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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爹的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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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夸了一圈堂侄子,霍大伯想起群毆之事,撂下臉來,望向大家:“方才怎么回事?還有人扯什么牛姓、霍姓!去年年景不好,先是大旱,又是大疫,滿村子三十六戶,一百九十九口,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眼前這些個人,正該守望相助,作甚還拼死拼活?”

  話音剛落,一中年婦人拉著一縮頭縮腦的少年出來,尖聲道:“大伯,牛家人恁不是東西,牛大郎更是挨千刀的,餓瘋了來乞食,還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瞧把咱百歲打的,大伯你可得替我們娘倆做主!”

  那少年正是方才被人騎著打那個,十七、八年歲,齜牙咧嘴,滿臉青腫。

  人群中走出來一三十來歲的漢子,走路一瘸一拐,帶了懊惱:“霍大伯,是我的不是,家里斷糧,餓了好幾頓,聽說霍五叔家殺豬,就帶了家里頭人過來,想著厚著面皮蹭碗肉湯墊墊……百歲小兄弟說,這豬是霍家的,只給霍家人吃,扔了也不給我們牛家人吃,還讓我們滾,別一個勁流口水臟了門口的地,還說我家沒了的大丫頭命賤福薄,我就急了……”

  “我兒說的哪里不對?荒了一年,誰家還有余糧?我們本家人還餓著肚皮,這霍家的豬當然可著我們霍家人吃,哪里輪得著你們姓牛的來討食?”

  那婦人譏笑著:“再說一個丫頭片子,當寶貝似的,挑完這家挑那家,如今沒出門子就病死了,成了孤魂野鬼,連香火也吃不上,不是命賤福薄是什么?”。

  不等那漢子回話,霍五就對那婦人怒罵道:“放你娘的臭狗屁!老子養的豬,逼逼兩句就叫你充公了?給誰吃不給說吃老子說了算,我們小寶說了算,什么時候輪到你家小兔崽子做主?!”

  說到這里,他又對那漢子罵道:“混賬東西,難成這樣,怎不早過來同你五叔說?一會兒殺了豬,大家都吃肉,敞開了吃!糧食你也別急,家里還有一斗半的小米,等吃完豬肉,大家都分分,先頂兩頓,明天叫人去鎮上問問,多貴也先湊錢買兩石糧,鄉里鄉親,誰還能看著大家餓死!”

  一頓訓斥,罵得那婦人不敢回嘴,也罵的那漢子紅了眼圈,“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對著霍五“砰砰砰”就是幾個響頭。

  牛姓其他諸人,也都跟著跪了一片磕頭。

  “這是干啥?快起來!快起來!”霍五一邊扶起那漢子,一邊招呼牛家其他人起身。

  這邊霍五才拉起那漢子,那邊“噗通”、“噗通”又跪下兩個,是之前束手旁觀兩姓群毆的兩個少年。

  “小兔崽子,裹什么亂!不是看熱鬧看得挺舒坦,滾邊去!”霍五見了,黑了臉。

  親不親,同姓人,方才兩姓混戰,婦孺都動手了,只有這兄弟倆沒動手,霍五當然看不過眼。

  這年長的哥哥是不知事的傻兒,就只能罵這個小的。

  瘦小少年哽咽著道:“五爺爺,如今糧金貴,我們兄弟又都成丁,當支撐門戶了,但凡有半點法子,孫兒也沒臉開口,家里早就斷了頓,這半月就靠著地里找的野菜根同山上的竹鼠撐著。可大旱了半年,野菜根早不剩什么,就是竹林里這一個半月也只逮了兩只巴掌大的小竹鼠,還不夠塞牙縫。求五爺爺看在孫兒走的爺爺情分上,也幫孫兒一幫!”

  這少年是霍氏族人,祖父名義上是霍五、霍大伯的堂兄弟,可實際上是隨母改嫁的拖油瓶,并不是霍家血脈。

  這也是為什么少年斷糧將一月,帶著傻子哥哥求生艱難也沒有底氣上門求糧的緣故。

  如今這年景,糧食就是命,借糧就是要命,沒有那交情,開口也是自討無趣。

  霍五踢了一腳,叱罵著:“混賬東西,還不給老子滾起來,你們兄弟難道不姓霍?還是逢年過節沒給祖宗上墳?鄉親老子都幫,還能不管霍家人?還有臉提你爺爺?沒人慢待,你倒是將自己當成外姓人了!要不是看你還曉得看顧你這傻哥哥,熬到今天也沒餓死他,算有幾分良心,老子直接敲死了你!”

