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李治起床時,天色依舊黯淡。
洗漱更衣,隨后吃早飯。
“把文書拿來。”
吃完早飯后,距離朝會還有些時間,李治默默坐著,把今日要議的事在腦子里過一遍。哪些臣子會反對哪件事,那些臣子會極力贊同某件事……
這些他必須要一一計算清楚。
從登基剛開始的有些無措,到現在的井井有條,李治覺得自己不賴。
“陛下。”
王忠良也去吃了早飯,急匆匆的來了。
“陛下,昨夜遼東來的百騎在城外等候,武陽伯帶著人去了,帶來了消息。”
李治放下文書,“高麗如何?”
“高麗聯軍兵臨新羅邊境。”
李治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眼中多了些冷色,“果然,泉蓋蘇文在契丹那邊敗了,就想從新羅那里找補。大唐不能坐視高麗士氣大振,當從遼東牽制……”
晚些,文武云集。
“百騎帶來了消息。”
李治拿著消息說道:“高麗聯軍在新羅邊境集結。諸卿,泉蓋蘇文在契丹吃了虧,大唐就能讓他再吃一次虧!”
“陛下英明!”
李治抬頭,“此去乃是牽制,營州都督程名振,左衛中郎將蘇定方領兵。”
老蘇可憐巴巴的蟄伏這般久,終于得到了出頭的機會。
程知節和蘇定方等人都破天荒的沒有爭搶。
李治很滿意。
作為帝王,他倚重這些老將,但也需要不斷提拔新人。
蘇定方大把年紀了,可卻蟄伏了多年,也能算是個新人。
“陛下英明!”
此事再無異議。
“此戰定然要讓高麗人喪膽!”
李治提出了要求。
高麗歷來都是中原大患,前隋時數次征伐未果,先帝征高麗收獲不小,但這個對頭依舊存在。
新朝新氣象,李治首次出手對付高麗人,自然希望能得個開門紅。
程名振人在營州,領命的就是蘇定方。
“老夫……老天有眼!”
蘇定方紅著眼去謝恩,隨即組建自己的隨行幕僚。
賈平安榜上無名。
這不科學啊!
他知道很科學,但卻心有不甘。
他去尋了蘇定方。
“軍司馬一職,如何?”
蘇定方就像是釣魚般的,“若是遭遇敵軍,老夫便讓你領軍。”
老蘇有些小人得志啊!
賈平安搖頭,“軍司馬不適合我。”
長史我可以考慮考慮。
小子還敢和我玩矜持?
蘇定方笑了笑,不置可否。
老蘇是想熬鷹。
把年輕人身上的那股子浮躁的氣息磨掉。
裴行儉被他調教數年,后來就成了文能下馬牧民,武能上馬統軍的大佬。
可宮中,武媚正在和皇帝說話。
“陛下,臣妾聽聞此次要出兵高麗?”
武媚挺著肚子,身邊站著邵鵬隨時準備護駕。
“是啊!要牽制一番,讓泉蓋蘇文的算計落空,如此幾次三番,高麗國中那些反對他的勢力自然會蠢蠢欲動,大唐再出大軍征伐,就事半功倍了。”
這等謀劃李治說的極為自然。
“陛下英明,不過臣妾想……”武媚看了他一眼,“最近朝中波動,平安在長安怕是會惹出些事來……”
李治正在謀求廢后,隨后和長孫無忌一伙人會有一次綿長的戰斗,賈平安若是留在長安……
李治想到了上次賈平安斬殺宋勉的決然,心想若是關鍵時刻賈平安再度殺人,那局面可就難以控制了。
“你想的很周到。”
“臣妾只是隨口一說。”
武媚知曉剩下的爭斗賈平安沒法摻和,能說上話的至少得是五品官以上。
百騎插手,弄不好就會引發關隴那些暗中的勢力出手,到時候……
而且借機把阿弟弄去遼東還能立功,未來也能互相聯手……
李治看了她一眼,“讓他去遼東。”
武媚眉眼不動,“那平安定然奮勇殺敵。”
這個女人啊!
