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串兒的老家房子里,爹媽正在熱火朝天地忙著,老兩口的臉上皺紋都快擠開了花。
在阿富han那兩年老人的心就那么懸著,被一根繩搖搖欲墜地吊著。
老太太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盯著電視,一遍一遍看國際新聞,有時候半夜起來上個廁所也要開個電視機,哪怕是重復新聞只要沒發生新的狀況對于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消息。
那天從屏幕前面眼睜睜地看著女兒消失,縱是孟串兒的爹是個爺們,從前也帶過槍還教女兒玩過槍,瞬間腿軟,差點沒坐地上。
串兒老媽要去阿富han,一刻也不想等。她老爸說:“我們兩個去了不僅沒有用,一旦出了事情,串兒安全了,咱倆沒了。你讓串兒怎么辦?你要相信國家啊,如果連國家都沒辦法,你跟我兩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能有啥招兒?”
那幾天家里一片愁云慘淡,串兒媽媽每天都在哭,哭得視力模糊,掐著大使館上班時間一遍電話,下班時間一遍電話——強行忍住不敢多打,她怕打多了人家嫌煩,再影響人家的正常工作。
直到確定女兒安全,那天老太太跟老頭對著擦眼淚——高興的,喜極而泣。
但是大使館的工作人員說是未婚夫接走的,老兩口一臉懵逼,本以為這種破丫頭要一輩子在父母身邊了吶,忽然蹦出來個英雄救美的未婚夫,還陪她一起去米國外派了,簡直是神仙打架的操作。
“老頭,你說這個于小山會不會有啥生理缺陷啊?”
“你指的是啥?”
“比如眼瞎或者腿瘸之類的。”
老爺子對老伴兒真是沒轍,哪有這么詛咒自己未來女婿的:“你凈瞎說,你是不是親媽?”
“你是親爹你自己說,你閨女有啥?”
好像……也有點道理……
“說啊!”
老頭這回認真回復:“興許眼神不太好吧,不至于瞎。”
“你看看!所以要按我說,這回來就應該拼命把這個女婿留住,不然時間久了人家反悔了就廢了。”
“閨女在身邊不嫁人也挺好的,你這種觀點就是那個什么網絡上說的直男癌。”
“你少說我,其實我了解咱閨女,她心里也想有個人陪,但是前提得是她愿意。我強迫她啦?這還不是她自己找的!”
孟串兒在門外打了好幾個噴嚏:“我媽一準沒念叨我好話。”
于小山笑了笑按響了門鈴。就聽見里面一疊聲的:“來了來了!”
“阿姨好叔叔好,我是于小山。”
“啊啊……小山你好,快,快進屋。”老太太都激動得說的不會話了都。
于小山被老太太攙著——準確地說是架著讓進屋,回頭瞪了一眼孟串兒,意思是讓她跟上來,孟串兒眼睛向上翻了翻心里想:搞得跟我是外人似的。
“爸!我來幫你。”孟串兒沖進廚房給了他爸一個大大的擁抱,阿富han回來這是第一次回家。
之前騙父母說去外派米國那是怕他倆看見她身上和腿上還沒恢復的傷,本次風雨兼程電閃雷鳴的差一點就跑去找閻王爺玩了,想想除了有些后怕是真的有點對不起爸媽。
當初還是爺倆在書房里抽煙聊心事得到她爹的默許和支持才實現的,在她心里,父母是最后一道屏障和港灣。
一走進這個童年時候跳飛機格擲沙包唱兒歌的小巷子,耳邊就能聽見她蹲在花壇旁邊看螞蟻搬家一看兩小時,她媽急得站在窗口拖長音大喊她乳名的聲音。
一晃快30年,跟小時候的玩伴們都快應了那句“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時光飛逝和鄉愁難解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種族所有宗教信仰都有共情的兩件事。
在她的世界觀里,愿意帶一個人去最后的屏障瞧一瞧,是把底牌亮給對方,就好像熟悉了主人的小狗露肚子出來是最深的信任,呸,什么破比喻。
老爺子身上僵了僵,男人不太習慣這種表達方式:“一邊去,廚房不用你,晃悠兩年多才合計回家,野丫頭!”孟串兒笑了笑,爺倆從來的交流方式都是如此。
“哈哈哈,你這孩子真會說話!孟串兒哪有你說的那么好……”老太太這大嗓門,隔著兩堵墻都聽得見。
“媽!你倆又編排我什么呢?”她走進臥室,看見于小山正襟危坐,雙腿并攏,雙手合拳放在膝蓋上,像一個小學生在認真聽講。
旁邊老太太在前仰后合哈哈大笑,孟串兒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你這練什么功呢,在我媽面前裝什么裝!”
