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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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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輪滾滾,沿著寬闊平坦的官道駛向長安。

  隊伍中央,一輛看上去絲毫不見奢華,卻加了特制減震結構的馬車內,大唐秘書少監張潛閉著眼睛,昏昏欲睡。而特地湊過來跟他同車的郭怒,卻像個見到心愛玩具的小孩子一般,將加了木托的青銅管子擺來擺去。

  結構其實很簡單,在將青銅管子拿到手后一刻鐘之內,郭怒就弄清楚了這件“法寶”基本情況。跟當初大師兄用來轟飛法壇的銅炮差不多,都是一根管子,里邊裝了黑火藥和彈丸。只不過,這次彈丸用的不是加裝了黑火藥的陶罐,而是實心鉛彈。

  ‘管子長度七尺,管粗三寸,內徑一寸,壁厚半寸。加上木托,總重量大概有六十多斤。虧了是大師兄,否則,一般人拿起來還真得費點兒勁兒!’憑借長時間跟隨張潛學習物理所養成的良好習慣,郭怒甚至很快就目測出了“法寶”的大致數據。但是,他卻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何不到二兩重的鉛彈,隔著那么老遠,還能將一名壯漢打得倒飛而起。(注:漢尺,一尺大概是22cm)

  如果用繩子拉的話,將一百五六十斤的木頭拉得飛起來,至少也得四、五百斤的力氣。而參照大師兄裝火藥用的厚紙筒,每筒火藥最多也就是一兩半。一兩半火藥加二兩鉛彈,打出四五百斤的力氣,傳說中的“四兩撥千斤”,也不過如此。這背后,肯定還藏著其他秘密,而這個秘密,恐怕才是師門學問的精華所在。銅炮和銅管子,都是表象!

  “大師兄,大師兄,黑火藥燃燒,會產生很多煙對吧?”輕輕拉了一下張潛的衣袖,郭怒的聲音,就像討要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嫵媚。

  “是產生大量的氣體!”對于兩位師弟的求知欲,張潛一直持鼓勵態度。在心中迅速計算了一下,睜開眼睛,笑著解答,“至少是黑火藥體積的一萬倍,瞬間將鉛彈從管子里推出去,你可以想象力氣會有多大。”(注:1g黑火藥燃燒能產生70升的氣體。)

  “啊?”雖然已經將原理猜了個大概,但是,郭怒依舊被一萬這個數字,驚了個目瞪口呆。

  “火炮的道理,也是一樣。同樣分量的黑火藥,管子內徑越細,產生的推力越大。前提是你的管子能承受得住!”張潛笑著從郭怒手里接過青銅管子,用挑剔的目光看著管口,低聲點評。

  太重了,管壁也做得太厚。作為實驗室產品,勉強還拿得出手。作為實戰兵器,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否則,打造一支火槍兵出來,光青銅管子的造價,估計就得把大唐國庫給花個底兒掉!

  而郭怒,卻又被張潛的動作,給嚇了一哆嗦。趕緊將管口推歪,滿臉緊張地提醒,“大師兄,小心,黑火藥和鉛彈,都已經裝在里邊了!”

  “沒事,關鍵在這里。”張潛笑呵呵將青銅火銃交給郭怒,俯身拉開座位下一個隱藏的暗盒,從里邊取出一枚只有筷子頭大小的銅管。然后又示意郭怒將青銅管子豎立起來,親手將“筷子頭”,卡進了青銅管子中后部的空心凸起當中。

  整個過程,郭怒都一眼不眨地看著。唯恐錯過了任何一個步驟,以至于學無所得。這種認真的態度,令張潛非常滿意,干脆用手敲了敲帶木托的銅管兒,笑著為他講解:“我把這個,叫做拉繩火銃。與火炮的最大區別,就在于火炮需要點火,而這個,只將引火管,也就是這個筷子頭大小的東西,塞進引火孔里,然后拴上繩子,拉燃。”

  說著話,他又俯身從暗盒里取出另外一枚“引火管”,輕輕撥開,將里邊的構造和裝填物,展示在自己的掌心。

  引火管由上下兩部分管子嵌套而成,底部帶孔,頂部帶環。內部則裝了一些黑火藥、硫磺粉和玻璃粉,還有一團粗糙的銅絲,與拉環相連。

  “我以前為你們講解過,摩擦生熱。”唯恐郭怒看不懂,想了想,張潛又笑著解釋:“當有人用繩子拉動拉環,就會將拉環和銅絲一起向外拔出。而銅絲在拔出時,與玻璃粉摩擦,產生的熱量足以點燃硫磺。硫磺再點燃引火管內的黑火藥,將火焰從引火孔噴入火銃,點燃銃管里所有的黑火藥!”

