又是一天上班時間。
林小北被安排的是3號手術間，負責的是普外科：兩臺甲狀腺部分切除和三臺乳腺腫瘤根治術。
沒有什么挑戰性，普通的全麻搞定。
他帶著研究生柳絮輕松自如，還忙里偷閑給她普及麻醉學的發展史。
雖然現代麻醉學技術是從西方國家引進來，但真正追本溯源，我們的老祖宗才是麻醉的開山鼻祖。
“中國麻醉學據記載從神農開始，民間有‘神農嘗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之說，后來列子·湯問篇和史記·扁鵲列傳有關于春秋時期著名醫學家扁鵲進行外科手術的記載，東漢末年華佗發明了‘麻沸散'，后來三國志·蜀書·關羽傳刮骨療毒－－－”
突然4號間的張翔跑過來說：“林老師，快過來幫忙。”
張翔是急診班，負責急診手術，這類手術的不確定性最多。
這么急沖沖的，林小北以為他是遇到了非常危重的病人，待進入他負責的手術間，卻發現躺在床上的病人還是清醒的，睜著眼睛，但精神萎靡。
老人男性，目測年齡很大，起碼85歲以上，頭發花白，稀稀疏疏地像是旱地上的枯草；下眼瞼部分外翻，眼神呆滯無光；嘴唇緊閉，下巴處臉頰凹陷。
整個人骨瘦如柴。
“老爺爺，你怎么了？”林小北詢問老人，其實是想看看他的反應如何。
這類老人通常神志不清，有老年癡呆的傾向。
“林老師，這個病人是急性痔嵌頓。”張翔誤解他的意思，直接匯報病人基本病情。
“哦，那椎管內麻醉，腰麻，硬膜外，骶管麻醉都可以吧？”林小北建議道。
這種麻醉方式的優點是麻醉效果好，對病人生理干擾小，尤其適合于這種高齡老人。
張翔卻面露難色：“林老師，這個病人95歲了。”
“哦！”林小北頓時明白他為何猶豫不決。
這么高齡的老人，椎管內麻醉對于麻醉醫生來說是個非常大的技術挑戰。
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老人容易發生骨質疏松，鈣化，骨質不協調增生，整個腰椎椎體融成一片，俗稱“龜板”。
這樣的脊柱幾乎找不到椎間隙，無論是腰麻或者硬膜外麻醉，穿刺失敗率都非常高。
一般都直接選擇全麻。
可是這個病人95歲了，這樣高齡的病人接受全麻需要考慮很多顧忌。首先他的心肺功能不好，尤其是呼吸被打亂后非常不容易自主恢復，需要長時間的呼吸機支持，這是極不利于患者術后康復的。
另外病人的肝腎功能也多半處于失代償狀態，很容易導致藥物蓄積而發生嚴重的術后相關并發癥，如呼吸抑制，蘇醒延遲，意識障礙等等。尤其是已有老年癡呆癥狀的患者，術后發生蘇醒延遲的可能性非常大，甚至要轉送ICU靠呼吸機維持。
林小北翻翻病歷，我靠，病人還有多發腦梗，下肢靜脈血栓，頸動脈粥樣斑塊，原發性高血壓Ⅲ極高危……
唯一可以接受的是凝血功能正常。
“林醫生，這爺爺肺部感染很嚴重。”手術醫生鄭奎雪上加霜。
“那怎么辦？你們能不能局麻？”柳絮在一邊試問道，和張翔一樣，這樣的病人在他們眼里不需考慮椎管內麻醉。
“你開玩笑，這么大的嵌頓得打多少局麻藥呀？你不怕中毒嘛？”鄭奎斷然拒絕。
“那怎么辦？只有全麻了，可是－－－”柳絮還沒有把顧慮說出來，就被鄭奎打斷。
“先聽聽林老師的意見。”很顯然，他不希望給老爺子實施全麻。
“林老師，這方面你是專家，你試試唄！”張翔不失時機地恭維。
林小北白了他一眼，小子，你這借刀殺人用得老練呀！
“林醫生，你評估一下，不行的話就全麻，術后送ICU。反正我術前已經與他家屬談清楚了。”鄭奎欲擒故縱，催道，“快點搞，嵌頓久了要是出現壞死就麻煩大了。”
林小北心里一百個艸尼瑪你催個毛線，全麻，你說得倒是輕巧。
全麻絕對不是首選，高齡，腦梗，肺部感染嚴重，即使手術再順利，術后病人脫離不了呼吸機，光花費就是無底洞。
林小北是張翔的上級醫生，他不發表意見沒人敢做聲。
“好吧，我試試。”他想先看看老人的脊柱再作下一步決定。
