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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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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之后,夏極已經完成了把《天憲》傳授出去的任務。

  魔尊也頂住了各大宗門的壓力,畢竟即便有玄功沒火種,還是無法掙脫凡人壽元,只不過如今的凡人與仙人之間的距離稍稍拉近了些。

  這一年又是冬天,夏極已經不用自己講授這玄功了,公羊長聽了這許久,別人會問的問題他大概都知道了,小先生如何回答的,他也知道了,他完全可以原話回復,加上他自己的一些理解,足夠支撐起這萬劍道場了。

  只不過,他教授的玄功從原本萬劍宗的玄功變為了《天憲》,但傳業要求還是未變,第一看心性,第二才看資質。

  大齊皇宮的人也不是傻子,逐漸地他們開始意識到皇宮的神秘強者很可能不是金大統領,而是十七皇子。

  只是,他們雖然有所意識,卻沒有人會傻到去說這事,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終于,國君齊恒尋了金大統領促膝長談。

  而這一次,金霸天也終于卸下了包袱,開始說實話了,天知道他背了這么久的壓力有多累。

  他坦白了。

  齊恒也理解。

  但齊恒不明白的是為何十七弟會這么厲害?

  “生而知之者嗎?”

  這位國君坐在書房里,腦海里回憶起十三年前,青峰五宗碧仙子入侵時,她抓了所有人去廣場集中,然后她暴斃了,那時候十七皇子才六歲啊。

  而青峰五宗的調查長老,以及那原本的國師死時,十七皇子才三歲吧?

  三歲殺國師,滅長老,六歲無聲無息屠滅十三境強者。

  齊恒繼續思索...

  若是那一天黑蛟拉扯的金袍強者也是他所殺的話...

  若是萬劍宗對人間王朝態度改變也是他所致的話...

  這...

  齊恒無法想象,但他略微思索,從動機上而言,十七皇弟完全會去做。

  從能力上而言,他覺得不可能。

  可三歲殺國師長老,這就可能嗎?

  一個孩子做到了一件不可能的事,為何不會做到第二件呢?

  齊恒揉著額頭,他思來想去想不明白,良久只能給了個答案,也許...十七皇弟是天生圣人?

  “大統領,明日早朝寡人會宣布...”

  “陛下,太好了,我終于可以不用擔著這神秘強者的身份了,真累太累了。”金霸天舒了口氣,他已經想好了,沒了這身份,他要好好放松,再也不板著臉裝逼了。

  然而,齊恒笑道:“不不不,大統領誤會我了。”

  金霸天:???

  齊恒:“寡人意思是加封大統領為齊國大將軍,不過大將軍這一官制早已不存實權,但卻是一人之下的榮耀,比之大統領強多了,今后大統領無論去大齊何等地方,車轅行駕都可與寡人等同。”

  金霸天顫聲道:“陛下...我不是那個神秘強者。”

  齊恒笑道:“那十七弟可曾讓你說出來?”

  “不曾。”

  “你不怕得罪他?”

  “如今皇宮都在悄悄傳著這真相,空穴不來風,若是十七弟覺得是你故意傳出去的呢?所以啊,寡人是為你好,給你封一個大將軍,就是告訴別人,其實這神秘高手還是你。”

  金霸天:......

  齊恒道:“大將軍下去吧。”

  “是。”

  齊恒收回思緒,從一邊小山般的奏折里取了一份,開始批閱。

  燭火搖晃,深冬雪寒。

  通往書房的幽徑上,一名太監挑著燈籠,領著一個少年走到了書房的庭院前。

  這老太監不曾踏入,而是恭敬道:“殿下,國君在等您。”

  “嗯。”

  夏極應了聲,便是踏步而入,見雪地平坦無暇,便是從側邊繞到了屋檐下,然后敲了敲門,在里面應聲后才走了進去。

  齊恒抬起頭,放下筆墨與奏折,開始起身沏茶,邊沏邊笑道:“凡間茶,比不得天上。”

  夏極默契地坦然道:“天上可不好,什么都沒有,我還是喜歡人間。”

  齊恒身子稍稍頓了下,只此一句。

  他問了。

  十七弟便承認了。

  真好。

  但齊恒還是不信,他再問:“青峰五宗...”

  夏極不等他說完,直接道:“是我。”

  齊恒咽了咽口水,“萬劍宗...”

  “是我。”

  “那一天要來屠城的...”

