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落座,皆是疑狐地看著東方宸煕,他身邊的女子已經不知去向。
只見花園之中擺放了一張琴臺,兩個侍衛抬著一把七弦古琴,小心翼翼放在琴臺上,但見古琴斫桐為琴,蠶絲為弦,綆桑為瑟。
琴臺前放置一張軟墊,沒一會,便見著一個紫衫女子款款走來,眾人定睛一看——上皇身邊的女子。
眾人抬眸看向東方宸煕,見他滿眼愛意地看著趙依,現在也是明白了為何東方宸煕要到花園來,分明是為了趙依。
有心中不平者,看了趙依一眼,別過目光,趙依微微一笑,也是明白東方宸煕為何一直不讓她出現在群臣面前,這也是對她的一種守護。
趙依微微福身,婉婉落座。玉指輕揚,露出纖細白皙的玉指,撫上琴面,指尖劃了一下。
"錚……"
一聲錚錚鏗鏗的琴音傳來,眾人一驚,這琴乃是先皇后所用的"鳳凰琴",東方宸煕居然把它拿了出來,不得不令人大吃一驚。
趙依聽著空靈的琴音,甚是欣喜,再次落指,琴音徒然在花園里響起,一首《空山鳥語》從指尖琴上傳開,剛開始琴音委婉而輕緩,一聲一聲汩汩韻味……
四周寂靜異常,唯有一聲一聲琴音在空中流淌,在寧靜之中又有一些感,與先皇后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群臣聆聽琴曲片刻,竟是都漸漸正襟危坐,一首曲子彈出來的效果,不僅看琴,還要看琴師,而今這個彈奏的人確實有些高超的琴藝,群臣不得不對彈琴之人另眼相看。
琴音絲絲縷縷,悠悠揚揚,一種情韻令人回腸蕩氣。還未聽足,曲子忽然緩中升調,一拉一捻似乎更快了一些。
琴音如訴,所有最靜好的時光,最燦爛的風霜,而或最初的模樣,都緩緩流淌起來。
聽著聽著,竟覺得有鳥雀的聲音……
再聽片刻,真是鳥聲!
眾人抬頭,陽光西斜,空中多了一點點烏黑的小點子,看不清是什么,而鳥聲卻是從那些黑點傳來的。
眾人不得不驚嘆,忽而之間,琴音再次變換曲調,亦揚亦挫,深沉,婉轉而不失激昂。
百鳥聞聲而來,匯聚在皇宮上空,盤旋飛翔,撲閃著翅膀,一聲一聲,漸漸和琴聲融合在一起。
有的俯沖而下,飛躥到了花園里,停歇在灌木上,有的飛到屋檐上,在黛黑色的瓦片上停留,一排一排,整整齊齊站立著。
飛檐上,一只彩色的青鳥立在斗拱上,向著太陽落下的方向矚目,那是一直如同黑鷹一般大小的鳥兒,也不知名喚什么,只見一身藍綠色相間的羽毛,翅尾長而秀氣。
天空中盤旋的鳥兒轉了一個又一個小圈圈,隨著琴音的變換,換了一種姿勢,終于不是簡單的盤旋,似乎是凌亂了起來,但又覺得更像一個"壽"子。
司馬辛驚嘆,"這些鳥兒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一旁又有幾位大臣跟著附和,競相討論了起來。
"不知上皇哪里帶回來的女子,真不好說是奇女子,還是妖孽。"
"話不了亂講,畢竟禍從口出。"
"當真是鳥兒?怎能有如此有靈性的鳥兒?"
"王某尚未聽出什么名堂來,不過老爺這些個來賀壽的百鳥,倒是長了見識了。"
東方宸煕聽著群臣細細碎碎的聲音,臉色始終不冷不淡,沒人能看透他此刻在想什么,唯有目光透露著他的心里想法,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趙依,哪怕旁人都在欣賞空中色彩斑斕的百鳥。
"上皇,趙姑娘當真是個奇女子!敏兒的確不能與之相比。"
太后收回欣賞的目光,看向東方宸煕,東方宸煕笑了笑,轉移目光看向太后,"太后可喜歡?"
太后溫和地笑著,"哀家自然是喜歡,但最重要的是上皇喜歡,這就夠了。"
東方宸煕收回目光,幽幽道一句"是啊,本皇喜歡就好了,感情上,本皇不想被左右。"
夕陽收起了最后一縷余暉,在東方宸煕轉頭望去的瞬間,美妙的琴音再一次變換了曲調,這一次,多了一些婉轉的留戀之情,是不舍,是眷戀。
夕陽沉淪于天際,御花園里回蕩著著鳥兒的嚶嚶聲和動人心弦的琴音,東方宸煕的目光變得堅定了,因為在這個冷冷清清的生活,那彈奏一曲的人便已經牢牢地住進了他的心里。
夕陽落下,最后一抹余暉從琴弦上劃過,趙依終于也抬首看向天空,"流年的影子,風的歌聲,月的優雅,絮語千言,道不盡,斷了的琴弦,鋪滿指心的血,定格的年輪,琴音回響蕭瑟處。"
不知是哪里看過的曲,不曾彈奏過,卻在這個時候想到了它。
忽然,"錚……"的一聲,最后一弦已然落下,再也沒有了回響,盤旋空中的鳥兒終是散去,屋檐黛瓦上的鳥兒也相繼飛離。
皇宮燈火輝煌,絲竹管弦從申時開始就已經吹奏了起來,一直到亥時才漸漸消匿,觥籌交錯之聲也終于停歇。
回到華陽府,只覺得周圍環境一下子冷清了下來,玲兒見著趙依心事重重,不免心中也跟著郁悶。
坐在窗前吹了許久的涼風,玲兒終于是耐不住性子,借著倒茶的緣由來到窗前,趙依看了她一眼,依舊不言語。
好一會,玲兒問:"趙姑娘,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說給玲兒聽嗎?"
