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城頭。
國夏眉頭緊皺。
城外的軍隊實在是太強悍了。
不單單是軍隊的素質,最主要的是敵人那層出不窮的攻城器械。
“快快,敵人的沖城車又上來了,快攔住它!”
國夏越俎代庖的大吼起來。
負責南城城墻的國立翻翻白眼。
自家這個家主,讓他滿腹的委屈。
家主本該坐鎮中樞,縱覽全局的。
只不過城外敵人的中軍大旗正在南門之外,是以,家主就來到了這里。
國立瞥了一眼大呼小叫,正在指手畫腳的國夏,滿臉的無奈。
您說你在這里也就罷了,只不過是一個消息匯總之地罷了。
但是,只要是見到了敵人的攻城器械上來,家主就總是要止不住的開始越階指揮了。
就像現在。
他們剛剛集結了局部的優勢兵力,直接征調城中修整的士卒上來,將城頭上的敵人給反殺下去。
如此,總算是緩解了一面城池的壓力。
但是,不過是剛剛松懈了一眨眼的時間,城下的敵人就又卷了過來。
一面面攻城車,沖到了城墻下,開始撞擊城頭。
一面面云梯,在敵人士兵的推動下,架設在了城頭。
眼見敵人的攻勢,又達到了一波高潮,國立正要布置任務,哪知道國夏就大叫起來。
國立嘆息一聲,只得放棄了召集眾將細分任務的想法。
“成竹,帶著你的人守死了城門樓區域,礌石可還足夠?”
國立詢問一邊滿臉絡腮胡子的大將。
“放心,城門樓這里的礌石足夠!”
成竹只得解釋一句,然后匆匆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他們本來是要商議一番對策的,但是主將那邊正在斥責他們怠慢,使得成竹不得不趕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國立對著余下的諸將揮手:“諸位都各司其職吧,如果哪一方有了壓力,當速速稟報!”
眾將應喏,各自離去。
城門樓上,國夏一身亮麗的金色鎧甲。
他身上的這一套鎧甲,可是當年田穰苴死后,他被任命為大司馬的時候,特意找人打造的。
這個時代,大將身上的鎧甲,大都是青銅打造,然后鑲嵌了熟牛皮。
最后在上面漆上了各色顏色。
但是青銅部分的著色能力卻是不強,是以,一場大戰之后,金屬部分的飾件,就會恢復了本來的青銅色。
國夏自然看不上。
如此,這種用黃銅打造的鎧甲,就成了國夏的最愛。
每逢大戰,他總是要穿著這一套鎧甲的。
只是黃銅性軟,質地不堅,故此,這一套鎧甲也就是顯眼一些,真正的防護能力,甚至還不如牛皮甲的。
另一邊。
雙方箭雨流矢飛舞不斷。
叛軍的攻城車,冒著城頭上的箭矢,已經到了城門樓下。
攻城車的后方,是倒斃的浮尸。
縱然攻城車上面有斗篷遮擋,能夠最大限度的護持住了推車的兵卒。
但是,一輛攻城車重達數千斤,城墻下又倒斃著大量的尸體。
加上填埋護城河的泥土,并沒有砸瓷實,是以,最后的那一段道路上,遍布尸體。
叛軍只有用人力填,才能將沉重的攻城車推到了城門洞下。
城頭上的國立眼神瞇著,他微微從城垛后方探出腦袋。
就是這么一個閃身,城墻下瞄準城頭多時的射手們,就射出了大量的箭矢。
青銅箭簇,射在青石城垛上……
火星亂蹦!
國立只是瞥了一眼,他就趕緊縮回了腦袋。
“攻城車已經到了樓下,力夫呢!”
礌石重達幾十斤,從高高的城墻上砸下去的時候,力量何止萬斤。
雖然攻城車大部分的配件,都是直接使用原木制造,堪稱是皮糙肉厚。
但是,只要三五發石頭,便能將這東西給砸的粉碎。
只不過,攻城車的正面,敵人的弓手正躲在射車后面,瞄準著城頭呢!