  “是我。”

  齊恒手一抖,茶水潑了出來,但只是潑了出來,卻沒有潑到地上,因為夏極手輕輕一揮,那潑出的茶水便是回了杯中。

  齊恒似是想起了不少事,苦笑著搖搖頭。

  夏極道:“大兄想到什么了?”

  齊恒道:“當真是燕雀不知鴻鵠,蜉蝣不懂神龍,可笑從前在上書房里,諸多皇弟皇妹還嘲笑十七弟,諸多人還說十七弟乃是書呆子,如今看來,實是讓寡人忍俊不禁。

  十七弟現在能叫寡人一聲大兄,這一聲,寡人記一世。”

  夏極道:“大兄過了,你我本就是兄弟。”

  齊恒眼珠動了動,他自然知道十七弟根本不是大齊皇室,他不過是個棄嬰,但問題是,十七弟自己知不知道。

  但不管知不知道,他都已不準備提這個事了。

  夏極問:“大兄欲長生否,江山社稷忙碌完了,便是可以傳位于后人,繼而修煉以破凡人壽元。”

  齊恒頓了頓,搖搖頭,“不了。”

  夏極笑道:“為何?”

  齊恒道:“前些日子,寡人讀詩至蜉蝣,

  感其雖朝生暮死,卻能修其羽翼。

  不識晦朔,無意春秋。

  取足一日,尚又何求?

  戲渟淹而委余,何必江湖而是游?

  鶴壽千歲,已極其游,蜉蝣生薄,已盡其樂。

  十七弟,你覺得可有不同?”

  夏極道:“無有不同。”

  齊恒笑道:“那寡人何必去求那長生久視之道,而徒增煩惱?”

  夏極道:“善。”

  兩人相視而笑,而茶水已經沏好。

  齊恒分了一杯茶給了夏極,這一世的兄弟兩人便是談開了,卻也什么都沒談,既然過去不同道、未來亦不同道,何必相問呢?

  這不過是一場坐在時間長河里的交談而已,有過,就足夠了。

  夏極才出國君書房,便是又有宮女跑來,這宮女是嬋妃宮里的人。

  夏極便隨了她去了,到了門前,那宮女便是盈盈退去,而窗后映出一道影子。

  夏極推門而入,露出微笑,喊了聲:“娘。”

  花曉嬋身側空著,便是喚了聲:“小愚,來坐。”

  夏極坐到她身邊。

  花曉嬋道:“我要回花家了。”

  夏極道:“好。”

  花曉嬋忽道:“你不用來,花家是世俗世家,若是你回去了,怕是會折騰死你。但母憑子貴,此時皇后對我也都很好,我回了花家之后,花家一定把我好好供著養著,這余生就能過得開心了,畢竟是小時候長大的地方。而因為你,也不會再有人欺負我了。”

  “娘...”

  “小愚,你有自己的世界,不要被我束縛著,該去哪兒去哪兒吧...

  無姐應該與你是一個世界的人吧?那無姐也隨你一起好了。

  還記得二十多年前那一場大雪,我見到無姐流浪在街頭,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姑娘,在花家過得不好,被送來聯姻。

  那時候我也賭氣,想著這次去了大齊國都,定是要混出些名堂,然后也不回家了,也不搭理他們,氣死那些曾經對我不好的人。

  但未曾想到我差點被打入冷宮,更未曾想到,母憑子貴,我又翻了身,而現在竟又想著歸去了。

  人吶,葉落歸根,皇宮這庭院太深太冷了...”

  夏極沒問“娘你知道多少事”,也沒再說“娘你想不想修煉”...

  因為這些都是廢話,花曉嬋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她若真想修煉,便是早就說了。

  而問題是,她究竟知道多少事。

  也許她已經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兒子了。

  所以,她才不要自己去花家,因為花家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也正因為自己是她養大,她心底便真的把自己當了兒子,所以才又要他不被束縛,離開此處,化作那出海之龍,再無拘束。

  夏極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

  但花曉嬋似乎已經做出了回答。

  她側身,抱住了懷里的少年,溫柔道:“娘有你這么一個孩子,此生足以與人吹噓了,去吧,娘的壽元已經走了一半,而你才剛剛開始。”

  夏極道:“父母在,不遠游。”

  花曉嬋道:“然,游必有方。”

  “去吧,我的孩子,娘雖然沒有什么修為,但娘會一直在花家為你默默祈禱,默默祝福,祝你平安,祝你順利,祝你快樂。

  祝你...找到自己的家人。

  這一世,娘遇到你,已然滿足。”

  母子抱在一起,燭火溫馨,柔色的黃光落照滿冰冷的深宮。

  夏極深吸一口氣,感受著此時這動人心魂的暖意。

  所以,他才眷戀人間。

  因為,每一對母子都會如此,便是不如此,那心也是貼近的。

  仙人彈指間,灰飛煙滅不知多少人,又有誰知道那許多人里,有著幾對母子,幾對親人呢?

