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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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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劉教授的辦公室里,孫立恩見到了三位風塵仆仆的“訪客”。他們穿著黑色的夾克衫,從夾克衫的縫隙里露出了白色的襯衣領子。

  這幾位訪客先和劉教授打了招呼,然后看了一眼孫立恩,隨后用求證的目光重新望向了劉教授。

  “這位就是孫立恩主任了。”劉教授連忙替孫立恩做起了介紹,“他是宋安省國家醫療隊的第一批隊員,也是目前主管云鶴市傳染病院北五區的主任。”

  “孫主任很年輕呀。”領頭的那位“訪客”露出了笑容,然后說道,“之前接到孫主任電話的時候,我還以為您的年齡得再大一點呢。”

  孫立恩有些困惑,然后忽然想起當時給衛健委打電話要求心理醫生支援時,接電話的那位工作人員,“您是規劃司的?”

  “對。”這位訪客笑了笑說道,“孫主任您好,我姓錢,是衛健委規劃司的副司長——也是這一次來云鶴負責咱們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患者診療指南第七版征求意見稿的小組組長。”

  按照錢副司長的說法,他這一次帶隊來到云鶴,目的是為了收集盡可能多的醫療組隊員對于目前試行第六版意見的反饋。同時,他還需要把劉教授這邊的解剖結果進行匯總,并且由國家衛健委的專家進行二次鑒定。確保解剖的結果可信,這樣才能寫入到即將發布的第七版中,用于指導接下來的所有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治療。

  “這個解剖的結果很重要,搞清楚病毒的損傷范圍和損傷類型,搞明白病毒是怎么傷害人體的,我們才能有一個正確的認識。”錢副司長感慨道,“劉老師不愧是國內司法解剖領域的頂級專家,相關的鑒定和研究都做的非常到位。”

  錢副司長先肯定了一下劉教授的工作意義,然后對孫立恩說道,“根據劉老師的解剖結果,還有您所提的假設和目前正在進行的實驗性治療方案,劉老師前天正式向我們提出了建議。建議把您目前主持的托珠單抗列入到第七版的建議治療方案里來。”

  劉教授這幾天和自己的同事、學生們就一起干了一件事兒——對所有已經接受解剖的大體病例進行梳理和總結,并且利用統計的數據得出了一個重要結論。

  孫立恩的假設,很有可能是正確的。

  雖然缺乏更大規模的數據進行對比,但在9個已經接受解剖的大體身上,劉教授觀察到了7具大體的肺泡腔內有大量多核巨細胞以及巨噬細胞浸潤等病理學改變。其雙肺彌漫性肺泡損傷伴隨纖維粘液樣滲出物,同時還在肺臟切片中觀察到了以淋巴細胞為主的間質炎癥細胞浸潤。

  而白介素6正是介導激活淋巴細胞的主要細胞因子,它的大量產生則是因為巨噬細胞、T淋巴細胞和B淋巴細胞活動而造成的。

  感染導致巨噬細胞活動,巨噬細胞活動導致白介素6水平快速上升,而白介素6水平快速上升,則導致全身性的炎癥風暴。以淋巴細胞為主的炎癥風暴損傷血管內皮,再次引發巨噬細胞活動,并且形成惡性循環。

  換言之,如果能在重癥和危重癥患者的病情開始惡化時,在他們體內的白介素6水平開始提升時,進行相應的精準免疫阻斷。那很多患者的全身性血管內壁損傷就能被遏制住。

  同時,在穿刺檢驗中,劉教授和他的博士生還發現了部分肺部穿刺樣本中有毛細血管透明血栓、血管內混合血栓。這也能從另一個角度解釋為什么重癥感染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的低氧血癥如此嚴重且頑固——當血管被堵塞之后,所有途徑這條血管的氧氣交換通路就被徹底堵死,它能造成比單個肺泡受損死亡更加嚴重的大范圍損傷。

  “從目前的解剖結論和數據上來看,孫主任提出的免疫風暴和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損傷機制是沒有問題的。”劉教授對錢副司長說道,“而且,這個假說機制甚至引導我們發現了透明血栓和混合血栓。可以說,這個假說不光是正確的,同時也具有前瞻性和重要的指導意義。”