  這個方法,用二十一世紀的眼光看起來極為笨拙,可靠性也一般。唯一好處就是實現起來簡單,不需要考慮彈簧鋼和撞針。然而,落在郭怒的眼睛里,卻是巧奪天工。

  當即,后者就將引火管的部件和填充物,從張潛手里“搶”了過去,然后一件件反復組裝,把玩。目光癡迷,表情陶醉,如同在把玩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

  張潛見此,怕他不小心惹禍。趕緊將青銅火銃拿了起來,先快速拔出了上面的引火管,順手又將系火銃的帶子,掛在了車廂壁上。

  距離長安只剩下半日路程了,如果在京畿之內,還出現數百人以上的土匪,李顯這個皇帝就當得太失敗了。所以,對他來說,這段路是整個大唐最安全的所在,甚至遠超過長安城內。

  “大師兄,這個引火管,可以用在火炮上么?”郭怒的求知欲極為旺盛,將引火管反復拆裝了三遍之后,眼巴巴地追問,“如果可以的話,火炮即便在下雨天,就也能使用了。”

  “可以,只要雨別下得太大。”見對方孺子可教,張潛頓時又找到了師范生的感覺,笑了笑,鼓勵地點頭,“咱們師門的學問,魅力就在于此。只要掌握了原理,你就先動手做一個差不多的東西出來,不怕粗糙。然后再慢慢改進,不斷提高。用無到有,是個突破。從點火到拉火,也是一個突破。將來如果能想出辦法,不用這個拉火管,而是用火石和齒輪,在火銃引火孔處直接打火,則可以讓火銃的射擊速度增加數倍,甚至快過弓箭!”

  “快過弓箭……”郭怒瞪圓了眼睛,機械地重復,手臂因為激動而微微戰栗。

  那日站在漁船上的水匪頭目,身手恐怕不在駱懷祖之下。然而,卻被自家大師兄隔著十多步遠,一銃轟飛。如果青銅火銃發射速度可以快過弓箭,將來的人還練什么武功啊?除非練成傳說中的劍仙,否則,再強的武功,也抵不過火銃迎面一擊。

  “事關咱們的生死,所以,我今天教給你的東西,除了任琮之外,五年之內,不得外傳給第四個人知曉。”輕輕拍了拍郭怒的肩部,張潛收起笑容,鄭重吩咐。

  在他看來,彈簧鋼的問題不解決,燧發槍的問世日程,就遙遙無期。而沒有燧發槍之前,青銅火銃和火炮,只能當做師兄弟三個的保命絕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被仇敵發現青銅火銃,實際上只打一次就必須重新裝彈藥。每次重新裝填時間至少需要七八個呼吸,威懾力就會大幅下降。而威懾力下降之后,那些針對師兄弟三個的陰謀,就又會接踵而來。

  “我知道,大師兄放心,我懂!”郭怒也收起了笑容,鄭重點頭。

  這句話,絕對不是敷衍。想當年,郭家的先人為了保住家族名下的急遞鋪,明里暗里不知道跟別人廝殺了多少回。而花露,吹制玻璃、水銀鏡子這些產業,哪一項的利潤會比急遞鋪子低?如果沒有壓箱底的絕活自保,師兄弟三個將六神商行做得越紅火,恐怕死期越近!

