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堂春當然不能就是沖著挖人才來的云鶴。雖然每天的確診人數已經下降到了三百余人,但這個每日新增的患者數量仍然很巨大。
畢竟除了云鶴以外,疫情最嚴重的廣東、冀南、江浙三省的累計報告確診人數也不過在1000人上下。
按照云鶴27日的的新增患者人數速率計算,只要四天就能把一個省份變成全國疫情第二嚴重的地區。
對于云鶴來說,現在的情況已經有了非常巨大的改善。但對于傳染防治工作來說,事情還遠沒有到大家可以放松的時候。
劉堂春作為退役軍人、急診科副主任,處理各種傳染病是急診工作的日常內容之一。而領導綜合診斷中心的這段時間,老劉自己也見識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疾病。這讓他成為了來頂替柳平川的最佳人選。
更重要的是,劉堂春歲數比柳平川小點,身體也更好。
這一次同樣作為醫療隊隊員登上飛機的周軍,要去的地方卻和劉堂春完全不一樣。
周軍這一次是作為李承平教授的頂替者被選入醫療隊的。畢竟醫療隊這一次輪換并非全體性質,貿然打亂原有的運行體系絕非明智之舉。因此,這一趟的醫療隊隊員人數并不是太多,除了加強到各個醫療組的共計60名護士以外,就只有80名一對一替換的醫務工作人員。
“現在感覺是不是有點奇特?”劉堂春在座位上打了個盹,大約十幾分鐘醒來后,他開始拉著一旁正在看文獻的周軍聊起了天。“等到了云鶴,你可就成了孫立恩手底下的兵了。”
“要是說一點不適應的感覺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周軍笑了笑說道,“我現在看見孫立恩,都還覺著自己是在看當年那個規培同學呢。”
說到這里,周軍似乎有了和劉堂春繼續攀談的興趣,他好奇的問道,“所以當時……劉老師你為啥就覺得孫立恩有潛力呢?”
劉堂春看了看周軍,笑瞇瞇的反問道,“你也主持急診工作這么長時間了,你覺得……我當初是看上孫立恩的哪一點了呢?”
周軍想了想說道,“如果是我的話,應該是認真?他在急診第一周的時候,曹醫生他們正好去了重癥和急診病房輪轉。那一整個禮拜里,我手頭沒有合適的人手,也沒時間沒工夫去一點點帶他。所以就讓他去給病人扎血糖……他完成的很不錯,老老實實扎了一個禮拜的血糖呢。”
劉堂春嘿嘿笑了兩聲,“也不知道你到底是運氣好呢,還是運氣不好。”老劉同志挪了挪身子說道,“這小子值得培養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他的心態不一樣。”
“心態?”周軍眨了眨眼睛,感覺有點不太能理解劉堂春的意思。
“每年在咱們科里輪轉過的規培生沒有八百也有一千了。”劉堂春點了點頭說道,“來急診輪轉的規培同學們,好一點的會認真敷衍規培工作,差一點的那就連敷衍的功夫都省了。認認真真干活學習的人里,孫立恩的表現是我最喜歡的那種。”
周軍翻了個白眼,“說白了就是跟你對脾氣了唄?”
劉堂春非常同意的點了點頭,“你還真別說,這小子確實對我脾氣。”他看著周軍笑著說道,“管理一個科室,就和在部隊上管理一個營差不多。你是一營主官,自己的兵身上那就肯定得有自己的影子。要是兵的性格和自己的性格不一樣,那到時候就是該沖的不沖,不該上的亂上。和自己的兵投脾氣,這才是應該有的情況嘛。”
“我現在就覺著咱們爺倆不是很投脾氣。”周軍無奈道,“我每次想跟您提提意見,最后都能讓你給懟的不想說話。”
“咱們爺倆性格又不能一樣。”劉堂春咧著嘴笑道,“老劉我是負責開疆拓土的,這么大個醫院,這么大個急診,不挖人回來,這大急診中心怎么投入使用?你不一樣,你上任之后肯定是四院已經步入正軌開始運行了。你要干的事情就和其他地方的主任差不多——盯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要是能順便搞搞科研和教學就更好。”
“我是搞創業的,你是搞守成的。”劉堂春忽然嘆了口氣,“創業雖然不易,但搞守成可更累人吶……”
孫立恩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好。
李承平教授用幽怨且悲傷的眼神死死盯著孫立恩,他死活沒想通,怎么孫立恩就對自己有這么大的意見。
為了把自己折騰走,甚至還專門搭進去一個柳平川?你小子怎么就這么舍得下本錢呢?