不說是舉起石塊砸下去了,就像剛才國立只是微微的一個探頭,就差一點被射成了篩子,更何況是力夫需要舉起石塊,瞄準攻城車砸下去了……
力夫都是征兆的城中百姓,這些人甚至連國人都不是。
雖然做力夫九死一生,但是回報卻是豐厚。
國立已經許諾,只要他們砸碎了一輛沖車,那么就能得到了國人的身份。
也就等于是有了成為統治者階層的機會了。
從開戰至今,擺脫了野人身份,成為士人的最底層的齊國黎民,已經有了十數人。
只不過活著的……
只剩下一個被一箭洞穿了肩膀,射斷了肩胛骨,成為了終生廢人的一氓隸了。
那人還在惡臭難聞的傷兵營自生自滅呢……
開戰之前的時候,齊人們對于建立功勛,成為國人還很是熱切,畢竟這是他們擺脫氓隸身份的唯一機會。
但是,大戰到現在不過是只有半個時辰,力夫營就更換了三岔。
整整三千壯丁,只剩下了眼下的四百余人……
國立讓一眾力夫準備投擲石塊。
但是,他們卻是有些畏縮——
城外叛軍的箭矢,實在是太兇猛了。
別說站起來抱著石塊砸下去了,就算是悄悄靠近了城垛,借著女墻的掩護,也是容易遭殃的。
要知道在密集的箭矢下,個人的勇武已經無足以言表了。
此時他們的生死,只能交給了命運去安排。
力夫們不愿意上前。
營丘是齊國都城,城垛稍有損傷,就會立刻修補的。
畢竟營丘城,代表著齊國的臉面。
女墻前幾年才翻新過,在這次大戰之前,女墻上的青石,連個缺口都是沒有的。
但是,現在,女墻上面卻是斑斑駁駁,早已變得坑坑洼洼了。
力夫們不敢上。
他們躲在宇墻那邊,哪里敢過來。
城墻上有兩道低矮的城墻。
其中外面的這一道,就叫做女墻,也叫做女兒墻。
靠近內城的那一面,就叫做宇墻。
關于女墻,有著一個凄慘的傳說。
據說在城墻出來的時候,人們就發現了女墻對于提防弓箭射傷的幫助。
于是呢,城墻上面修筑女墻,就成為了標配。
最早的時候,修筑建筑的都是俘虜的奴隸。
有一個奴隸在修建城墻的時候,因為沒有人帶自己的女兒,于是只得將小女兒帶到了城墻上做活。
但是因為女墻的修建,是單獨的建筑,是在墻體修筑完畢之后,附著于城頭上的。
奴隸在修建女墻的時候,沒有時間看管自己的女兒。
小女孩翻過了低矮的女墻,從城頭上掉下去摔死了。
從此之后,這城頭上的城牒,就有了女兒墻的說法。
力夫們靠在宇墻上,畏縮著不敢上前。
國立眉頭一皺。
身邊的軍吏立刻上前,用鞭子驅趕著那些力夫。
力夫們被抽的滿地亂竄,哀嚎連連。
眼見軍法官已經讓人拔出了長劍,威脅他們但有不從者,全部斬殺當場。
這些力夫迫于無奈,只得顫抖著身子,彎腰抱起了一塊塊巨石。
守城三寶,檑木、礌石和金汁。
這檑木,有短有長。
大都是原木制造,以剛剛砍伐下來,還帶著大量水分的原木為最佳。
這個東西,是對付云梯攀爬的利器。
攻城時,城外的軍隊,想要進入城內,只有兩條道路。
要么他們直接撞開城門,從城門洞內涌入。
要么則是順著各種梯子,攀爬上了城頭,殺散城頭守軍之后,從城頭進入。
因為城池的防御軍隊,會在戰爭不順的時候,直接堵死了四門,是以,從城頭進入,卻是最常用的戰爭手段。
這檑木,正是針對順著云梯攀爬的敵軍的。
在使用的時候,或是個人舉起短檑木,順著攀爬的敵人砸下,或是兩人合力,抬起一個長檑木,然后順著云梯滾下。
因為檑木都會選用通直、沉重的木材,是以,只要一個檑木,云梯上攀爬的十幾個敵軍,就會全部被掃落城下,甚至碾斷了肢體、砸碎了胸膛。
故此,只要是大戰,守城的一方,總是要配備了無盡的檑木的。
而礌石的用途,除開砸死攀爬的敵軍之外,還有一個用途。
那就是砸碎了敵人的沖攻城車。
沖城車這東西,大都是作用在城門上的,很少被用作直接沖撞城墻。
眼見叛軍的攻城車已經推到了城門樓下,國立大吼道:
“力夫上,給我砸碎了敵人的沖車!”
他彎腰縮在一人高的城牒后面。
雖然明知道就算是直起了身體,依舊能夠被城牒嚴密防護起來的。
但是,國立還是彎著腰。
雙方箭矢往來不斷,流矢遍及城頭。
不管是城頭的軍卒,還是城下的敵軍,都在這個時候采取了拋射的辦法。
國立彎著腰。
流矢可不會顧及他是不是貴族!
雖然明知道躲在女墻后面,就足以保證自己的安全,但是,他總是止不住的想要彎腰。
這大概是面對危險時候的本能了吧!
力夫們本來是有些畏縮的,但是,在督戰隊的驅趕下,還是有人抱著石頭沖了上來。
“啊!我要砸死你們這群女閭生的!”