“啪!”后背挨了老太太一巴掌:“這么沒禮貌!一點比不上人家小于穩重。”
孟串兒回頭無奈地長嘆:“媽!你干嘛總拆我臺!”
爹媽做了一桌子的菜,擺得滿滿當當。而且全是硬菜:排骨燉油豆角、酸菜燉血腸、小雞燉蘑菇、清蒸興凱湖大白魚、炸茄盒、鍋包肉……
索性于小山跟孟串兒同屬d三省,口味上沒任何差別。吃起來就是自己想要的家里的味道。
一頓飯吃得死撐,這個世界上有一種餓叫你媽覺得你吃不飽,兩個人的碗里的菜都堆成小山了,看著他倆狼吞虎咽地吃東西,老太太轉過頭去抹了抹眼淚。
被孟串兒一眼瞥見——嘴里塞了一個雞腿肉正嚼著,嗚突突地問:“媽,你咋了?”
抹了抹眼淚她媽搖搖頭咧嘴笑了笑:“媽沒事,就是這么久沒看見了你,有點高興,再加上小山這孩子看著也本分……”
一個快40的男人,一個快30的女人,在爹媽眼里仍然是孩子,這個可能就是家的意義。
吃完飯倆人出去溜達,她興高采烈地帶他走過自己的小學,初中,高中,一路走一路回憶,像是彌補過往生命中沒有他的遺憾。
“小學的時候拿獎拿到手軟,各種演講、競賽、主持……”
“我初中的時候特別喜歡詩詞,初一就寫出人生可是風前葉,歡也飄零,悲也飄零,都作沙江點點萍的句子,作文老師特別喜歡我……”
“高中的時候上數學課不聽,語文課也不聽,數學課因為聽不懂,語文課因為全會了……”
孟串兒滔滔不絕地白話,于小山滿眼寵溺的笑:“聽上去像是一個好學生逐漸變成壞孩子的過程。”
“呸!我一直不是什么好孩子,好孩子在這個社會上是用來罵人的。”
兩人正牽著手一路膩歪著,后面忽然響起來一個聲音:“孟串兒?”
這倆回頭一看,嘿!兩年多沒見的熊樣兒,除了肚腩大了一點,頭發長了一點,臉上多了幾道滄桑的褶子之外這貨還是那個b樣。
他用手指著孟串兒看起來氣得直抖,嘴唇子都跟著哆嗦,能有個幾秒鐘吧,才開口:“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賤貨,怪不得當初要跟我分手,還說什么三觀不合,我看你早就跟這個于小山勾搭上了!不要臉!狗男女!”
孟串兒莫名其妙望著熊樣兒,覺得他的這幾句話像是在開國際玩笑,原本還想著顧及著大熊跟老太太之間的世交,那句狗男女一出口,就已經戳到了她心里所有的炸點。
“你有病吧?在我心里從來不曾跟你在一起過,你這句分手都用得極其不恰當,知道為什么這么久你還晃悠著沒有女朋友嗎?因為只要是個女的就不可能喜歡你。大沙b。”
熊樣兒顯然被氣壞了,眼珠子瞪得比牛鈴還大,他揮舞著拳頭沖上前來,要打孟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