  “這次白馬宗的賠償,我會拿一半兒出來補貼成賢書院,剩下的一半兒,扣除給家丁們的撫恤和賞金之外,咱們師兄弟三個平分。”不愿意讓郭怒感覺壓力太大,張潛想了想,笑著補充。

  “不成,不成,太多了,太多了,還是放進商行里……啊呀。”即便從小錦衣玉食,郭怒也被張潛的大手筆給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用力擺手,結果頭一不小心撞到了車廂頂,疼得齜牙咧嘴。

  “咱不能總是往商行里投入,卻看不到產出。再說,幾萬吊砸進去,商行又得擴股,太頻繁!”張潛聽了,笑著搖頭。

  “那,那可是六萬吊啊。即便只分一半兒,每人也是一萬吊呢!”郭怒抱著腦袋,嘴里發出的聲音聽不清是歡樂還是痛苦,“大師兄,不成,不成,我和三師弟倆不能拿那么多。我們倆只拿你的一半,不,我和三師弟加起來拿你的一半,不,拿你的兩成就好!”

  “讓你拿你就拿著,別啰嗦!”張潛故意把臉一板,低聲呵斥,“你如果覺得多,就自己把它捐給書院,或者我拿你們的名義去捐。”

  “不捐!絕對不捐!”郭怒聞聽,立刻不敢再跟張潛客氣,手捂著自己的腦袋,用力搖頭,“書院的錢已經夠多了,不差我這點兒。我自己留著,將來買個大宅子,就在你金城坊的宅子隔壁!”

  說罷,他又有點兒不相信,自己能忽然得到這么一大筆橫財。看了看張潛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提醒,“師兄,那慧缶和尚,做得了白馬宗的主么?他不是緩兵之計吧?他開始連三萬兩千畝佛田都不肯答應,后來你漲到六萬吊,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那日沒等船只上岸,張潛就跟慧缶兩個,談妥了罷手言和的條件。白馬宗需要在一個月之內,賠償張潛六萬吊開元通寶或者等值的金銀。此外,還要交出十名參與截殺張潛的“敗類”,去衙門接受處置。而張潛這邊,只保證不再派遣任何人手,對白馬宗繼續進行報復。至于第三方實力趁火打劫,白馬宗自己去應付。

  城下之盟,標準的城下之盟!第二次商談從頭到尾,基本上都是張潛在開價,慧缶在答應或者求饒。一句討價還價的話都沒敢再說。甚至還主動承諾,白馬宗不會再對張潛和他身邊任何人出手。如果將來有人再謀劃對付張潛,白馬宗也堅決置身事外!

  如此痛快的態度,讓郭怒很是懷疑慧缶的誠意。所以,一得到機會,就提醒張潛不要掉以輕心。而張潛,卻再度笑著搖頭,“不會是緩兵之計,反正,又不是慧缶的錢。他只要能勸得我罷手,無論花多少錢,白馬宗都必須欠他的人情。而繼續打下去,哪怕我每月只干掉一座白馬寺,白馬宗的放貸生意也會一落千丈!”

  “那白馬宗的損失,恐怕就不是幾萬吊了!”郭怒恍然大悟,嘆息著點頭,“這群禿驢,也真是賤!本來上次的事情已經了結了,他們卻非要再多討幾頓打,才肯老實。”

  “上次他們輸得不甘心!”張潛笑了笑,低聲剖析,“覺得我沒資格讓他們吃虧。而這次,則是終于知道,咱們的確有實力將白馬宗干趴下了,所以換一種姿態,爭取與咱們相安無事。”

  “哦,怪不得那慧缶跟你說,師兄你已經在對岸了。”郭怒的腦子很聰明,再度低聲感悟。

  長安城頂級豪門之間的“游戲”規則,他早就有所耳聞。只是沒親身經歷過,所以理解不夠深刻。但是這次,他卻終于在近距離看了個清清楚楚。

  慧缶那幾句有關渡河與岸上的機鋒,從這個角度上去聽,其實非常簡單。白馬宗也好,站在白馬宗背后的那些人也罷,其實一開始,都沒將張潛視作同類。所以,無論怎么算計,打擊,甚至刺殺,他們都認為是理所當然,心里頭不會有任何壓力和負擔。

  而當他們發現,張潛真的有實力跟他們同歸于盡,或者把他們連根拔起,自己還能毫發無傷,他們就不得不將張潛視作同類。那樣的話,雙方就有資格,坐下來談談彼此之間如何相處,而不是繼續殺來殺去。

  “咱們在不在岸上,他們說得不算!”欣賞的就是郭怒這種一點就透的機靈勁兒,張潛笑了笑,繼續補充:“但是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今后,小打小鬧的刺殺之類的事情肯定不會再有了,要有,就是能一擊致命,讓咱們根本無法還手那種。”

