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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梟雄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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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遠縣,大曹村。

  整個村里,沒有一處太平的。

  不管身在何處,都能聽到哭泣聲。

  自己的,旁人家的。

  隨處可見狼藉,不少人家的籬笆墻都被掀翻。

  明明是飯時,卻是只有零星幾戶有炊煙。

  整個村子籠罩在絕望中。

  “啊!”

  “姐姐上吊了!”

  “當家的,快來啊!”

  其中一戶傳出嚎哭聲,驚動了左鄰右舍。

  官兵進村劫掠,家家戶戶都破財,可還有更可恨的在后頭。

  就是家里有年輕婦人、大閨女的,又躲避不及,可不是遭了禍。

  這家的閨女,就被糟蹋了。

  哭了半晌,這閨女就趁著爹娘不留意懸了梁。

  幸好發現的早,救下性命。

  這家婦人摟著閨女,一邊拍打一邊哭道:“不孝的丫頭,不孝的丫頭啊,怎么舍得爹娘去!帶了娘一塊去吧!”

  當家的男人蹲在地上,摟著腦袋說不出話。

  這家的小兒,不過十二、三年歲,拿著鐮刀,恨恨道:“作甚不跟他們拼了?作甚就看著他們……看著他們作惡?咱們村幾百人,還怕他們百十來號!”

  左鄰右舍見狀,紛紛搖頭。

  “那是官兵啊,能怎么樣呢!”

  “搶過一回就好了。”

  “破財免災,到底是保全了性命!”

  “是啊,就當被狗咬了吧,回頭往遠了嫁,這年頭女子不愁嫁!”

  少年憤憤道:“不殺人?老穆頭護著他的牛,被砍了三刀,沒死,可還能活么?”

  麻木的村民多,絕望憤怒的村民也不少。

  村口,一戶人家。

  少年口中挨了三刀的老穆頭,拒絕鄉親的好意,守在牛棚,不肯回屋。

  “就讓老頭子在這里咽氣吧,讓我再念念我的老伙計!”

  老頭手中握著老伙計的舊韁繩,說話已經是有氣無力。

  家家戶戶都遭了災,誰也顧不得誰。

  過來幫一把手,就是盡了情分。

  再一步,是真的不能。

  穆家可還有個小孫子在……

  轉眼的功夫,鄉親們都離開,就剩下爺孫倆個。

  “爺爺,爺爺……”

  童子的聲音倉惶可憐。

  老頭看著鄉親們的背影,之所以沒開口祈求,何曾不是曉得祈求無用。

  老頭拉著孫子的手,臉上滿是絕望:“英兒,活著難,活著難,跟爺爺走哩,咱們爺倆去尋你爹娘……”

  爺孫兩個老的老,小的小,這幾年全靠一頭牛賺幾個錢嚼用。

  牛沒了,天塌了!

  左右是一死,老穆頭才會上前攔著官兵搶牛。

  終究是徒勞!

  中了三刀,眼見自己熬不住,老頭怎么放心撇下小孫子一個人在這個吃人的世道?

  無父無母的孩子,雖才七、八歲,卻是早就懂事了。

  童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哀求道:“嗚嗚……爺爺我不死,不能就這樣白死嘍,這樣死了我不甘心,我要去給爺爺報仇……報了仇,我再去跟爺爺、跟爹娘團圓……”

  “你太小了……太小了……”

  老頭說著話,在孫兒肩上的雙手就摸上小孫子的脖子。

  童兒動也不動,豆大淚珠,一滴一滴落下。

  霍寶在門口聽個正著,連忙推了籬笆門進來:“老大爺,牛回來了!咱們將百姓的牛搶回來了!”

  老頭嚇了一跳,將孫子摟在懷里,望向門口,滿臉驚懼。

  霍寶心中發堵,吩咐隨行醫護兵上前查看。

醫護兵蹲下查看一二,起身,對霍寶搖搖頭  腸子都出來了,還怎么救?

  大家在醫護營學過簡單包扎、止血那些基本護理,卻沒能力跟閻王爺搶命。

  “你們……是佛兵?”

  老穆頭看清楚來人模樣,落在那白馬甲上,眼中多了幾分神采。

  霍寶點點頭。

  大家披戴著白馬甲,就是為了招顯身份。

  “佛兵……救苦救難么?”

  “救!”

  霍寶的聲音堅定。

  “……牛……給你們……小老兒這小孫孫……也給你們……中不中……”老頭哀求道。

  “中!”

  “明王降世,天下太平……華兒,這世上真有佛祖……”老頭不舍地看了眼老伙計,目光落在小孫子身上。

  “爺爺……爺爺……”

  “好好活著……等……等天下……天下太……”

  “爺爺……”

  院子門口,早已匯聚不少村民。

  大家如墜夢中。

  幾個童兵一起動手,在牛棚里挖坑,就地掩埋了逝者。

  旁人家的哀傷只是哀傷,自家回來的豬啊、雞啊,卻是頂頂重要的。

  “這是佛兵來了……不是官兵……“

  “豬回來了……”

  “雞回來了……”

  “嗚嗚!再沒想到……”

  “你們怎么才來了……”

  “嗚嗚……”

  霍寶牽著童兒出來,面上帶了沉重:“諸位老鄉,我們是滁州白衫軍,霍元帥麾下……朝廷下來八萬人馬,要‘收復’亳州……定遠縣外有五千朝廷軍……眼看就要打起來,亳州要亂了……今日只是損失了財物,等到潰兵流竄鄉野,怕是性命就難保全……能投親靠友的就投親靠友去吧……”

  “嗚嗚,天呢,老天爺不給人活路!”

