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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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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為何,深秋的天氣下起了陰冷的暴雨,連同秋風,冰冷得浸到骨頭里,讓人不由得咬緊牙關。

  然而,比雨比風,更冰冷的是人心,滁州的文武官員,站在城頭,心似乎被凍僵硬了,身子似乎也凍僵了,各個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戰爭來得毫無征兆,就好像這場暴雨一樣。

  “賊人怎么會突然打滁州?”

  城頭上,滁州知州看著城下望不到頭的定遠軍,嘴唇哆嗦了半天,只冒出這句話。

  其他官員來不及腹誹,知州大人的昏庸,城墻外暴雨中一面大旗緩緩拉開,頓時一片抽氣驚呼的聲音。

  “和州賊,朱五?”

  “大破脫脫丞相的朱五!”

  知州一陣眩暈,幾乎快要摔倒,哽咽道,“這如何是好?”

  郭子興興兵濠州,可是缺乏銳意進取。在官府的眼中,不過是一城賊頭。

  可是朱五,下定遠和州二城,在淮西名聲大噪。和州一戰又硬生生的殺退脫脫,此時已是天下皆知。

  光看旗號,城上的人已經聞風喪膽。

  有下屬戰戰兢兢的說道,“大人,不如降了吧?”

  “降?”知州臉上泛起苦笑,“可是人家沒讓咱們降阿。”

  ………

  冰冷的雨水打在鐵盔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雨珠爆裂聲。

  朱五一身黑色的鐵甲,只露出兩只看不出神色,卻異常冰冷的眼睛。

  身邊也是數十個同樣鐵甲包裹的親兵,遠遠望去,像一座移動的堡壘,望之生畏。

  “五哥,準備好了!”

  二虎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攻城車,梯子都搭起來了,隨時可以攻城!”

  雨天,火炮的威力大打折扣,只能靠著人了。

  “讓橫山澗的人打頭陣!”雨中,朱五依舊盯著城頭,“試試他們的成色!”

  二虎回頭,朝旁邊猙獰的笑笑。

  這一笑,讓繆大亨本就惴惴不安的內心,緊張起來。

  本來還想在朱五那要個好價錢,可是自己這邊幾斤幾兩都讓人摸透了,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況且見到定遠軍融軍威,自己這邊跟叫花子一樣,心中竟然生不出半點別樣的心思。

  “繆老哥,五哥讓你打頭陣!”二虎策馬過來,大聲說道,“攻城車,云梯,俺底弟兄們搭好了,你上去就是!”

  繆大亨看了眼滁州的城墻,把心一橫,大聲喊道,“小的們,吃肉還是喝湯,就看這一把了,打下滁州,朱總管不會虧待咱們……

  “且慢!”

  正在鼓舞士氣的繆大亨,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

  暴雨中,一個書生在泥地中,狼狽前行。

  李善長滿頭雨水,急行到朱五面前,“主公,為何不勸降?”

  戰馬不安的刨下蹄子,朱五依舊不言。

  “主公,為何不勸降?”

  李善長緊繃著身軀,大聲喊道。

  此時,朱五才緩緩扭頭,面無表情的說道,“老李,雨大,你身子不夠健壯,后面避雨吧?”

  “主公!”李善長卻直接拉住朱五的馬頭,勸說道。“勸降吧!”

  “你……”

  “主公!”李善長不容朱五說話,“你今日反常,不是俺認識那個心有發善的朱總管!

  滁州可以降,你卻不勸,是定要城內的百姓受戰火殃及嗎?

  咱本部定遠軍不用,用橫山的新軍。此等匪類,若是破了滁州,這滁州還能剩下幾分元氣?

  主公難道忘了和俺,在定遠說的話,忘了約法三章嗎?主公今日如此心思,就不怕壞了名聲?滁州,也是咱淮西故土!

  俺一個讀書人,撇家舍業跟著主公。看中的就是你善待百姓,胸懷寬廣。

  俺不知道今日你咋了,可是主公,三思阿!”

  律……

  戰馬再次不安的走動。

  朱五拍著戰馬的脖頸,“噓………!”

  雨似乎小了,朱五抬頭望下灰蒙蒙的天空。

  是阿,自己這是咋了?

  怎么忽然間如此暴戾起來,就為了心中那點可笑的不痛快?

  真讓橫山澗的人破城,殺紅眼拉都拉不住。

  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就是釋放出心中的魔鬼,自己也將和那些草菅人命的賊頭,沒什么兩樣。

  “藍玉!”

  “五哥!”

  “給老李拿把傘,他不是武人,別淋壞了!”

  “主公……”

  “老李。”朱五臉上露出幾分笑模樣,“謝謝你,不然我今日鑄成大錯!”

  滁州城墻上,知州期盼的目光在下官的臉上,一一滑過。

  “你去!”

  “你去?”

  “還是你去?”

  “不是要降嗎?降,也得有人去說阿?”