  “啊,啊,啊——”剎那間,郭怒的嘴巴又張了老大,真不知道是該替自家師兄高興還是擔憂。

  “以后你和任琮兩個,也小心一些。害不到我,也許就會把主意打到你們倆身上。”看了他一眼,張潛輕輕搖頭。“或者把咱們三兄弟視作一體,連根拔除。”

  “我以后哪怕去逛青樓,都帶足了家丁便是!”郭怒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苦笑著點頭。

  “倒也不至于謹慎到那種地步。除非他們有把握讓我查不出來是誰干的,或者有把握把我一起干掉。”張潛又看了他一眼,表情忽然變得極為認真,“后悔不?如果后悔的話,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師兄把我當成什么人了?”郭怒臉上的畏懼,立刻消失不見。抬起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胸口,“從小到大,我什么時候做事反過悔?”

  頓了頓,他的表情更加認真,言語間,還帶著幾分驕傲:“況且自打認識師兄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原來覺得很厲害的那些事情,其實不過是小孩子玩尿泥。與其那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真不如像現在這般痛痛快快地活上幾個月!”

  “別自我貶低,我的過所和落戶,還是你幫忙辦的呢。”張潛推了他一把,笑著搖頭,“你只要小心最近這三兩年就行了,過了這幾年,應該就徹底平安無事了。”

  “師兄看過星象?”郭怒對張潛的結論,向來深信不疑。但是對張潛如何得出的結論,卻本能地朝鬼神方面想。

  “胡扯!”張潛瞪了他一眼,笑著搖頭,“人眼能看到的星星,還不到天空中星星數量的十分之一。連星空的全貌都看不清楚,能從星象中推算出什么來?不信你晚上拿望遠鏡看,天空中的星星,一下子就會多出許多。回去后咱們繼續琢磨如何磨琉璃和水晶,等把更好的望遠鏡做出來,你就能看到更多的星星,甚至還能看到月亮上面的高山與大坑。”

  “噢!”郭怒想了想自己用望遠鏡看到過的夜空,訕訕地點頭。

  “我見過幾次圣上,他的身體狀況可能不太好!”不愿被自家師弟當做神棍,張潛想了想,壓低了聲音透露,“而安樂公主和圣后的權力,全部來自圣上。如果新君登位,她們兩個立刻就變成了尋常皇親國戚,不會再有膽子和底氣胡作非為。至于太平公主,她已經習慣了圣上的包容,換了新君的話……”

  正猶豫著,到底把話說到什么分寸,才不至于把郭怒嚇壞。腳下的馬車卻忽然放慢了速度,緊跟著,車門外就響起了家丁郭敬的聲音,“少監,有皇親的車駕打著全套儀仗,從對面走過來,咱們可能需要給對方讓路。”

  “那就讓!”只要別人不主動找自己的麻煩,張潛還真不在乎一些虛禮。想都沒想,就低聲吩咐。

  馬車緩緩停在了路邊,張潛坐車也坐得累了,索性推門跳了出去,跟郭怒兩個一起在路邊的大樹下舒筋活血。

  才剛剛擺了幾個架勢,卻看到,迎面走來的龐大隊伍中,忽然沖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遠遠地,就沖著自己抱拳行禮,“張少監,這個真太巧了。我家主人剛才還在念叨你,沒想到轉眼間,就在路上與你遇了個正著!”

  “王毛仲?”張潛楞了楞,迅速認出了來人的身份,“你家主人不是臨淄王么?他這是要……”

  “這邊說話,這邊說話,我家主人說,既然碰上了,就剛好跟你告個別。我們剛過來的地方,是灞橋驛。我家主人已經親自過去安排酒菜了,派我過來問你有沒有空跟他喝上幾杯。”王毛仲還是一幅混不吝模樣,根本不聽張潛說什么,自顧提出自己那邊的要求。

  “如此,就多謝你家主人了!張某和師弟馬上就過去。”沒想到在回長安途中能遇到李隆基,張潛意外之余,也感到有些興奮,笑著回應了一句,隨即拉上郭怒一道,徒步走向遠處的驛站。

  郭怒對李奉御的感覺一直不錯,更何況,對方如今還是六神商行的大股東之一。因此,也不推辭,興沖沖地跟著張潛結伴赴宴。

  不多時,師兄弟倆進入到了驛站之內。而那臨淄王李隆基,早就命人擺好了茶水相候。見了面,不待張潛行禮,此人就大笑拉住了他的胳膊:“用昭回來了?路上又遇到什么麻煩沒有?我就知道,區區幾伙山賊草寇,奈何不得你們兄弟倆分毫!如今一見,果然連寒毛都沒被碰歪一根!”

