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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四章 奇人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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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從上林坊出來,過洛水浮橋到了南城,穿過慈惠坊和通利坊,順利抵達洛陽最繁華的南市。

  上元節過后,隨著南北交通恢復暢通,洛陽南市已重現往日繁華,尚未到市集,便在街路上看到大批騾馬商隊,到坊門處時攤販向內一字排開,密密麻麻都是人,馬車的行進速度迅速放緩。

  進入南市,馬車不斷調整方向,緩慢向前。

  毗鄰上一次楊云造訪過的春風巷,有一處二層酒肆,于一排低矮屋舍中很是顯眼,馬車停在小樓前,米盈先一步下車,做出“請”的手勢,準備攙扶楊云下來。

  男女授受不親,尤其對方還是沒出閣的姑娘家,楊云自然懂得避嫌,直接從馬車上跳下來,隨即抬頭看向酒肆招牌。

  歸林居!

  “就是這里。”

  米盈介紹道,“那位高人在此設下酒席,等候公子前來。”

  楊云點了點頭,與米盈一起進到酒肆大門。

  尚不到用餐時分,酒肆顯得很冷清,只有一名五十多歲的老掌柜木訥地站在柜臺后面,見米盈帶客人前來,甚至沒出來迎接。

  米盈也未跟掌柜打招呼,直接帶楊云上樓去了。

  樓梯很陡,二樓顯得有些逼仄,不大的空間里只擺了四張桌子,有一張桌子對著南窗,一名腰挎長劍,穿著身白色短打裝扮的男子背對樓梯口,從窗口看南市繁華的街景。

  “高人,奴為您把楊公子請來了。”

  米盈上樓后見那男子未轉身,立即出言提醒。

  男子霍然回首,笑容滿面地望向楊云,楊云毫不示弱地與之對視。

  此人年約三旬,身形挺拔,肩闊腰圓,尤其兩臂極長,看起來全身充滿力量,他目光深邃如水,有一種儼如夜間貓眼的瞳孔射出的那種光,直透人心,鼻子高挺修長,嘴唇棱角分明,給人一種大氣沉穩之感。

  楊云并未馬上施禮,這人看起來相貌有些陌生,他確定自己跟對方素味平生,說是他朋友很牽強。

  “楊小兄弟,怎不識得了?夷陵一別,已有小半年光景,身體可好啊?”

  白衣男子自報家門,告之楊云其來歷,果真是楊云在夷陵客棧見過的那個被官兵通緝的“刺客”。

  楊云心想:“當日會面時燭火全滅,我跟他是在黑暗中對飲,只稀奇有一個模糊的印象,但我敢確定他那會兒不是此面孔,看來當時戴了面具或者是簡單易過容。”

  “原來是你啊……托閣下的福,在下能吃能睡,身體硬朗得很。”楊云簡單施禮,笑著回應。

  白衣男子請楊云坐下,米盈一并落座,這會兒酒肆掌柜上得樓來,白衣男子讓掌柜上茶水和菜,沒有點酒水,隨后他從身后地上拿起個酒壇,揭開泥封,頓時酒香撲鼻……這酒的味道楊云非常熟悉,正是他工坊所產。

  “借花獻佛。”

  白衣男子說完,為楊云斟了一碗酒。

  他還要向米盈斟酒,米盈道:“小女子怎敢在兩位高人面前造次?還是小女子來吧。”

  白衣男子怔了怔,忽然想起什么,一擺手道:“米姑娘旅途勞頓,剛從東邊回來,還麻煩你去請楊小兄弟過來,實在抱歉……不如這樣吧,米姑娘先回去休息,我有事跟這位小兄弟談談,敘舊的話等來日再說如何?”

  逐客之意明顯,米盈有些始料未及。

  這才剛坐下,怎就讓我走?

  這是體諒我,讓我回去休息?還是覺得我在這里礙事?

  不過主人已開口,米盈不會自討沒趣,起身道:“多謝高人理解小女子的苦衷,不知回頭如何找到高人?”

  “你只管問楊小兄弟,他自會找到我。”白衣男子笑道。

  “行啊,那就不打擾兩位了……小女子先行告退。”米盈行禮后離席,楊云正要起身相送,卻被白衣男子伸手阻攔。

  白衣男子道:“米姑娘這一路風塵仆仆,想來無比辛苦,這會兒回去正好洗漱一新,順便補補覺,楊小兄弟就不要叨擾她了……你我兄弟半年未見,還是先飲酒,來,我敬你一碗。”

  從二樓窗口看到米盈坐上馬車離開,楊云沖著白衣男子舉起酒碗,然后仰頭喝下。

  楊云有些小心翼翼,他知道這白衣男子來歷不明,行蹤飄忽不定,既非凡俗商旅,也非普通游俠,更像是行走天下打抱不平的劍客,背景琢磨不透。

  “楊小兄弟怎如此拘謹?舊友久別重逢,應該高興些才是。”白衣男子又給楊云斟酒,拿起酒壇往碗中倒,居然能做到正好斟滿,滴酒不漏。

  楊云神色沉靜:“我跟閣下算不上熟識,連名諱都不知,怎當得起舊友之名?”

  白衣男子笑道:“看你這樣子,不知的還以為我們之間有誤會……當日我被官府緝捕的原因你也知曉,不過是看到不平之事,強自出頭,本以為會在風中熬上一夜,誰想竟有機會跟你一起品酒……從那夜后我便對你的酒難以忘懷,這不剛到洛陽,就讓人拿了這令人朝思暮想的美酒來?”