一個身上挨了十幾鞭子的家伙,大吼著,抱著石頭朝著城下砸去。
“咻咻咻!”
城下躲在大盾后方的弓手,不停地盲射著城頭,而藏在射車后面地弓手,則精銳了很多。
射車是田白的發明。
說白了,也就是在手推車上加了一塊豎著的厚木板。
這東西平時是放下,作為手推車的車廂底板來使用的。
但是等到戰時,就可以拉起來,展開,然后遮擋前方射來的箭矢了。
木板上有一些空洞,只有拳頭大,正好是可以用來當做瞭望孔使用的。
在射擊的時候,弓手們先在將弓箭搭在箭弦上,并不拉動。
他們會藏在木板后面,透過瞭望孔去觀察敵人的動向。
等看到敵人探出了腦袋之后,這些挑選的神射手,才會從平時當做車廂護欄的那一截木板處,射出了箭矢。
這一個地方,正好是相當于城墻的女墻。
就在那力夫從城牒口探出身子的一瞬間,早已等待多時的神射手們,已經射出了宛若流星的箭矢。
“噗!”
箭矢又快又恨,命中人體的聲音,幾乎是和破空聲同時響起。
那力夫搖晃幾下,手中的石頭落在了城垛后面。
“咚!”
石頭砸在了他的腳上。
重達幾十斤的石頭,當場就將那力夫的腳掌砸的粉碎。
都說十指連心,這本該是難忍的疼痛,但是,這力夫卻是毫無反應。
他徐徐仰面倒下。
“咚!“
力夫的身體,砸起了城墻上的灰塵……
一眾力夫們已經徹底的慌了。
只見這人的咽喉上,插著一枚箭矢,甚至箭羽還在微微顫抖。
而他的胸膛上,一樣是插著十幾只箭矢。
當遮擋視線的力夫倒下之后,他身邊的士卒們,這才看到,原來剛才的那個牒口,周圍的青石上,已經多了一片坑洼,甚至還有幾只箭羽,深深的插進了糯米汁攪拌的混合土中。
城門樓上。
一眾本來被死者帶動,已經抱起了石頭的力夫,見到這凄慘的一幕,紛紛臉色大變,剛剛好不容易鼓動的勇氣,全部消散殆盡。
他們本就不是兵卒。
甚至因為是氓隸,是以還不曾接受過訓練。
不過是一尋常氓隸的他們,哪里見過這么血腥的一幕啊!
力夫們嚇得丟下了石頭,尖叫著四散而逃。
看守的兵卒們自然不會讓他們亂跑,是以就來追趕,一時之間,城門樓這里竟然很是混亂。
國夏就在不遠處,見到了這一幕,他臉色頓時變得愈發的陰冷。
“全部給我殺了!”
臨陣而逃,這可是兵家大忌。
國夏渾然忘記了,這些人不過是他為了保存實力,廢物利用之下,才從城內抽調的氓隸。
這些人不是貴族、國人的出身,是以,就連接受軍事訓練的機會都是沒有的。
甚至,就連射禮,都是沒有他們的份!
如此一來,倉促之間將他們丟在戰場上,還是最為激烈的城門樓處,這些人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崩潰,就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國立的眼中有了些許的不忍。
只是家主已經發話,他又能怎么樣。
他微微瞇了瞇眼神,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中的憐憫,已經消失不見。
“力夫無故擾亂軍紀,全員錘殺!”
站在一邊的督戰隊,聞言紛紛將長劍插入腰間的劍鞘里,然后拿起了一邊的長戟。
“噗噗噗噗!”
他們手中的長戟,本是車戰的利器。
這種長戟,是特制的兵器。
這東西,是用來專門捶打敵人的車右的。
車右乃是一車之上,最為勇武有力之人,這人乃是近戰利器,威脅性甚至超過了戰車上的弓手。
因為在高速行駛,顛簸不斷的戰車上,弓手想要瞄準實在是太難了。
而車右就不一樣了,他們通常身穿兩三層鎧甲,然后手中拿著長長的戈,利用身體的優勢,對敵人的軍隊進行碾壓。
不管是車右、車御、射手,都是一車兵卒中最為精銳的所在。
而這種加重的長戢,就是為了對付車右而存在的。
長戟本是破甲之用,使用的方法類似于長矛。
只是車右通常都身穿兩三層戰甲,頭上更是帶著兜鍪,這種甲胄,都是采用最精銳的能工巧匠打造。
畢竟車兵容易拼湊,而戰車上的三個人,可是不好拼湊的。
這些人,無一不是貴族出身,自小都是要練習乘車作戰的。
長戟在拍打上,有長戈難以達到的功效。
長戈因為戈援的存在,是以在擊打出去的時候,是一個偏心的狀態,訓練有素的車右,很容易就能借機避開。
而長戟就不一樣了。
而這種加重的長戟,在面對車站的時候,卻是可以直接擊打對方的身體,震碎了敵人的內臟,達到擊殺敵人精銳的目的。
這東西就是一個兩面開刃的,頭端扁平或者燕尾狀態的長矛。
本身就是中心對稱的武器,在擊打的時候,中心點是呈現一條直線的。
這樣一來,就算是善于借力打力的武藝高超之人,也很難躲避開。
督戰隊揮舞著長戟,朝著亂竄的力夫腦袋上敲去。
就算是頭戴兜鍪的車右,都經不起長戟的敲打,更何況是光著腦袋,只是簡單的包了一塊麻布的黎民呢!