  “有勞臨淄王記掛,張某慚愧,慚愧!”既然已經知道了對方是未來的唐明皇,張潛就不敢表現得太隨便,笑著掙脫出手臂,躬身行禮。

  “別,別行禮。你現在官兒比我大,你行了禮,我都不知道該怎么還!”李隆基嗖的一下跳出數尺遠,遙遙地以平輩之禮相還。“還不如繼續拿我當奉御李其,咱們倆都省得別扭。”

  “那如何使得,你終究是圣上的親侄兒。”張潛心里當然巴不得跟李隆基平輩論交,但是在嘴巴上,卻依舊說得極為恭謹。

  “你別拿我當臨淄王,我也不拿你當秘書少監。”李隆基笑了笑,頭搖得如同撥浪鼓,“否則,我就自稱下官。”

  “也罷,就依殿下!”張潛想了想,勉為其難地答允。

  李隆基卻立刻輕松了起來,走上前,再度拉住他的手臂,“我排行第三,應該比你年長一些,你叫我一聲李兄,或者三郎都行。我呢,就叫你用昭。否則,論公,你是從四品少監,我是從五品下別駕。論私,我這個臨淄王,還是你那商行的小股東。咱們倆肯定越論越生分!”

  “也罷,就依李兄!”張潛原本因為知道了李隆基身份,而感覺到的那一點兒拘謹,盡數消散。笑了笑,果斷向李隆基拱手。

  “在下郭怒,見過臨淄王!”郭怒卻不敢像自家師兄一樣托大,規規矩矩在旁邊行禮。

  “你也一樣,叫我一聲三郎,或者李兄。否則,上次灌我喝酒的事情,我可不會當你不知道我身份!”李隆基把眼睛一瞪,笑著威脅。

  郭怒無奈,只好也像張潛一樣,托大叫了一聲李兄,重新施禮。李隆基說不端王爺架子,就不端王爺架子。先沖著郭怒還了半禮,然后笑著請二人入座。

  驛站的管事極有眼色,立刻親自捧來了熱茶。隨即,又指使著手下弟兄,把這個季節能找到的新鮮水果,一盤接一盤地送了進來。

  比起張潛曾經生活過的二十一世紀,這些水果的顏色和形狀,都差得甚遠。但勝在沒有經過化肥、農藥和遠距離運輸的摧殘,因此滋味反倒更足。

  張潛和李隆基年紀差不多大,郭怒比二人小一些,但也沒超過五年。因此,三人邊吃邊聊,倒也不愁找不到共同語言。很快,彼此之間就再也沒有了距離感,說話時的表情和姿態,也都越來越隨意。

  “李兄這是要去哪里公干?光護駕的親衛,恐怕就有六七百。”郭怒好奇心重,聊著聊著,就開始詢問起了李隆基的目的地。

  “唉,還不是你們師兄弟倆鬧的?”他不問還好,一問,李隆基立刻把嘴巴一扁,悻然抱怨,“前一陣子,你們兄弟倆俘虜的那批蟊賊里頭,有好幾十人,都是潞州府兵假冒。圣上知道后大怒,把潞州刺史、別駕、府兵都督一起給撤了,叫他們回長安聽候有司訊問。李某剛好官職不大不小,就被一腳踢到潞州去做別駕,協助新任的聶刺史,一起收拾爛攤子!”

  “啊?”郭怒裂開嘴巴,忽然覺得好生尷尬。

  在大唐,五品以上官員外放,哪怕是升一級任用,都會被當作貶謫。而中州別駕只是正五品下,比正五品奉御,還低了半級。是以,李隆基這次調動,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能算是走運!