心中歡喜就歡喜吧,偏生要裝作是平靜的模樣。
命令隨即就傳到了蘇定方和賈平安那里。
“老夫還想熬熬他,為何陛下就直接任命了?”
老蘇不知道武媚在背后助攻了一把,把賈平安叫來后,令他先期趕赴遼東,和營州都督程名振會和,帶去長安的部署。
“把英國公家的小子帶去!”
“是。”
老蘇不提賈平安也會如此安排。
沒有李敬業,賈平安總是覺得差了些什么。
夏末的遼東。
“早晚有些冷,讓各部注意防寒。”
程名振在貴端水邊上看著對岸的城池。
“都督,對面來人了。”
一隊騎兵沖出了城池,程名振淡淡的道:“可惜薛仁貴不在,他若是在,當即渡河。”
薛仁貴神射,勇冠三軍。
這一小隊騎兵還不夠他一人殺的。
程名振無視了對岸敵軍的呼喝,從容觀察了對方的情況。
“回去!”
他被人簇擁著回到了營地。
“后續蘇定方何時能到達?”
一下馬他就問了長安來的信使。
“不知,不過想來會日夜兼程。”
“若是來晚了,就怕新羅頂不住。”
程名振進了營房,剛坐下,外面有人來稟告,“都督,蘇中郎將派人來打前哨。”
“請他來。”
程名振迫切的急需知曉后續的情況。
門被推開,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
程名振抬頭,然后笑了起來,“小賈!”
“見過都督。”
賈平安行禮,然后笑道:“都督可曾私下動手廝殺了一陣?”
“胡說八道!”
程名振笑罵著。
二人之間分開許久后的生疏就這么漸漸淡了。
“蘇中郎將隨后就到,此次以牽制為主,從周圍征發府兵,蘇中郎將會帶著騎兵快速抵達。”
“如此就好,老夫還擔心新羅那邊頂不住。”
“都督。”賈平安覺得程名振這個看法不對,“新羅并非弱旅,不可小覷。”
程名振皺眉,“你是說……新羅能頂住?”
“至少不會那么快完蛋。”
程名振板著臉,“如此咱們也能從容些。”
聞弦歌而知雅意,賈平安只是一說,程名振就知曉了長安的態度。
要牽制,但也別讓新羅太舒服。
“這手段讓老夫心中舒坦!”
程名振看著地圖琢磨了一陣,又和賈平安商議了許久。
“都督,松漠都督府派人來了。”
“李窟哥!”
程名振的眼中多了異彩,“小賈不可小覷了此人,契丹在李窟哥統御之下漸漸強盛,此次高麗出手,老夫謹守地方,李窟哥卻擊敗了高麗人,可見不俗。”
李窟哥!
賈平安這一路熟悉了不少資料,知曉此人雖然統治契丹得力,但卻不敢觸犯大唐。
不過還是那句話,在火器密集使用之前的時代,草原部族就兩條路:強大時對中原王朝燒殺搶掠;弱小時就依附中原王朝,等待強大……
一個膚色黝黑的男子走了進來,行禮,“見過都督。”
程名振是營州都督,松漠都督府名義上也該接受他的轄制,但實際上是自治。
他介紹身邊的男子,“這是阿卜固,此次我帶他來見見世面。”
阿卜固行禮,此人神色看似誠懇,可那誠懇卻有些淺。
這便是眼力,當你閱人無數后,自然能通過面相來判斷一個人的性格。有經驗的十有八九不會錯。
一絲桀驁!
賈平安看得清楚。
這是沒有經歷過社會毒打的接班人,在親自率軍擊敗了高麗人后,他大概覺得契丹已經強大了,該是對中原王朝燒殺搶掠的時候了。
“這是長安來的武陽伯賈平安。”
雙方見禮。
一個年輕人罷了。
李窟哥和程名振說了一番表忠心的話,最后說道:“聽聞高麗不臣,我麾下各部都義憤填膺,都說要為大唐出征……”
那些勢力為大唐出征的原因很簡單,一是因為不可拒絕,二是出征就會有收獲。
但契丹剛擊敗了高麗,按理應當躲避這等征召,為何主動?