城頭上綻開了多多妖艷的鮮花……
就像是熟透了的西瓜,被灌入了豆腐腦,然后又加入了紅色的顏料,被熊孩子用碎石頭砸開一樣……
城頭上,遍布殘缺不全的浮尸。
“成,再帶一些力夫上來!”
對于眼前這殘酷的一面,國夏看也不看一眼。
他踩著木屐,行走在遍布鮮血的城頭上。
木屐帶起的血水,染紅了他的裙角。
國夏微微皺眉。
這些氓隸,死了還要惡心他……
成自從當初伏擊田白失利之后,就被打入了冷宮。
這一次大戰再起,自家世子高虎這才是再次起復了他。
成作為高氏家將,上了城頭參戰。
只是,他雖然自身勇武,但是指揮戰爭的能力,卻是要比貴族們差了太多的。
是以,成卻是只能做一做跑跑腿的活計。
不過,他認真的學習著,努力去掌握了指揮戰爭的技能。
聽聞國夏的命令,成彎腰應承了,這才是轉身離去。
城內的氓隸還有很多。
這些人因為沒有被訓練過,是以不能填充入軍中的。
但是,用來當做炮灰,卻是很好的靶子。
成雖然對他們的遭遇很是難過,但是,主上有命,他怎敢拒絕了。
況且,就算是他不來,還是有著大量的人回過來征兆的。
最起碼……
他征兆這些氓隸的時候,還是能夠讓他們心甘情愿的。
縱然不能避免慘死的結局,但是,做一個懷揣憧憬而死之人,總好過絕望而死之人吧!
成來到了城內。
齊國都城分做了一塊塊固定的區域。
氓隸們都是在商人之鄉的。
這些人因為沒有國人的出身,是以,就算是自身也算是薄有資產,甚至要比士人之鄉里面,那些落魄的士人有錢多了。
但是,沒有國人的身份保護,在這個時候,他們就只能是做了炮灰了……
成到了商人之鄉之后,當即讓兵卒們將眾人驅趕到了一起。
這些甚有財產的商人們,瑟瑟發抖的匍匐在地。
若是在平時,他們這些支撐了齊國一眾貴族富饒生活的商賈,自然是要被小吏高看一眼的。
甚至,有些巨富之人,就連公卿都是要高看一眼。
但是,在這個時候,他們卻是砧板上的魚腩,任人宰割。
成面色嚴肅,他朗聲道:“某受上卿之托,前來選拔力夫,但有合格者,必當前往!”
成一開口,商人們就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大戰一起,他們雖然被責令呆在坊內,不能隨意外出。
但是,商人們自有自己的一套辦法去探聽消息。
他們可是知道,之前那些商人之鄉里,被抽調走的人們,可始終不曾回來啊!
“上吏啊!”
有年老德高望重之人,出來了。
他先是匍匐在地,行了頓首禮,這才是開口道:
“敢問上吏,之前的時候,在左坊那邊征兆的力夫,他們怎么樣了?”
商人之鄉大都是相鄰的。
老者的族人,就有一部分在他們左邊的商人之鄉里居住。
一個時辰之前,上吏前去選人,他可是看得清楚,自家的那些族人,可是有好幾人都在里面呢!
“好你個老兒,難道上卿還能唬你不成?”
成眼中的掙扎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堅韌。
他臉上神色不變,嘴里卻是開口道:
“上卿已經許下了一百三十四人成為了國人!”
成話語剛落,一眾頂尖商人,止不住的就呼吸火熱起來。
兩百余年前,管仲身為氓隸,卻無晉身之機會。
鮑叔牙身為士人,正好是有著地位的。
是以,鮑叔牙這個破落戶,這個在政治上失意之人,就出資,然后聘請管仲幫他經營。
賺取的利潤,卻是兩者平分的。
此后,鮑叔牙撈取了巨額的財富,然后投資公子小白,最終得到了報酬。
公子小白做了齊君,是為齊恒公。
其后,在鮑叔牙的推薦下,管仲這個有著大才的野人,才得到了身份,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相對于這個名傳千古的齊相,鮑叔牙就是他的伯樂。
成的話語,讓一眾空有錢財,卻無地位的野人,心中止不住的火熱起來。
他們沒有身份,是不能蓄奴的。
若是有了國人的身份,以他們的財富,自家的地位還能在上升幾個檔次!