“好，林醫生，這個病人的麻醉要是做好了，我讓我老婆在全院里給你好好宣傳，她是宣傳科的。”鄭奎誘惑道，其實是慫恿。
“別！別！別！我可是云心月性之人。這個病人是張翔醫生主麻的，我只是幫忙而已。”林小北連忙回絕，他不是認慫。幫忙可以，但是責任得分清楚。這個病人即使手術做得再好，這么大年齡，預后難料。
他準備好麻醉包和藥品，讓張翔幫忙擺體位，待到老人側過身時，他突然心里暗罵：我艸！
老爺子是個嚴重的脊柱側彎！
這可是椎管內麻醉的絕對禁忌癥！！
唯一讓林小北他感到安慰的是，這位老爺子脊柱的側彎處在胸4（T4）以上。
這樣的優點是穿刺的時候受到的影響并不大，不會因為脊柱本身的病變而損傷脊神經。當然前提是麻醉醫生的操作水平沒問題。
但是一個可能的隱患就是局麻藥在脊髓腔里擴散受到限制，容易出現“麻醉分離現象”（有一小段區域麻醉效果相當完善，其它節段卻感覺正常，通常達不到手術所需的麻醉要求）。
另外一個潛在的隱患就是局麻藥會隨著體位的變動四處擴散，擴散到胸段會引起全脊麻（全部脊神經被麻醉，是嚴重的麻醉并發癥，會導致病人循環系統和呼吸系統迅速麻痹而休克死亡）。
怎么辦？
林小北這個時候完全可以體面地撤退，可是如果這樣做不光前面的努力白費，而且這個老爺子很可能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雖然這幾天陰雨連綿。
如果這位老人是自已的親屬該怎么辦？
林小北捫心自問，毋庸置疑他會毫不猶豫地冒險一搏。
可是現在是法制社會，一切以法律為基礎。
他冒這個險，如果發生了麻醉并發癥，那全責都在于他。
而且即使麻醉順利，手術完成，病人家屬如果有懂得哪怕是皮毛的，只要扯皮，他也逃脫不了干系。
“林醫生，你快點。老爺爺的腸子都快變色了。”鄭奎在一邊焦急地催道。
林小北扭頭一看，老爺爺肛門外一大坨贅生物，確實已經變成暗紅了。
“就冒著一次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林小北咬著牙齒鼓勵自已道。拆包，消毒，鋪巾，這一套流程動作他做得相當干凈利落。
這時候柳絮也過來幫忙，遞過局麻藥。
觸摸老爺爺脊背的時候，林小北暗自后悔不該逞匹夫之勇。老人的脊柱像一根完全融合的鐵棒，那里有椎間隙啊？
只能依靠髂脊關節大致定位。
林小北摸了半天，用5號小針頭試探，像戳在鐵板上一樣。
他保持冷靜，想起前晚的超級麻醉醫生巔峰體驗模式，后悔體驗太少，當時應該選時間長的。
那晚的體驗記憶猶新，尤其是“進針方向：偏差≥30°；角度調整能力：差”讓他耿耿入懷。
也許那就是自已的不足。
林小北邊探針邊暗中體會，進針，調整。
突然他的手一沉，探針扎進骨頭縫里！
找到縫隙就有希望，林小北拿起腰麻針直接試穿。
5號探針試穿就這么艱難，比之大幾倍的硬膜外穿刺針更不用說了，猶如在墻上釘釘子。
林小北雙目正視前方，心思卻全部集中在手上。
進針，調整。
進針，調整。
進針，調整。
他念叨有詞，冥冥中突然聽到“嘣”的一聲。
到了！這種感覺太熟悉了，這就是到達蛛網膜下腔時穿破硬脊膜的那種感覺。
通常在身體健康的年輕人身上最明顯，沒想到在這么高齡的老爺爺脊柱里也能感受到。
一股清涼的液體從腰麻針屁股涓涓流出。
腦海里突然叮地一聲，面板閃出一行提示：椎管內麻醉操作技能+2；獎勵：金手環 1只。
又是獎勵，可是獎品在哪兒？林小北到現在還沒看到所謂的金手環是什么東西。
“系統自動為你儲存！”面板提示完畢后自動消失。
“哇，成功了！成功了！林老師，你真厲害！”柳絮在一旁拍手稱贊，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運氣，運氣。”林小北謙虛地說，系統果然牛逼，雖然那晚的體驗結果很糟糕，但對于他來說受益匪淺。