趙依臉上浮過一抹苦澀的笑容,道:"玲兒,我沒事,你先去休息吧。"
"姑娘……"
"去吧!"
又被催了一下,玲兒才擔憂地走掉,趙依看了看夜色,卻忽然發現好像華陽府門口,站了一個人。
一道靜默的背影,隱藏在夜色里,一動不動,趙依看了又看,驚疑道:"宸煕,你怎么不進來?"
人影聽著她說話,才動了一下,她確定他是看向她的,趙依眉心微蹙,終于起身去開門,微弱的燭光從屋里照出來,趙依見著東方宸煕倚靠在門口,神情有些憔悴。
"宸煕,你怎么了?"
趙依輕輕撫摸他皺著的眉頭,才撫平他又皺了眉心,從來不曾見過他頹疲的模樣,這一見到,趙依一陣恐慌。
他卻搖了搖頭,努力擠出一抹微笑,道:"依依,沒事。"
"先進來。"
趙依牽過他的手,終于把他牽進屋子里來,"宸煕,你先坐下。"
他猛然拽住她的肩膀,不容拒絕地把人往懷里拉,緊緊抱住。
沙啞著聲音問道:"依依,本皇把你藏在本皇身邊,你會不會怪我?"
他說的事,她又怎么會不知道,只是心照不宣,他有他的苦衷,他想承擔一切流言蜚語,為她擋下所有的冷箭。
可是,宸煕,我更想和你并肩走過每一道坎坷。
趙依心里如此感慨,嘴角扯開一抹苦澀的笑容,語氣不卑不亢,冷淡得沒有什么情緒波動,"你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在這里。"
東方宸煕當即慌了神,更是抱她抱得牢牢地,好像想把人嵌進他的骨肉里,趙依動彈不得,只能由著他抱,聽著他有些顫抖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訴。
"依依,我會找一個機會,無論如何,都會把你名正言順的留在我身邊。"
"宸煕?"
好一會,她輕輕喚了她的名字,不知道這個名正言順是什么。
東方宸煕不再言語,下巴輕輕放在她肩膀上,一聲不吭,趙依輕輕推了他的肩膀,東方宸煕一動不動,一聲打鼾從肩膀上傳來,趙依隨即淺笑不語,原來他已經睡著了。
九月二十六。
往常的平平淡淡,最終都變成了習慣,她也習慣了東方宸煕偶爾的出現,與經常性的消失。
直到那一日,他來找她,興沖沖地說,"依依,本皇要南下一段時間。"
"哦,好。"
她聞言一陣頹廢,沮喪,明明都在皇宮里見到他一面還這么困難,若是他南下,她也沒有留在擔心特的必要了。
"什么時候?"
東方宸煕見她怏怏不樂,捏了捏她的臉蛋,寬慰道"依依瞎想什么呢?這次南下,本皇就帶幾個人。"
"嗯。"
"亞父要一起,蕭將軍也會隨行,其他的就兩三個護衛就好。"
"嗯。"
她再一次點頭,沒有了活潑的氣息。
他牽過她的手,"還有兩個,依依和玲兒。"
"嗯……嗯?宸煕要帶我?"
趙依霎時受寵若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東方宸煕很確切地點頭,揶揄道:"不帶依依要帶誰?"
說罷又捏了捏她的臉蛋,忽然皺眉道:"依依怎么變瘦了?"
趙依臉色一塊白一塊紅,一抹羞澀一抹幽怨,"宸煕,不如換你天天相思試一下?"
"本皇又何嘗不是?"
他鄭重說罷,那模樣,好像在跟她宣誓一般,惹得趙依忽然就咧開嘴,笑逐顏開,他也跟著笑,攬過她腰肢,在她額間落下一個輕輕柔柔的吻。
夜晚,一向不喜歡和趙依說話的太后竟然來到了華陽宮。想來能讓太后屈尊降貴來看望她的原因,也只有東方宸煕南下這一事了。
趙依在玲兒的指導下,好生到門口來迎接這一位太后,微微揖身,謙卑道好。
"民女參見太后,太后千歲!"
"奴婢參見太后,太后千歲!"
衣著華麗的太后從兩人面前走過,竟是不屑于看一眼,也不開口喚她們二人平身。
玲兒誠惶誠恐,俯身跪在地上,輕輕扯過趙依的衣袖,示意她跪下,趙依不屑于跪一個凡人,她只是東方宸煕姨娘,趙依除了給師尊下跪,還不見得給別人曲膝過,當即直起身子,看得玲兒一陣焦心,而太后臉色青紫。
怒罵一聲:"當真是毫無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