要知道財侶法地,財富與地位可是開首、收尾的,這可是一個人的最高追求。
“敢問上吏,我們年紀已老,若是讓他人代替,可否能行?”
一個胡須濃密而黝黑的男子,開口詢問道。
雖然按照法律,自身都是氓隸的他們,是不能蓄奴的。
但是,正所謂有了法律的那一天,就有了空子。
周禮規定了他們不能蓄奴,但是,并沒有說明他們這些商人,不能雇傭他人做工。
無非是轉換一下名頭罷了,只要不做的太顯眼,官府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畢竟,他們掙取的錢財越多,那么才能繳納更多的賦稅。
齊國在各個市坊里,安置的那些井市小吏,征收的稅款,可是齊國貴族奢靡生活的來源呢!
成輕笑。
他本就是底層出身,與這些人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出身的時候,自家還是有著國人的身份的。
之前的時候,他跟隨自家公子高虎,伏擊田氏小子田白,原本高虎給他的許諾是給他一個士人的出身的。
但是,那一戰,他們不但失敗了,更是連累的公子高虎被田豹斬斷了一條臂膀。
此戰之后,雖然高虎存活下來,但是,卻性情大變,變得喜怒無常起來。
因為這一戰公子斷了胳膊,是以,成也不敢提公子說了要給他士人出身的事情。
其后,公子不停地責罰下人,而他卻是在那個時候被公子疏離的。
不過這樣也好,他省的在惹怒了公子。
哪知道,其后,據說公子卻是與太后有了不清不楚的關系,性情漸漸的變得陰蟄起來。
而后,家主立了高虎作為高氏的世子。、
從此,他在稱呼自家公子的時候,就能冠了“公子”二字的。
在此之前,他卻是只能稱呼為“君子”。
正因為這一次高虎被任命為高氏世子,是以他這個跟隨公子許久的老人,就成功地晉級了。
成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士人身份。
而有了士人的身份,他若是去了地方,最少都能做了一個“鄉長”的。
也就是鄉帥,常被稱呼為鄉良人。
成輕笑:“自然是允許的,只是你們只有半柱香的時間,你們鄉要湊夠了一千之數!”
雖然之前征募走的力夫,都渺無音訊,但是,正所謂財帛動人心。
更何況是出身和地位呢!
這可是無上的權力啊!
只要拿到了國人的身份,他們就有了擴大經營的權力。
而最重要的是,他們雖然現在看似有錢,但是這些錢財,對于真正的貴族來說,卻是不夠看的。
甚至,他們都不夠資格被貴人高看一眼。
若不然,那寥寥數人,被貴人看重,從野人中挑選出來,成為了公卿的事情,也不會流傳千古了。
只要拿到了國人的身份,他們將自身的產業擴充之后,才有可能被貴人看重。
只要幫貴人們掙了錢,那么他們就有機會被貴族們賜下了出身。
而這,才是他們最為有力的動力。
當下,眾人就在現場開始商討起來。
這個機會可很是難得,眾人爭執不休。
一番爭吵之后,眾人決定按照財富來分配這一千名額。
商人之鄉,最低的邑有司就足足三十戶。
一鄉整整三千家。
這么多人分攤這以前的名額,自然是有人分不到的。
有錢的商人,搶下了名額,然后卻是讓名義上與自家合伙做生意,實際上就等于是蓄奴的下人們,前去參加力夫……
成臉色肅穆,心中唯有嘆息。
只可憐那些無緣無故做了替死鬼的氓隸們,還在沾沾自喜。
因為他們的東家,已經許諾,只要他們將國人的出身捧回來,那么就會給了他們金錢。
甚至,今天他們的工錢也是會被翻十倍發放的。
成唯有嘆息。
不得不說,稍微有點權力,就沒有人不愿意不使用的。
哪怕這些人都是野人的出身……
錢財啊!
權利啊!
成苦笑。
唯有苦笑。
這東西,當真奇妙。
士人之鄉。
戰斗已經平息。
甚至,整個士人之鄉已經沸騰。
田氏和鮑氏在龜縮了半年之后,終于展現了自己的獠牙!
貴族君子們走在遍布鮮血的道路上,止不住的膽戰心驚。
這就是田氏、鮑氏的力量嗎?
兩卿不愧是齊國五大夫啊!