  所以,他這顆心,才永不會變。

  所以,他深愛著人間。

  西城外,五千精兵已經列隊,這不僅是護送嬋妃回花家的士兵,更會成為她的直屬,留在花家所在的城市,聽她差遣。

  國君齊恒封了夏極為鎮國王,并且讓人帶了圣旨于花家所在城市修建鎮國王府,讓花曉嬋在其中居住,另又撥了金銀細軟,不知其數,更有上好宮女去做侍女,皇庭高手去做侍衛。

  除此之外,齊恒更是直接賜了一方免死金牌,換句話說,無論花曉嬋今后如何,哪怕造反,也不會出事。

  自然,就如花曉嬋所說,這是母憑子貴。

  除此之外,夏極如今小先生之名傳滿云洲北方,天下不知天下門生多少,又有誰敢去招惹花曉嬋?

  她確已享受到一個皇妃最好的待遇了。

  此時,冬已過,春暖花開,楊柳依依。

  夏極站在橋邊,與這一世的母親道了別,便是轉過了身。

  他身后有小蘇,還有萌萌。

  小蘇腦海里的記憶碎片越來越多。

  萌萌已近成為一個有著灰色水晶般漂亮眼睛的豆蔻少女了。

  風吹著陽光,千花怒放。

  “我們去哪兒?”

  “去萬劍宗。”

  他抬手一揮,御風乘云,與兩人一起往東邊去了。

  三人走過知客崖。

  崖頂亭中的值守弟子認得夏極,便是齊聲恭敬道:“小先生。”

  與第一次到來截然不同,這些值守弟子完全不攔他,也不通報,直接任由他飛往了萬劍宗。

  五彩霓虹的云霧在腳下翻滾,隱約見到春日的山已綠了。

  轉瞬,三人便踏上了宗門的土地。

  白素知道他來了,熱情地出來接待了,她也算是死了心了,畢竟這兩年小先生之名已傳遍云洲,所為所行,竟與一千五百年前那夫子相似。

  夫子寫了《萬法卷》,他傳了《天憲》。

  而這《天憲》水平有多高?

  她自己看或許還是云里霧里,但見到魔尊“只手撐天,為了這小先生,不惜得罪所有宗門”,便可以揣度一二了。

  簡單的交談后,知道夏極是來找魔尊的,白素便是領著三人到了會客廳,然后去告知宗主春山君,再由宗主去向魔尊匯報了。

  三人喝了會兒茶,遠處便傳來腳步聲。

  許鈴鈴獨自走向了會客廳,她才想說什么,目光一撇,看到夏極旁邊的人,不禁徹底愣住了。

  她雙眼大睜,嘴巴微微開著,然后猛地搖了搖頭,再揉了揉眼睛,細細看去,卻發現自己沒看錯,那個人還是那個人。

  夏極知道她認得小蘇。

  因為當年自己可是讓她送信去給小蘇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許鈴鈴不僅送了信,還與小蘇相處了很久時間,甚至在狼蛇與死亡教會里得了天大的好處,否則她便是資質超群,卻也不會逆天到力壓一洲。

  后來在山河劫時,許鈴鈴剛好在外,而山河崩碎,大陸板塊移動,她這才與那位北地冰雪之國的幕后教皇分開了,然后輾轉之下尋到了俞瓏、杜白,加入了萬劍宗。

  小蘇看到那又胖又高的女人看著自己,不禁露出疑惑之色,喃喃道:“你...認識我?”

  許鈴鈴想脫口而出,但夏極卻開口道:“道友,世外桃源多火山,冰雪之地有狼蛇,世事變遷,滄海桑田,我們又見面了。”

  許鈴鈴瞪大的眼睛瞪地更大了,她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

  夏極道:“你我皆已有道,卻并不同道,一條道原本也只能走一個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此,不好么?”

  許鈴鈴早不再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小姑娘,她如今乃是鎮壓一方的魔尊,默然良久,微笑著恭敬地道了聲:“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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