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明拄著拐杖，在孫玫的攙扶下，站在門口，怒視著唐熠。
原本一頭黑發、滿面紅光的老人，現已是頭發花白、膚色干枯蠟黃、嘴唇蒼白，眼白發黃。
蔣凡晞懵了。
她三年前最后一次見唐世明，唐世明看上去還很年輕，不過五十出頭的樣子，今時今日再見，真個人老了二三十歲，她差點沒認出來。
“小蔣……”
聽到孫玫欲言又止的輕喚，蔣凡晞回過神來，趕緊拉著唐熠要讓開身子：“爸，玫姨，快進來坐。”
“沒必要！”唐熠冷冷地睨著比他矮上半個頭不止的老人，身子沒動。
唐世明“哼”一聲，手中的拐杖猛敲地板，“咚咚”聲放大幾倍在蔣凡晞耳中震蕩，震得她腦袋一片發懵。
唐世明赤紅著眼睛吼道：“我就是來看看你死了沒有！不用進去！”說完，轉身要走。
孫玫又把人給拉回來，給蔣凡晞使了個顏色。
蔣凡晞趕緊去拉唐熠的手臂，低聲：“別這樣，你要真不痛快，回房待著去……”
這話一說，唐熠還真的轉身回了臥室，并把門重重甩上。
蔣凡晞被那摔門聲嚇得心臟一跳，抬手按了按胸口，深呼吸一記，揚起笑臉，把門打得大開，對還站在門外的唐世明夫婦笑道：“爸，玫姨，請進。”
唐世明白了她一眼，什么都沒說。
孫玫對她歉意地笑笑，扶著唐世明進屋。
蔣凡晞進廚房準備茶水茶點，端到客廳時，看到唐世明拄著拐杖，正到處看。
孫玫坐在沙發上，和善地問：“小蔣什么時候過來的？”
“這個月5號到的，”蔣凡晞把托盤里的東西逐一拿出來擺放在白色的橢圓形茶幾上，“6號是唐熠生日，我特地趕過來給他過生日。”
站在餐桌旁張望柜子里幾瓶紅酒的唐世明轉身看過來，臉上詫異微閃，但仍然沒拿正眼瞧蔣凡晞。
孫玫拉著蔣凡晞坐，閑聊般問起：“給小熠過生日，順道留下來過年？打算在這里住多久？”
蔣凡晞看一眼唐世明，話更像是說給唐世明聽：“我和唐熠在Newton市買了學區房，打算去那邊定居，將來也讓孩子在Newton接受教育。”
孫玫驚喜：“你這是不回去了？”
蔣凡晞點點頭：“嗯，但唐熠如果之后能重獲自由，我們應該會回國發展。”
孫玫紅了眼眶，拉著她的手輕拍著，惋惜道：“苦了你了。拋下父母、拋下在國內的一切，來這里陪小熠。這種日子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的……”
這番話，已是預設好唐熠這輩子再也離不開美國。
蔣凡晞自己也知道前路如迷霧，容不得半點盲目樂觀，但還是微笑著安撫孫玫：“不會的，我相信唐熠很快能恢復自由。就算不行，要一輩子呆在美國，我們也會把日子過得很幸福的。”
孫玫看著窗戶上貼著的紅色“福”字貼，再看這滿屋子的煙火氣，眼淚從眼眶滾落。她側了側身子，用手背按壓眼周。
“我雖然不是小熠的親媽，但從他十四歲那年去美國，直到上大學離開家，都是我在照顧他，我自己沒孩子，早把小熠當成我的親兒子……這孩子性格比較悶，什么都藏在心里自己苦，他能找到你，我真是替他開心，也放心了！”
“玫姨，唐熠和我都很感謝您這些年對他的照顧。”蔣凡晞說著，看一眼唐世明，后者面色柔和了許多，動容了。
她覺得這次或許是緩和唐世明父子關系的契機，便對孫玫說：“玫姨，中午留在這邊吃飯吧？”
孫玫看一眼表情不太自在卻沒半點拒絕之色的丈夫，喜道：“好啊，大過年的一家人一起吃頓飯，真好！”
蔣凡晞趁勢說：“那能麻煩您跟我一起去生超嗎？咱們買點爸喜歡吃的菜。”
孫玫了然，立馬起身：“行，現在就走。”
唐世明全程沒吭聲，明顯很樂意她們這番安排。
生鮮超市里，蔣凡晞推著購物車，孫玫走在她身側，倆人有說有笑地在一排排蔬菜架間穿行，時不時丟一點有機蔬果進推車。
“這倆父子都一個樣兒，喜歡吃素的、新鮮的，大魚大肉吃多老是喊惡心。”孫玫笑說，“父子就是父子，即使不在一個家生活，口味也驚人相似。”
蔣凡晞猛點頭：“對對，我有時候葷菜煮多了，唐熠也會說吃多了惡心，可他之前在國內很喜歡吃牛肉呢，幾乎每天都吃。”
孫玫說：“是啊，小熠和老唐就喜歡吃煎牛排，豬肉雞肉那些他們吃得少，但也要看烹飪方式，牛肉煮得太油膩他們也不能接受。”
蔣凡晞和孫玫只見過兩次面，卻一見如故，大約是因為孫玫這人沒什么心眼、健談，對唐熠對蔣凡晞都充滿善意，一來二去的，蔣凡晞和她也就不見外了。
倆人把菜買齊了，在商場一樓的咖啡廳坐了一會兒。
蔣凡晞早上正好在疑惑唐熠和唐世明為何反目，眼下孫玫在，當即就問開了：“我和唐熠2020年去芝加哥注冊結婚時，他和爸的關系不是還不錯嗎？怎么這次變成這樣了？”
孫玫纖白細長的雙手捧著咖啡杯，神色猶豫，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嘆氣道：“就我們自己私下說就好，你回去別跟小熠提起，也別跟老唐置氣，行嗎？”
“嗯，我不會說的。”
許是信任穩重的唐熠不會找個愛搬弄是非的妻子，孫玫也就不瞞著蔣凡晞了。
“兩年前，小熠被起訴，老唐那個著急，拉下老臉到處求人，人家給他出主意，說是你和小熠離婚，小熠和你沒關系，他的案子才會有轉機。老唐于是就來勸他，他非但不同意，還提起他媽媽的事情。老唐一氣之下，罵了很難聽的話……”
孫玫沒再往下說，難以啟齒。
蔣凡晞臉上一陣火辣辣，雖說早就猜到唐熠父子的矛盾極有可能是因為自己，但親耳聽到，還是覺得難堪。
她喝一口咖啡緩解情緒。
“爸罵了唐熠什么？”
孫玫紅著臉，像是氣的：“老唐罵小熠——我生你還不如生一塊叉燒！當時你媽懷了你，我就該把她的肚子給踹了！生你這種孽障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