  楊云微微皺眉,道:“你的酒,是從我店里買的?”

  “絕對是真金白銀買回來的,頭年里就有人從你店里買酒,送到南市這邊,楊小兄弟一向精明,不該到現在才知曉吧?”白衣男子哈哈笑道。

  楊云當然知曉,不然根本沒法解釋年前生意好的時候每天兩百壇酒到哪兒去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楊云面色有些不悅。

  白衣男子一怔,隨即正色道:“楊小兄弟想問我的姓名和出身來歷?”

  楊云沒回答,無異于默認。

  “好吧。我先提個問題,你雖是方外人,但也在塵俗廝混,以你所知,這天下間劍法最好者乃是何人?”白衣男子問道。

  楊云神色冷峻:“自然是裴將軍。”

  當世名家,楊云來到洛陽后可是下過苦心研究的,自然知道天下間有一人被世人尊稱為“劍圣”。

  裴旻,河東聞喜人,《獨異志》載,他“擲劍入云,高數十丈,若電光下射,旻引手執鞘承之,劍透空而入,觀者千百人,無不涼驚栗”。又據《歷代名畫記》,畫圣吳道子因見裴旻劍舞,“出沒神怪既畢,乃“揮毫益進”。

  顏真卿做詩《贈裴將軍》:“大君制六合,猛將清九垓……劍舞若游電,隨風縈且回……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王維詩云“腰間寶劍七星文,臂上雕弓百戰勛。見說云中擒黠虜,始知天上有將軍”都是盛贊裴旻劍法之精妙。

  裴旻的劍法被譽為唐代“三絕”之一,一個習武人的劍法能夠與李白的詩詞,張旭的狂草并稱為“三絕”,足見其技藝非常高超,已至出神入化之境。

  但裴旻目前在河東為將,不可能跟眼前這人一樣自由散漫,行走于天下,甚至會打抱不平。

  俠以武犯禁,乃是朝廷大忌。

  白衣男子微微笑道:“你所說的裴將軍,正是我師弟……我與他同拜恩師門下,早他幾年入門,算是他的師兄。”

  “當真?”

  楊云聽了不由皺眉。

  他雖然知道裴旻劍法了得,卻不知裴旻師從何人,但也不覺得此人有必要冒充裴旻的同門。

  楊云心道:“此人心高氣傲,若說他冒認裴旻同門,只為給自己戴高帽?實在說不通。”

  白衣男子嘆道:“難怪楊小兄弟不信,一個是朝廷金吾衛大將軍,一個出身草莽,任由誰都不會聯系到一塊兒去,但我跟他志不同道不合,他喜朝堂爭名逐利,而我更好行走天下行俠仗義……不過同門之事并非杜撰,若將來有機會碰到,他怎么都要認我這個師兄。”

  “如此說來,閣下劍法了得?”楊云道。

  “算不上,劍法這東西,只是一定套路的展現,真要生死間搏命,拼的是眼疾手快,難道真要跟大娘一樣,在那兒舞上半天,讓人眼花繚亂之余大聲叫好不成?”白衣男子笑著說道。

  提到“大娘”,楊云自然而然地記起當日此人曾委托自己到洛陽傳遞消息。

  白衣男子道:“說來頗為遺憾,你到洛陽這半年時間,大娘都不在,你去春風巷,應該沒見到她人吧?”

  “是。”楊云點頭。

  “但這也避免了她一場危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你沒見過她的劍舞,是你沒眼福。”白衣男子笑著打趣,“對了,你沒見到她本人,她徒弟總該見過了吧?”

  楊云想了想,問道:“你是說之前曾獻舞的那女子?”

  他說的是米家兄妹請他飲宴時,突然出來表演劍舞的女人。

  “就是她,她是大娘這幾年最得意的弟子,若非知你跟我的淵源,她不會出來表演才技,也是通過她,我得知你跟米家間的關系,正好我北上途中聽說龍虎寨劫官貨之事與米家有關,便出手相幫。”

  白衣男子說到后面,神色嚴肅了許多。

  楊云板著臉:“那我先替米家上下感謝你。”

  楊云可不想憑白無故欠此人一個人情,明明是幫米家,怎么跟我扯上關系?

  白衣男子啞然失笑,半晌后道:“我做這些事,并不求你回報,行俠仗義不過為求心安。我聽聞你到洛陽后,半年時間便名動天下,先預知地動,后于君前立威,你可說是道家難得的少年天才,就算當世道家第一奇人張果,也沒你這般大出風頭。”

  “不敢當。”楊云道。

  白衣男子輕嘆:“但隨著你名動天下,也招惹來不必要的是非,聞聽你與河南尹劉衡政過從甚密,可要小心此人。”

  楊云微微皺眉:“此話怎講?”

  “有些事,沒法跟你明言,不過你要知這官場中人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好似此番米家遭遇,真以為龍虎寨是隨便劫貨?其中緣由,根本就經不起推敲……”

  白衣男子諱莫如深,轉而一笑,“事情都已過去,不提也罷,回到洛陽后我最想的就是每天抱著美酒痛飲,這一壇哪夠暢快?不如賣我個面子,讓我多買幾壇酒回去如何?你放心,我定不會轉手變賣,壞了你的營生,我要自留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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