這動員能力,遠甩了他們數條街。
田逆手持長劍,只是淡淡的坐在大唐之內。
他的身邊,田氏的兩位祥瑞,兩個齊齊超過了九十之齡的老人,與鮑氏家主鮑牧,并排而坐。
“諸位,國夏、高張霍亂朝綱,淫穢后宮,與假太后有染,以至于國君尸骨未寒卻蒙羞!”
諸位大父彼此面面相覷。
核心要來了嗎?
田乞環顧四周,見到到來的大夫們都沒有多少有異議的。
他微微點頭。
田乞與田書對視一眼。
兩個年過耄耋之人,眼中都帶著幾分的喜悅。
他們隱忍了這么久,終于能夠一展胸中惡氣了啊!
鮑牧也是止不住的喜悅。
鮑氏乃是客卿,樹百年來,自認戰戰兢兢,從不曾做了有辱齊國的事情。
但是,自從國夏、高張執掌國政一來,他們收到的待遇,實在是讓人寒心太狠!
“兩位卿士乃是齊國五大夫,是僅次于國高的卿士,此事,我等唯兩位卿士馬首是瞻!”
正坐在左邊首位上的監氏家主,監襤開口道。
監氏卻是公族之一。
只是他們要旁支了很遠。
認真算起來,監氏與國君的關系,早已出了八代人。
是以,雖然監氏也曾成為國君身邊的近臣,但是相比于國、高、田、鮑、晏,等五大家族,卻是要遜色不少。
監氏之所以坐上了首位,還是因為陽生的關系。
田鮑兩家已經決定立下陽生作為齊君。
而監氏的世子監止,正在陽生身邊。
正所謂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寡。
人在微末的時候,幫助了他的人,才會被銘記,在飛黃騰達之時,縱然是給了金山銀山,卻也不會被記在心底。
監氏在齊國一眾貴族中,只是一般的人家,說不上多么出眾,但也不算是太差的。
陽生與田白的謀劃,他告訴了監止沒有,田乞等人是不知道的。
但是,他們肯在這個時候,將監襤排在了首位上,卻是讓監襤感激很多。
是以,在這個時候,他直接投桃報李,說出了讓田鮑兩家做主的話語。
田鮑兩家的實力,本來就是齊國第二的存在,現在又有了監襤的認可,這么一來,剩下的那些士大夫們,縱然有人不滿田鮑領頭,但是,也不敢在說了什么。
沒看到田逆這家伙,手中滴血的長劍,都不曾收下啊!
而鮑魚這個莽夫,卻是守在了鄉門門口。
這家伙,擺出了一副嚴防死守,只要有他在,就不會放了一只蒼蠅進出的架勢。
他們不敢賭。
畢竟,田鮑現在做的事情,一旦失敗了,那么就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別看他們現在厲害,但是,一旦這一次失敗了,那么他們可沒有從頭再來的機會了!
他們只是客卿!
只有公族,才有了機會東山再起!
畢竟人家才是君主的家人……
“那么此事就這么說定了!”
鮑牧臉上笑容晏晏:
“諸位派人回去,征兆家丁,與我等一道,清剿君主身邊的奸人,還我大齊一個朗朗乾坤!”
鮑牧笑嘻嘻的說著,讓一眾大夫臉色大變的話語。
本來國高二卿就容不下他們,若不然,他們也不會避居家中不出了。
此時,田鮑兩家又擺出了一副以他們為人質,征調他們家族的力量,然后清剿了國高一派的架勢。
這讓他們再也沒有了搖擺的機會。
要么直接拒絕,被砍成了肉糜,要么就是豁出去了一切,與田氏、鮑氏聯手一搏……
城外。
眼見沖車在被擊毀了三輛之后,終于推進了城門洞內,田白常舒了額一口氣。
“仲父,準備換旗幟吧!”
田白對著鮑息開口道。
開戰到現在,不過是短短的一個時辰時間。
但是,就是這短短的一個時辰,他手上的兵卒,已經折損了三千之數。
若不是那些莒人都是夷人,生于狂風、鹽堿之地,若是不掙扎,就活不下去,是以他們都很是悍勇。
怕是他的軍隊,戰斗力都要大大折扣了。
現在他的士卒雖然折損了一些,但是,一來這些人分布于四門,使得單一的一面戰損之人并不多,二來因為心性的緣故,使得他們彪悍的很。
因此,現在聯軍的戰斗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兇猛。
反倒是城頭上,卻是顯得疲憊了起來。
鮑息點頭:“也是時候表明我們的身份了!”
兩人正在說著,田豹忽然跑了過來。
他的手上拿著一個竹筒:
“公子,城內有消息了!”