  “人離鄉賤,往哪兒走呀……”

  “這可怎么好……”

  村民哀聲四起。

  “你們不是來了么?你們去打啊!”

  在一片哀怨聲中,少年的聲音格外清脆。

  霍寶望向少年,正色道:“打是一定要打的,我們奉命北上援助亳州白衫軍!可戰場上勝負難料,我們不能保證自己穩勝,勝了也不能保證全殲……如今官兵只是缺肉,過來搶吃的;到了那時,潰兵為了推卸戰敗,就要殺良冒功……今年三月里,陵水縣兵潰逃曲陽,屠了好幾個村子……”

  村民們立時沒了動靜。

  定遠縣與陵水一河之隔,三月里的潰兵,也有流竄定遠的。

  陵河邊的一個村子,就被屠了。

  霍寶沒有說話,牽著童子往外走。

  剛才說話那少年追上來:“你們是不是要殺官兵,我能不能跟你們同去?”

  霍寶搖頭:“不能!我們滁州新兵入營,要先在新兵營操練好了,才能放出來,新兵不能上戰場!”

  “作甚不能?我不怕死,我敢殺人!”

  “我們怕死,怕自己人死!”

  霍寶回頭看了看了眼,不知何時跪倒一片的村民,臉上露出苦笑,抱著童兒上了馬。

  一直到駐地,霍寶都沒有說話。

  童兒似乎察覺他的不快,不敢言聲,只抱著舊韁繩,默默流淚。

  霍寶翻身下馬,正好看到童兒神情,伸出的胳膊不由頓住。

  “啪!”

  霍寶反手給了自己一耳光。

  “寶爺!”

  “寶爺!”

  旁邊跟著的李遠、朱剛嚇了一跳,忙上前。

  霍寶的臉上,已經紅腫一片。

  “安排車馬,送重傷兵與這孩子去州府!”

  霍寶咬著牙,吩咐李遠。

  李遠不敢耽擱,立時安排車馬。

  那童兒明白過來,立時抱了霍寶大腿,懇求道:“別送我走……嗚嗚……我要去殺官兵,給我爺爺報仇……”

  “不許哭!”

  “嗚……嗯……我不哭……”

  “你還小,提不動刀、上不得馬,等你像我這么大,再來殺,敢不敢?”

  “敢!我敢!”

  童子憋著眼淚,使勁點頭。

  奉命送人的童兵上前,抱了童子上車。

  目送著馬車遠去,霍寶重重嘆了口氣。

  朱剛嘴拙,面上滿是擔憂,又不知如何相勸。

  李遠輕聲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寶爺勿要自苦!”

  霍寶搖頭,苦笑道:“不是這樣說法!自古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我昨日責罰朱強、石三,不想今日就犯了同樣過錯……想要取巧!可人命不是用來賭的!咱們兵卒的性命是性命,百姓的性命亦是性命!”

  老爹啊,你兒子這輩子成不了梟雄了!

  “人命,是底線,這個底線不能越!要不然見的多了,咱們冷了血,就真的成了邪魔!”

  梟雄之路,走起來更輕松。

  可摸摸自己的心,霍寶寧愿選擇另外一條路。

  做不了救世主,也別做推波助瀾的偽君子了!

  “派人傳霍豹、侯曉明回來吧!”

  霍豹、侯曉明回來時臉色也都不好看。

  霍豹那個方向,殺官兵兩百,送還一個村子的家畜家禽數百。

  “這些官兵官司,在村里殺了七個人,奸人十幾人,有兩個婦人直接跳了陵河……沒救上來……”

  霍豹耷拉著腦袋,聲音悶悶的,絲毫沒有初戰成功的喜悅。

  侯曉明那個方向,沒有遇到出來掃蕩的官兵,卻截獲嘉山縣送來的“捷報”。

  昨日剿匪先鋒率領一萬人“收復”嘉山縣,屠城,殺死教民兩萬三千四百七十七人。

  眾人都被這消息驚住了。

  一縣之地,才多少人?

  小縣一、兩萬,大縣三、四萬。

  殺死兩萬三千四百七十七人!

  有零有整,這是殺光了?!

  同這個消息相比,百十來個官兵劫掠村莊、殺死個把人就算不得什么。

  霍豹立時收起沮喪:“寶叔,怎么辦?嘉山縣已經‘收復’,要是那個先鋒貪功南下,銀將軍他們兩千人擋不住!等到兩處合兵,咱們想救安定也救不了!”

  侯曉明亦握著拳頭:“趁著沒合兵,咱們先擊潰這邊官兵,再北上與銀將軍合兵!”

  眾人齊齊望向霍寶。

  霍寶緩緩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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