  劉教授是個法醫,但同時也是大學教授。他非常清楚孫立恩這個理論的正確性和重要性,但更擔心衛健委的這位副司長不理解。

  他寧可把尸檢中的一部分發現和功勞推到孫立恩頭上,也得讓托珠單抗進入到第七版的診療方案里。

  只要能拯救更多的重癥患者,這種功勞讓一點出去也無關緊要。

  劉教授的說明已經讓錢副司長非常重視了,而更讓他驚訝的是,孫立恩目前拿出來的PPT。

  PPT上,孫立恩用盡量簡單直白的語言,總結了到目前為止所有接受三聯療法患者的情況,以及治療結果。

  從接手北五區開始,一直到整個五樓都成為了宋安省應急醫療隊的管轄范圍,孫立恩和宋安省應急醫療隊的隊員們一共接診了七百多名患者。其中有十九人救治無效死亡。

  七百多名患者中,有六十二人接受了三聯療法的支持治療。接受治療的患者中有兩人死亡,其余六十人全部有所好轉,其中四十四人已經轉為輕型或康復,十六人目前仍然為重癥患者。

  從這個數據上來看,托珠單抗的療法有效減少了患者的死亡率,并且對支持患者康復有積極重要意義。

  有理論依據,有尸檢佐證,還有實際使用的治療結果統計——就連使用托珠單抗患者和沒有使用托珠單抗患者的康復速度對比也做了圖表,就算是完全不懂行的人,也能迅速理解托珠單抗的作用。

  和錢副司長一起出現在辦公室里的另外兩位“專家”看起來表情有些不太尋常。其中那個女性專家感慨道,“這研究報告做的真好——我都沒想到,我們公司的產品居然還有這么大的用處。”

  孫立恩微微瞇了瞇眼睛,他的論文已經在新英格蘭上預印發表了兩周多的時間。國家衛健委出于安全考慮才沒有馬上把托珠單抗列入建議用藥里。但……羅氏的專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托珠單抗的作用?全世界的托珠單抗可都是他們生產的——一年銷售額能有幾十億美金的老藥在治療新型冠狀病毒的重癥患者時有奇效,任何一家制藥公司都會高興的半夜笑醒才對。

  完全不知道?信你才有鬼呢。

  另一位專家則問道,“那你們的捐贈額度是不是可以再大一點了?”

  “這位是羅氏制藥的中國區首席執行官丁寧女士。”錢副司長向孫立恩和劉教授介紹道,“這一位是我們醫保局的程主任。”

  丁寧和程主任都向孫立恩點了點頭,然后繼續起了討論。

  丁女士的態度非常坦承,“說實話,我們公司不管是國內的高層還是在瑞士的管理層,都沒有想過托珠單抗能夠在疫情上發揮作用。所以,哪怕是接到了錢副司長和程主任的邀請之后,日本總部那邊也沒有給我提前給與相關授權。”

  這是個準備拒絕的開頭。但由于丁女士的坦誠態度,不管是錢副司長還是程主任,兩人都沒著急說話。他們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丁女士,準備至少等人家把話說完了自己再表態。

  “不過,我這次來,瑞士總部還是給了我很大的自主裁量權利的。”果不其然,丁女士話鋒一轉說道,“我現在可以直接做主,向咱們云鶴無償捐贈五千支400mg的托珠單抗,作為治療用藥。”

  五千支托珠單抗,最少可以為2500名重癥患者提供治療。按照現在托珠單抗1925一支的價格計算,這是一筆接近一千萬人民幣的大額捐贈。

  “托珠單抗是個好藥。”程主任沒有著急表態同意或者不同意,他用非常溫和的聲音說道,“當初托珠單抗進江浙醫保的時候,羅氏的誠意還是給的比較足的。”

  錢副司長點頭附和道,“從1925降價到830一支,這個降價幅度還是很不錯的。”

  “不過,我記得托珠單抗這個藥,好像沒有在國內申請過抗體序列專利保護。而且你們在海外地區申請的專利保護期也基本已經給到期了。”程主任話鋒一轉,“國內至少有六家公司在研究同樣的生物類似藥,其中三家都已經進入了三期臨床試驗階段。”