他的臉上全是喜悅。
早前的時候,雙方已經約定好了,如果城內事成,那么就以白色竹筒送達消息。
若是城內失敗,就以青色竹筒送達消息。
他手中的竹筒,雖然朱漆完好,但是,只要是看著那老竹子做成的竹筒,看著那泛白的竹節,田豹就知道,城內的事情完成了!
“快快拿來!”
鮑息大喜,他滿臉笑容,甚至還止不住的跳下了戰車,親自去拿。
田豹將竹筒遞給了鮑息。
鮑息微微瞥了一眼上面的朱漆,見到那封印正是田氏的模樣。
他伸手一扭,打開了朱封,取下了竹筒的蓋子。
只見里面露出了卷起來的一方絲帛。
他小心的抽出了絲絹,展開一看,頓時止不住大笑起來。
田白抬眼掃去,只見鮑息手中的絲帛,也不過是婦人手絹那么大,想來上面的字跡也沒有多少的。
但是,鮑息竟然整整看了十幾個呼吸。
很明顯,這家伙看了數遍!
鮑息再一次將絲帛上面的內容看了一遍,這才是一邊將絲帛遞給田白,一邊開口道:
“小白,大喜,大喜啊!”
“國夏將手中的軍隊,大半調入了城頭,只留下兩家的護衛在城中維持秩序。”
“國許這個蠢貨,帶著人想要圍堵鮑東不成,反倒是被逆小子給斬殺了!”
“現在,三個士人之鄉中,父親他們已經掌控了一個鄉,他們正在收編士大夫家的兵丁,準備等到咱們的消息之后,就直接攻打宮室了呢!”
鮑息很是興奮,他說完之后,田白也將絲帛上面的內容看了一遍。
他翻過絲帛,仔細比對了一下絲帛上的暗計。
那是一片就仿佛是無意間沾染上去的污垢。
這是一個歪嘴耐克的標志。
田白勾了勾嘴角,輕笑道:“仲父,下令吧,更換上咱們的將旗!”
雖然攻城的軍隊,都是他們從莒地帶來的兵丁,但是,自從到達京師開始,田白等人就沒有將田氏、鮑氏的戰旗顯現過。
現在他說了要打出自家的帥旗,這是正式向國高宣告,他們田鮑兩家掀桌子了!
鮑息認真的點頭。
輩分更高,地位更高的他,這個時候,竟然認真的給田白行了禮。
看著久久彎腰,腦門貼在虎口上,久久不曾起身的鮑息。
田白慌忙下車行禮。
田鮑世代聯姻,鮑息可是他的叔父輩啊!
鮑息的正妻,正是出身田氏的嫡女,是他父親田盤的親親長姐呢!
若是按照這個來計算,鮑息就是他嫡親的舅父。
這也是他稱呼鮑息仲父的原因。
“白小子,我代鮑氏謝謝你了!”
鮑息起身之后,眼睛竟然有了些許的微微發紅。
他正色道:“鮑氏被排擠了幾十年了,這些年來,若不是有你們田家人的幫助,我們鮑氏早就成為了普通的士大夫。”
“至于今次,你更是以一己之力,推動了此事,仲父我沒有別的感謝,唯有這發自內心的深深一禮了!”
田白彎腰還禮:
“仲父說的什么話,小白的身體內,還是有著鮑氏的鮮血呢!”
他說的是真的。
田白的祖父,田恒的正妻,就是鮑氏的庶女。
只不過那個時候,田乞并不是家主。
田恒娶妻的時候,田武子田開還沒有被氣死。
田恒本是旁支子,是以,直接娶了鮑氏的旁支女。
哪里想到,沒有多久,齊侯逼死田穰苴,生生的將田武子田開氣死。
而田武子的長子夭折,此子年紀太幼,又體弱多病,后來在生下了田逆之后,就撒手人寰。
是以,田乞這個田武子的二弟,就繼承了家主之位。
正因為這樣,明明是田氏世子的田恒,卻是只娶了鮑氏的旁支女。
兩人把臂而笑。
鮑息大笑道:“既然如此,你我爺倆就不要見外了!”
鮑息扭頭對著鮑安道:
“將田氏、鮑氏戰旗,給我升起來!”
齊國都城之外,旌旗林立,但是,每一個旌旗,都是沒有超過三丈之高的。
而且這些戰旗,都是旁掛在旗桿上的。
懸掛的旗幟,卻是一個也沒有!
因為懸掛的旗幟,是作為中軍大旗而存在的。
懸掛的方法很是特別,在旗桿頂部,有一節橫置的短木。
旗幟被生氣之后,是上部固定在橫木上,側面要固定在旗桿上的。
這么一來,加上旗幟下部的裝飾,是以,就算是沒有風的時候,懸掛大旗都是撐展開的。
這么一來,就算是軍卒處在很遠的戰場上,都能看到中軍大旗的所在。
因此,才有了中軍大旗一倒,全場大亂的原因。
田豹搶先一步,與鮑安兩人搶下了旗手的活計。
兩人將自家的旗幟綁在旗桿的繩索上,然后徐徐拉動了繩索。
田白則是面色肅穆:“傳令鼓手,發起總攻!”