賈平安和程名振相對一視,都知曉李窟哥是想展示契丹的武勇,順帶還能窺探大唐軍隊的實力。
程名振淡淡的道:“如此,可出兩千人。”
“是。”
李窟哥走了。
“讓他們看看大唐的軍威,也好過以后走錯了路,死無葬身之地。”
程名振嘟囔道:“老夫越發的慈悲了,難道以后要出家?”
松漠都督府就在邊上,兩千騎趕到的第三日,蘇定方來了。
蘇定方帶來了程名振渴望的三千騎兵。
加上程名振集結的一千騎兵,外加五千步卒,賈平安覺得安心了。
“南蘇城如何?”
開始議事。
李窟哥并未得到召喚。
“那些高麗人開始警覺了。”程名振舉杯干了。
咳咳!
說是議事,實則就是為蘇定方接風。
蘇定方瞇眼,“小賈,你來說說該如何動?”
我當然是尋媳婦動……賈平安說道:“下官以為此戰打的就是堂堂正正。”
一句話就道盡了此次的戰略。
牽制!
打的動靜越大越好。
“老夫問你如何打?”
老蘇提攜后進那是沒的說,此次出來,裴行儉據說上了三份奏疏請戰,李治好言撫慰,鼓勵了這等精神。
賈平安說道:“南蘇,下官以為,打下這個地方,泉蓋蘇文必然震動。”
“若是泉蓋蘇文依舊不動聲色呢?”程名振問道。
“那就順著打下去。”賈平安說道:“木底,蒼巖,再不行,咱們輕騎直進,襲擾甘勿,乃至于國內。先帝時,大唐不斷派出軍隊襲擾高麗,讓其不得耕種,陛下登基后才停了,若是重啟,泉蓋蘇文會發狂,會全面開戰。”
“想法很好!”蘇定方贊了一句,然后說道:“突厥不寧,吐蕃那邊,祿東贊也漸漸收拾了局勢,大唐要盯著這兩個地方。”
這就是命!
若非有吐蕃和突厥牽制,此刻大唐早已兵臨遼東,全力以赴,爭取一戰覆滅了高麗。
蘇定方扔出一張地圖。
賈平安看到了那條線。
從貴端一直延伸下去……
“高麗不收兵,咱們就一直打下去。打到國內去。”
隨即開始了修整。
賈平安被兩個老將踹出去哨探,李窟哥主動請纓,卻得到冷臉。
“我部對遼水一代頗為熟悉,部族里的勇士經常潛入過去,搶些東西過來。”李窟哥很自信的道:“若是我部前去哨探,定然能摸清對面敵軍的底細。”
蘇定方看了程名振一眼。
此戰以程名振為主,而契丹也在他的管轄之下,所以決斷權在于他。
程名振慢條斯理的道:“武陽伯頗為機警。”
機警和熟悉沒關系啊!
李窟哥此次就是沖著展示實力來的,所以懇求道:“都督,若是哨探不力……”
他對賈平安歉然一笑,表示自己并未針對你,然后說道:“若是哨探不力,我軍渡過遼水后,弄不好就會被敵軍大軍堵截……”
為了大橘……真的,不是我小看那個年輕人,這等事兒還是我們這等地頭蛇去辦最好。
這是一個難得展露實力的時候,契丹展露實力的目的就是為自己解綁,高麗在側,又出來了一個實力強勁的契丹,換誰都會選擇善待并無敵意的契丹。
這只是一次善意的行動。
所以李窟哥覺得自己不該被拒絕。
但他無視了賈平安!
“若是地理熟哨探就厲害,那何必尋什么契丹,直接讓在遼水邊討生活的百姓去豈不是更好?”
李窟哥詫異的道:“那當然不妥。我們的勇士能保護自己,被敵人發現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程名振饒有興趣的看著賈平安的反擊。
“地理熟是不錯,可哨探不但是要地理熟……說句實話,渡過了遼水就是一馬平川,就算是有山,也不過是小山包,小丘陵,無法大量藏兵,如此,地理熟有何用?”
賈平安突然問道:“你部的勇士可懂畫圖嗎?”