  瘦小少年滿臉是淚,卻不肯立時就起,拉著傻子哥哥,硬是給霍五磕滿三個頭。

  這回跟著跪的,就是其他的霍姓人了。

  人心肉長,誰也不是天生的白眼狼。

  眼下糧食殆盡,求借無門,霍五許諾大家的不是幾口肉、幾升米,是給大家一條命。

  不分霍姓、牛姓,男人都紅了眼圈,幾個女子更是忍不住哭出聲來。

  這一年來,大家日子實在是太苦了。

  就連霍大伯也忍不住老淚縱橫,接連喪妻、喪子、喪孫,要不是一口心氣挺著,老人家也熬不過來。

  滿院子的哭泣抽泣聲,除了霍家兩房四人之外,就沒有再站著的了。

  天地不仁,民生多艱。

  昔日安逸寧和的小山村,如今死氣沉沉。

  老天爺總會下雨,饑荒也會過去,可親人死別卻無法逆轉。

  想到勤勞慈愛將自己當成命根子似的親娘,霍寶也是心如刀割,可聽到老爹的咳聲,不敢讓他繼續吹風,就上前勸霍大伯:“大伯,這天氣一天天暖和,日子總會好的。大家都空著肚子,還是趕緊殺豬吃飯吧!”

  霍大伯抹了一把臉,道:“是啊,祖宗保佑,熬了過來,等到下雨就好了。”

  霍五也對大家擺擺手道:“都回各家去取東西,沒桌沒凳、沒碗沒筷的,等燒好肉用爪子撈啊!”

  少一時,霍家大門口就沒幾個人了。

  除了霍大伯爺孫、霍五父子,就只有牛大郎沒走,一瘸一拐過來賠不是。

  這人之前打人打的紅了眼,被霍寶抓起丟出去,摔的眼冒金星也不知緣故。直到方才旁人小聲說了,他才曉得自己差點傷了霍五。

  霍五哪里會計較,擺擺手打發他走了。

  這會功夫,霍大伯才看到孫子懷里的瓦片,皺眉道:“這是咱家東廂屋頂的瓦片?揭了它做什么,白糟蹋東西!”

  石頭憨笑著不吭聲,霍寶忙道:“大伯,是我同石頭要的瓦。我想起一止咳的偏方,用豬膽炮治,潤肺止咳,正對我爹的癥兆,方才去喊石頭才想起炮制要用到瓦片,忘了跟大伯先說一聲了。”

  “小寶是為了取豬膽才殺豬的?”霍大伯神色有些復雜。

  “嗯,還有豬肺,以形補形,也能熬湯潤肺。”

  “好孩子,好孩子,懂事了!”霍大伯招呼石頭:“你五爺舍了肉,咱們家不能干看著,回家取糧去。”

  看著這爺孫走了,霍寶就扶著老爹回了屋子。

  霍五聽了兒子要殺豬的原由,心里酸酸澀澀,早已經軟成了一灘水。

  寶他娘,瞧見了么,咱家寶兒沒白疼。

  別人都說咱們不該慣孩子,可好孩子他慣不壞!

  霍寶卻是納罕,方才那豪氣萬千、嘴硬心軟,一肩擔起十幾口人生死做“圣父”的是老爹?

  那之前兩次三番告誡自己,“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的是哪個?還舉了好幾個例子。

  方才打架那些人家中,就有霍五曾提過的實例。

  都是本家撕打起來的,其中兩個抓頭發撓臉的婦人都是霍家人,還有另兩個互毆,打到彼此滿臉血的,則是牛家人。

  霍家那兩個婦人,是嫡親的妯娌兩個,年輕的是寡婦,帶了個遺腹子,另一個是她嫂子。

  那做嫂子的,無子,夫妻兩人就將這遺腹子侄兒當兒子待的;這寡婦就越發好吃懶做,一直啃兄嫂血肉過活。

  去年時疫,遺腹子染病,寡婦惜命不敢近身,大伯哥去照看,結果侄子好了,他過了病沒熬過去。

  親妯娌成仇,見面打起來,也就不稀奇了。

  牛家打起那兩個,也都是血脈親人,則是因為糧食。

  年長的是個老混混,輩分高,游手好閑,饑荒剛冒頭時就“未雨綢繆”,倚老賣老尋了五花八門的借口,跟著好幾家親戚借了糧食。

  那年輕人的爹娘是這老混混的親侄子,最是忠厚和善,連借帶騙被哄走的糧食也最多。

  等到后來別人家斷糧,這老混混還好吃好喝著。

  年輕人不忿,帶了弟弟妹妹過去要糧食。

  這老混混不肯承認借糧,只說是自己憑本事得的孝敬,早就吃進肚,屙成屎了,誰家惦記還就直接后院糞坑里挑糞去。

  如今這老混混還活的好好的,他那忠厚侄子卻家破人亡,滿門只剩下那年輕人一個。

  這也是為什么小輩毆打長輩,大家也視若無睹,沒人說上一句。

  霍五同兒子說過兩家的遭遇,告訴兒子,想要好好活著,就要學著心硬。

  太平年景,位高權重,有能力自保,可以憐貧惜弱,做個大善人;不太平的年景,善人不是自己作死了,就是別人害死了。

  這世道,容不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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