  然而,同樣的話語,落在張潛耳朵里,卻完全是另外的結果。只見他,笑著坐直了身體,以茶代酒,向李隆基道賀,“李兄去潞州做別駕?如此,張某倒是要恭喜李兄了。此番前去,宛若白紙作畫,剛好放手施為。”

  “用昭果然生了一副九孔玲瓏心!”李隆基聞聽,頓時眉開眼笑。也端起茶盞,與張潛遙遙虛碰,“說實話,長安好是好,住久了,未免憋悶。出去走走,正合我意。”

  “李兄過獎,張某只是覺得,以李兄的本事,走到哪,哪里都是天空地闊,不在乎潞州還是長安。”張潛笑著回應了一句,抬起頭,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

  “就借用昭吉言,李某此去,剛好隨心所欲地做個痛快!”李隆基也笑著將盞中茶水喝干,隨即,又笑著搖頭,“只可惜,此行路途遙遠,再想喝到用昭的菊花白,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菊花白,我馬車上就有,如果李兄想喝,我這就去取來。”雖然知道李隆基此去,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調回長安,聽對方說得誠摯,張潛心中隱隱也覺得有些遺憾。想了想,笑著站起身。

  “師兄,我去,我去!”郭怒見狀,趕緊主動請纓,“你和李兄都年長,理應我來跑腿兒。”

  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三步兩步,就沖出了驛站之外。

  張潛阻攔不及,只好笑著由他去了。而李隆基,卻巴不得身邊沒有第三雙耳朵。目送郭怒的背影去遠,又找了個由頭支走了王毛仲和其他閑雜人等。隨即,將身體向前探了探,壓低了聲音快速透露:“用昭,回到長安之后,能有機會外放,就外放吧!最近,朝堂上風云變幻,躲遠一些,免得遭受池魚之殃!”

  “嗯?”張潛聽得微微一愣,旋即,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幾分感動。

  平心而論,他跟李隆基并不算很熟。只是一起吃過幾頓小火鍋,酒醉后一起指點過幾次江山而已。但是,上回他被太平公主打壓,在別人紛紛撤資之際,李隆基卻主動派王毛仲帶著一箱子黃金來給他撐腰。這次,雙方半途相逢,李隆基又主動向他示警,提議他遠離朝堂!

  “圣上身體偶然小恙,常朝已經改為五天一次!”唯恐張潛聽不懂自己的話,李隆基迅速朝周圍看了看,繼續以蚊蚋般的聲音補充,“而十天前,他又下旨奪了李嶠的同平章門下三品,讓他專心去做司天監監正。隨即,又以受賄的罪名,將禮部侍郎崔湜,趕去了襄州做刺史。緊跟著又提拔了宗楚客為左仆射,韋嗣立、紀處訥為同平章門下三品。迦葉志忠獻詩《桑韋歌》十二篇,歌頌皇后之德,圣上命人譜寫了曲子,編入樂府。今后,皇后祀先蠶則奏之!”

  話雖然說得東一句,西一句,看似不著邊際,然而,每一句,所包含的信息量,卻都堪稱巨大。

  李嶠是個中間派,與蕭至忠兩人關系甚好,他被剝奪同平章門下三品,等同于被趕出了決策核心。而新補上來的韋嗣立,雖然有賢能名,卻是韋后的同族。今后遇到事情會支持誰,不言而喻。

  宗楚客原本韋后的親信,他兼任了左仆射之職后,實權已經在蕭至忠之上。紀處訥與宗楚客穿一條褲子,從沒反對過宗楚客的任何意見。

  至此,朝堂行擁有相權的五個人,已經有三人是韋后的嫡系。蕭至忠哪怕有楊綝支持,也無法再占到上風。而那楊綝,又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不可能豁出去一切,與蕭至忠聯手。

  至于吏部侍郎崔湜遭到貶謫,明顯是在敲打太平公主。讓她趁早收斂,別逼李顯對她本人直接動手,傷了所剩無幾的兄妹之情。

  最后,也是最關鍵一處。那迦葉志忠雖然是個馬屁精,政治嗅覺卻極為敏銳。此人所獻《桑韋歌》,明顯是抄襲永徽年間,唐高宗李治為了支持妻子武則天替自己掌管朝政的故技,沒有任何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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