  “在托珠單抗這個領域進行競爭的企業有很多。”丁寧點了點頭,“不過,我們對自己的產品有信心。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我們公司的產品仍然將是市面上最好、最安全的用藥。”

  “托珠單抗現在還是乙類嘛。”程主任笑著說道,“現在是個讓托珠單抗名頭打響的絕佳機會。當社會呼聲變高的時候,我們也有理由和動力指導其他省份把托珠單抗也列入到乙類醫保用藥里嘛。”

  丁寧想了想說道,“那就這樣,我們先捐贈一萬支。如果之后云鶴對于用藥還有需求,那我們可以再進行至少一次捐贈——捐贈總量不少于一萬支。”

  孫立恩眨了眨眼,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四句話,讓知名跨國企業多花四千萬”的談判技巧?

  “那我就代表云鶴的一千萬居民,先感謝貴公司的大力協助和無償捐贈了。”程主任對于這樣的結果非常滿意,他甚至朝著丁寧鞠了一躬,“孫主任和劉教授這邊的實驗數據和相關資料,在脫敏之后也可以交給貴公司一份。如果你們準備在其他地區申請緊急使用的話,這個數據應該用得上。”

  在聽到“其他地區”的時候,丁寧的表情明顯凝固了一下,隨后她嘆氣道,“這倒是……最近總部那邊要數據要的很急,我們在日本那邊收購的中外制藥、還有在韓國和歐洲的分公司都在積極申請緊急使用授權。”

  韓國地區目前累計確診病例3706例、伊朗累計確診978例、英國累計確診35例、意大利累計確診1128例、日本累計確診947例。在全球范圍內,新型冠狀病毒的確診報告都在不斷增加。而且目前還看不到任何“疫情被就此撲滅”的跡象。

  國內的疫情聯防聯控機制也因此增加了工作方向——除了防止云鶴疫情外溢,其他省市疫情零星爆發以外,同時還要開始防止疫情從國外向國內輸入。

  云鶴一線的壓力正在逐漸減少,但對于全國而言,疫情傳播的風險仍然在繼續上升。從短期角度來看,這是一件好事兒。但從長期來看則不然。

  云鶴對疫情的堅決阻擊和徹底清零目標,為全球疫情防控工作樹立了一個“標準模板”。盡管這種病原體非常陌生,盡管為了防控疾病需要投入大量醫療資源和社會管控措施,盡管這種疾病的傳播性很強……但中國和云鶴已經證明,采取科學防控手段,堅決執行防控措施,新型冠狀病毒不過只是一個比較厲害的傳染病而已。

  只要是傳染病,那就都是可防可控可治的。古往今來,沒有例外。

  “對于全球抗擊疫情,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伸出援手。”錢副司長對丁寧說道,“我們也會積極的尋找治療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其他方案,我相信羅氏作為一家有悠久歷史的跨國巨型醫藥企業,也能夠在這一次的疫情阻擊戰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在劉教授的辦公室里,丁寧直接用自己的電話召集了公司內的相關部門專家開了個臨時會議。并且作為生產企業,丁寧對孫立恩的用藥建議進行了一些細微調整。

  患者用藥間隔從16個小時改為了12小時,同時不把丙球蛋白和CRRT治療一起列為配套治療措施要求強制執行。

  “丙球蛋白的作用是增加人體的免疫反應,這可能對抗病毒治療有一定效果。但對于免疫抑制而言并不是必須的。”丁寧對孫立恩說道,“CRRT的治療,同樣是個支持治療。畢竟托珠單抗的清除率并不是通過腎臟。這個也不必作為合并的治療方案。”

  孫立恩想了想,然后贊同了這個建議。

  把托珠單抗和丙球以及CRRT合并在一起,其實對于推廣治療來說并不是很有利。畢竟不是每個醫院都有CRRT的能力。

  單獨利用托珠單抗阻斷白介素6的治療方案……這倒是沒什么問題的。加鹽水稀釋后靜脈注射,這種治療手段就連村衛生所都能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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