嗚嗚的號角聲,響徹了天地。
激昂的鼓聲,傳遍了四野。
正在攻城的士卒們扭頭一看,就見到正南的方向,一面寬闊達半丈的大旗,迎風招展。
“殺啊!”
士卒們士氣大變。
原本攻擊就很是犀利的他們,這一刻仿佛是換了一個人,攻擊的更加鋒利了。
甚至,不乏有士卒不顧砍向了自己身體的長劍,借著身上熟牛皮的阻擋,直接欺身而上,闖入了城頭上。
不過是中軍大旗升起的一瞬間,城頭上的防御,就在此破裂,尤其是南城城頭。
有十幾處都被叛軍攻上了城頭。
要知道,兩炷香之前,他們才剛剛湊齊了優勢的兵力,將城頭上的敵人給趕下去啊!
“瘋了!”
“這一切都瘋了!”
國立喃喃自語。
他實在是沒法想象,剛剛還是溫吞水的叛軍,怎么驟然之間,就變了一個樣子。
“將軍,看那!”
忽然有小吏不顧城下敵人弓手的威脅,張大了嘴巴,指著南城下的一個方向。
國立悄悄從城牒后面抬起頭,瞄了一眼。
就是這么一眼。
他原本還打算是要立刻低頭的他,卻是愣住了。
只見那邊有兩面蒼茫大旗,正在迎風招展,仿佛正在獵獵作響。
他瞪大了眼睛。
怎么是這么兩幅旗幟?
為什么是這么兩幅旗幟啊!
這兩幅旗幟為什么會出現在城下?
他無意識的扭頭,想要像家主國夏尋求解惑。
但是,他卻是看到國夏嘴巴張的老大,甚至哈喇都流了一地。
“為什么是他們?”
“為什么是他們?”
“他們不是龜縮在城內嗎?”
國夏愣住了。
為什么城外的主旗換成了鮑氏、田氏旗幟?
他們可是齊國五大夫啊!
外姓卿士,做到了這一步,那就是頂點了啊!
他們難道不怕萬一失敗了,會被驅逐出了齊國,將祖輩數百年的心血毀于一旦啊!
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齊國五大夫啊!
齊國可是東方的絕對霸主,可是天下有數的大國!
可是僅次于晉國、楚國的存在!
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家主,快拿一個法子?城外既然是田氏、鮑氏的戰旗,那么城內的田氏鮑氏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啊!”
國立連滾帶爬的朝著國夏撲去。
齊國宮室。
芮姬這些天來卻是茶飯不思,她摸著自己日益隆起的小腹,滿臉的愁苦。、
城外有叛軍攻城的消息,并不能帶來了芮姬絲毫悲傷。
但是,腹中的這個生命,可是讓她進退維谷。
齊君躺在寺中,血肉早已化作了膿水。
她更是被立為齊國太后。
要知道這可是齊國億萬女子中的第一人!
甚至,就連荼將來娶了女子,封為的正室夫人,都沒有她的地位尊崇。
但是,現在一切都岌岌可危了。
她本來是用美色迷惑高虎,想要用這家伙,來保證自己的地位的。
但是,誰曾想,自己竟然珠胎暗結……
天啊!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要知道一旦她懷孕的消息傳遞了出去,那么整個齊國都會指責她的。
若是她不是太后,哪怕只是一個最開始的假太后,也沒有現在這個為難的。
但是,高氏幫她干掉了太后燕姬,將她扶持上齊國太后的寶座。
這就容不得她胡來了。
齊國的風氣雖然開放,甚至還發生過君主兄妹骨科的。
但是,這不代表太后這個位置上,可以胡來。
因為太后者,乃是先君遺孀,乃是今上母后。
她懷孕的消息,一旦走漏了出去,荼的君位,都要動搖了啊!
因為,先君死后,她都能懷孕,那么先君在位的時候,她又如何保證生下的孩子,是國君的血脈呢?
血統不純,這可是為君者的大忌。
周室乃是以血統統治的天下。
不管是君主還是小小的國人,都是血脈之上的。
現今她在這個時候懷孕,對于她們母子的地位,可是一個大殺器啊!
芮姬愁眉不展。
一邊只穿著中衣的高虎,卻是喜笑顏開。
“美人,你這般愁苦做什么?”
“你只消生下了孩子,等到這孩子大一點,咱們就立了他作為齊君,到時候,你我一家人,就能夠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