李窟哥懵,“什么畫圖?”
“就是制作地圖,能看到山坡的高度,每一段路的距離,每一個河流的長寬深度……可會嗎?”
這個……李窟哥搖頭,“要這些何用?”
土包子!
賈平安淡淡的道:“為將者,制圖看圖乃是基本功,你什么都不會,如何指揮廝殺?去哨探……除了能哨探到敵軍大致規模之外,還能哨探到什么?”
這個年輕人是干啥的?這番話……我竟然無法回答?
李窟哥啞口無言。
程名振和蘇定方相對一視,都覺得賈平安一番話忽悠住了李窟哥。
“如此,小賈去。”
李窟哥告退,回到自己的地方后,對阿卜固說道:“那個武陽伯很不客氣,一番話說的我都聽不懂,什么河流的長寬深度,還有什么比例尺……”
我覺得他在裝比!
但我沒法反駁!
“唐人并不信任我們!”阿卜固的語氣中帶著不滿。
“可我們目前無法拒絕唐人的統治。”李窟哥對此有著很清醒的認識。
“為什么?”阿卜固不解的道;“我們擊敗了唐人無法擊敗的高麗人,當年前隋就是被高麗給滅了,這樣的高麗都不是我們的對手,你卻說我們無法拒絕唐人的統治?”
李窟哥嘆道:“你不知道……當年我曾看到了李世民領軍征伐高麗,我們的兵馬不夠。”
“那就去招募部族。”阿卜固覺得李窟哥太軟弱了,“你既然選擇了我來接班,那就該聽從我的建言。”
“再看看吧。”李窟哥微笑緩和著氣氛,“程名振拒絕了我的提議,讓那個年輕人去哨探,可對面的高麗人早就開始了戒備,咱們等著看熱鬧吧。”
而程名振此刻就在和蘇定方說著此事。
“高麗人知曉我們會來,所以此戰沒有什么可隱秘的,直接開打。小賈過去就是看看敵軍可有異常,主要是查看是否有大量援軍到達了南蘇城。”
蘇定方笑道:“這不是難事。”
賈平安隨即帶著兩百騎越過了遼水,接著又過了貴端水。
南蘇城就緊靠著貴端水。
“兄長,去哪里?”
一過貴端水,就顯得格外的荒蕪。長久的征戰,讓這里的田地都被荒廢了。
“往南蘇城去。”
賈平安此行的目的就是哨探,至于掩藏痕跡,沒這個必要。
順著貴端水往左邊去,不到兩里地,前方有人喊道:“發現敵軍!”
賈平安在馬背上站了起來,就見十余騎正在掉頭!
“圍過去!”
好不容易見到了高麗人,怎么能放走?
這里是遼水邊,唐軍只需從右側一個包抄,就能堵住對方的逃跑路線。
李敬業一馬當先沖了上去,斷后的幾個高麗人嘶吼著,隨即就變成了慘叫。
“圍住,要活口!”
剩下幾個高麗人被圍住了。
“下馬跪地!”
通譯在大喊。
可那幾個高麗人卻嘶吼著,隨即四散奔逃。
“放箭!”
有人高喊。
“放個屁!”
李敬業提刀沖了上去,輕松擒住了一個高麗人。
賈平安揮手,箭矢飛舞,剩下的幾個被射落馬下。
“問話!”
幾個高麗人被綁著,身后一腳,咔嚓一身,慘叫著跪在地上。
賈平安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問問他們,南蘇城中有多少人馬?”
“呸!”
一口帶血的唾沫被噴在賈平安的身前。
“干得好!”
賈平安點點頭。
有人上前,先是撬開了這個高麗人的嘴,隨后用鉤子把他的舌頭勾出來。
慘哼聲中,一個軍士用橫刀一刀刀的砍去。
高麗人的腳指頭一節節的被砍下來。
“啊!”
后面也在用刑。
沒多久就得了口供。
“南蘇城中有兩千人。”
兩千人……
賈平安的眼中閃爍著李敬業熟悉的光芒。
“兄長,有搞頭?”
賈平安篤定的道:“有搞頭!”
今晚十二點一過應該就是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