  一眾官員把臉別過去,不去看知州的目光,各個心中開始思量。

  朱五雖是個賊,但是名聲不錯,沒聽說殺降官,掠奪財產的事。降了他,不但能避過一場刀兵,還能保全身家。

  可是滁州城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降。

  官軍中的一個小校,在朱五大軍來臨之際,就做好了死戰的準備。

  他原本不是守城官軍小校,而是大元世襲的騎兵千戶,世代為大元征戰,家族戰功累累。

  可是他敗了,跟隨徹里不花征討濠州,卻被人殺得潰不成軍。

  蒙古大將拍拍屁股走了,他成了替罪羊,家里散盡家財才保住性命。

  昔日威風凜凜的漢軍千戶,戴罪立功,變成了滁州的守軍找校。

  “朱五!”

  全旭望著城外朱五的大旗,暗暗咬牙,俺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賜!

  榮譽,官位,前程,都毀于這個反賊身上。自己成了笑柄,成了廢人。

  想到這里,全旭恨不得直接跳下城墻,和朱五拼了。

  就在此刻,朱五旗下忽然一騎士飛馬而來,現在城下大喝。

  “俺家總管心善,投降可免一死,財產妻女也可以保全。要是不降,明年今天就是爾等的祭日!”

  “畫虎不成反類犬,反賊還學著官軍勸降?真是敢想,滁州武備完善,你朱五有多少人夠死………”

  全旭冷笑,可是笑容馬上凝固住。

  因為,他聽到了城墻上知州大人的喊聲,“降了,降了!”

  雨,還是那么冰冷。

  滁州的守軍丟了兵器,跪在城門外,屈辱的投降。

  全旭緊緊咬著嘴唇,跪在冰冷的泥地上,從身到心,全是冰涼。

  “明明有一戰之力,當官的為啥不打?”

  “他們都是大元的臣子,為什么像反賊投降?”

  目光中帶著不解,帶著憤恨。

  全旭抬頭,滁州知州以下文武官員,都跪在一個年輕人的馬前。

  年輕人面上的鐵甲罩拉開,露出一張俯視帶著蔑視的臉,再看他身邊的鐵甲騎士,和歡呼的大軍。人如龍,馬如虎,氣沖霄漢。

  男兒當提三尺刀鋒,橫行天下,大丈夫建功立業,就在今朝!

  又看看平日高高在上的知州,如今彎腰巴結比他兒子還小的朱五。他身上的獸袍,被大雨打濕。官袍上的獸,像狗一樣。

  全旭瞬間懂了,這天下再也沒有人對大元忠誠了,而大元也根本不會在乎他們這些人忠誠與否。

  冰冷的雨打在臉上,全旭腦中忽然想起高麗人崔敏哲說的一句話,我們,都是蒙古人的狗!

  一陣雷聲,全旭心中清明,似乎看到了另一條路。

  在同伴驚恐并且詫異的目光中,站起來,慢慢朝著朱字大旗走去。

  “朱總管,還認得俺嗎?”(1)

  ………

  或許是滁州的云,飄到了濠州。

  細小卻冰冷的陰雨連綿的下,讓人心生煩躁。

  通往濠州的大道上,一只狼狽的軍隊,艱難的前行。

  軍隊中的士卒士氣低落,面色蒼白,似乎很久沒吃過飽飯,有人走著走著,一頭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喪家之犬,不過如此。

  丟了徐州的徐州紅巾,再無一戰之力,各地城池嚴防死守,只能就食濠州。

  徐州紅巾的兩位元帥,趙均用,彭大,并列馬上,看著緩緩而行的隊伍,一個若有所思,一個眉頭緊皺。

  “幸虧人家朱重八仗義,不然,不等官軍來殺,弟兄們就餓死了!”

  彭大武人打扮,亂糟糟胡子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是隱約之間,豪氣必露。

  說起來,徐州紅巾也是這亂世中的一個傳奇,邳州好漢李二,用家中最后一倉芝麻救濟相親。

  隨后帶著八個結義兄弟,沖進徐州城,殺了達魯花赤和知州守備,擁兵十萬名揚天下。

  只是現在,一切都是過眼云煙,芝麻李死了。而徐州紅巾,也四散飄零。

  聞言,趙均用冷笑兩聲,“他敢不讓咱們去,不然咱們投了朱五,反手就滅了濠州!”

  他是讀書人出身,據說還有個秀才的功名,心思敏捷頗有謀略。

  “郭子興真是昏了頭,居然把自己義子逼反了!”彭大笑道,“不然,他兵強馬壯,這淮西哪有咱們立足之地!”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郭子興和朱五的恩怨,不說人盡皆知,也是沸沸揚揚。

  “老趙,咱們何不去和州?聽過那朱五可是闊氣得很阿?”

  “雪中送炭好還是錦上添花好?”趙均用自負的笑笑,“朱重八剛當了總管,濠州正是用人之際,咱們這幾萬人馬,何必去投奔朱五!”

  說著,心中冷笑,暗道,“久居人下哪有出路,不如趁著濠州現在勢小,直接一口吞了!”(2)

  就此時,前方忽然有士卒來報,“二位元帥,濠州總管朱重八,親自來迎了!”

  ………

  1,本書剛開始有幾百個收藏的時候,有個書友提出龍套,全旭。

  今日正式上線,俺這沒有龍套,都是大配,

  2,趙均用(趙君用),元末義軍一大禍害。他的部下毛貴,渡海北伐,占據山東,兵鋒直逼元大都,甚至毛貴的手下,都到了遼東。

  可是這樣一位好漢,在趙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他,卻被趙給害死了。

  最后毛貴的同鄉從遼東回山東,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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