他心里暗自欣喜，有了這樣一套超級無敵的法寶，今后只要潛心訓練，自已肯定會成為享譽中外的一代名醫！
注入10mg 0.75%的布比卡因后，他慢慢地拔抽腰麻針，很緊，如卡在石縫中一般。
林小北暗中使勁，邊退邊調整。當他把完整的腰麻針拔出來時，柳絮，張翔，他們都驚得嘴巴張成“O”形。
那根細如發絲的腰麻針被折成了S形！
這需要在老爺爺狹窄的椎間隙里走行怎樣彎曲的路線？
“林老師，你，你這是怎么進去的？”柳絮目瞪口呆地問。
“林老師，你會以氣馭針？”張翔估計是看仙劍奇俠傳中毒了，想象力不是一般的豐富。
柳絮：“林老師，你是見縫插針吧？”
張翔：“林老師，你的針是不是有光導？”
柳絮：“林老師，你真行！”
張翔：“林老師，你太牛逼了！”
柳絮：“林老師……”
張翔：“林老師……”
“好啦，好啦，行了！”面對兩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林小北糊弄道：“可能，可能是拔針的時候卡的吧。”
稍微有點常識的麻醉醫生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沒有懟力，拔針怎么可能會把針身弄折了呢？何況剛才林小北退針的手法非常輕，非常慢。
可是張翔和柳絮好像竟然相信了。
“這老爺子脊柱彎曲真奇怪。”柳絮仍在驚訝。
“F4賽道也不過如此！”張翔夸張地說。
“見慣不怪。”只有林小北波瀾不驚。
他囑咐老爺爺翻身，平躺，然后用3號小針頭試了試阻滯平面，上達T12-L1，而下肢至會陰部已找不到感覺。
效果相當好！
“林老師，你剛才是怎么做到的？”回到自已的手術間，柳絮偷偷地問林小北。
她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那里面找出答案。
柳絮長得很漂亮，白皙的皮膚，小巧的鼻子，又薄又紅的嘴唇，尤其是那雙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
林小北呆了一呆，回過神來。
“熟能生巧唄。”除了如此解釋，他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柳絮對林小北的敷衍有些失望，仍不停歇的追問：“林老師，為什么別人都是先用硬膜外針穿刺，而你直接是腰麻針？”
這是個嚴肅的問題，因為嚴格來說林小北剛才的操作是違規的。
就像大家都在耐心地等紅燈，他卻為了趕時間直接沖過去，但是沒發生事故。
“噓，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林小北警告道。
“哼，張翔剛才也看到了。”
“張翔不會亂說的。”
柳絮調皮的道：“除非你教我，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我告密！”
林小北驚訝問：“告密？告誰？”
柳絮輕輕一笑：“林主任！”
“你敢！”他威脅道。
林主任對麻醉科工作人員的要求以超級嚴格著稱。誰違反了科室內定的操作規范被他發現，輕則是檢討自我認錯，重則是上報醫務科暫停工作。
“哼，怕了吧？怕了就教我！”柳絮得意地說。
“拉倒吧，誰怕誰呀！”林小北不以為然，他知道這個女孩的性格，她要是真有那個心絕對不會說出來。
“哎呀，你就教教我吧，求你啦！”果然像蛇被捏住了七寸，柳絮看硬的不行，就來軟的，開始施展美女無敵央求功。
“其實，我剛才是用心去感受的。”
“用心感受？”
“對，就是這樣！”林小北一邊說一邊目視著她，手里拿著一支筆在模擬前行。
柳絮卻臉紅到脖子根，羞澀的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