李承平幽怨的眼神一直持續到了醫療隊整隊出發的當口。他和孫立恩碰了碰胳膊肘,隨后湊到孫立恩耳朵邊嘟囔道,“等你回去了,我好好招待招待你。”
“我回去也得隔離呢!”孫立恩“不懼強權”的笑著說道,“等我隔離完了再說唄。”
“那就沒意思了。”李承平笑的咬牙切齒,“我回頭叫上一堆人,在你隔離的酒店樓下吃麻辣小龍蝦!”
兩位主任的聊天內容別人當然是聽不到的。在其他醫生和前來送行的工作人員眼中,這就是兩位在一起工作了一個多月的同事們互相送別的場景。
其他醫生和護士們一個個眼眶發紅,鐘鈺和好多同事們互相擁抱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小郭甚至在大家的鼓噪下,把鐘護士長抱起來轉了好幾圈。
“上車吧上車吧,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同志們,咱們寧遠再見!”孫立恩招呼著大家趕緊上車準備出發。他和黃文慧主任所在的酒店并不是宋安省醫療隊的集結出發地,大家要先坐車一起到宋文所在的酒店,然后才能和其他的同事們一起前往機場。雖然不是正經出發地,但酒店外面已經站了不少前來送行的交警同志,以及附近社區的防疫工作人員。
按照疫情防控指揮部的要求,目前的云鶴所有小區依然處于封閉管控狀態。居民們已經慢慢適應了這種封閉管理的生活,所以每天需要下到基層的工作人員數量也有所減少。而醫療隊所在的酒店不屬于任何一個居民區,因此周圍的居民不可能出來送行。
盡管不能出來送行,但他們的熱情卻絕不輸于那些站在路邊,熱淚盈眶敬禮的交警;也絕不遜色于那些在路邊連蹦帶跳,拼命揮手喊著“再見”的社區防疫工作人員。
當大巴車駛過路口,左轉進入兩側都是居民樓的街道時,那些樓房里掛出來的不光是感謝的手寫橫幅和鮮艷的五星紅旗,透過各家的窗戶玻璃,醫療隊的隊員們還能看到無數的戴著口罩的居民們。
“謝謝你們!”“再見啦!”“一路平安!”街道上到處都是告別聲,而一開始大家喊的都有些亂,聲音聽的不是很真切。大約十幾秒鐘后,一陣陣的歌聲忽然響了起來。
“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路漫漫,霧蒙蒙,革命生涯唱分手,一樣分別兩樣情……”這是《駝鈴》的歌聲被人們唱了起來。
“那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這是來自南斯拉夫電影《橋》的插曲。
送醫療隊離開駐地的大巴車開的很慢,司機師傅們似乎也想讓車上的醫生們聽聽云鶴人民的送別。而車上的醫生們,早已經淚流滿面,他們哭著向車窗外招手,告別著這些偉大的、面對疫情沉著冷靜絲毫不懼的同胞們。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送別的歌曲唱完了,《義勇軍進行曲》又再一次響了起來,云鶴的居民們告別著醫療隊的醫生們,同時也借著國歌,為那些素未謀面的鄰居們打著氣。歌聲震天響,中間還偶爾夾雜著人們發自內心的呼喚,“一定要回來啊!等云鶴病好了,一定要再回來看看啊!”
“我們一定回來!”車上的醫務人員壓根不顧隔著車窗,自己的回應能不能傳達到送別的云鶴老百姓耳中。他們大聲回應著,“等云鶴病好了,我們一定再回來玩!”
哪怕離居民區還有六七百米遠,孫立恩都能隱約聽到那些回蕩在大街上的歌聲。他非常肯定,這歌聲是周圍居民區的老百姓們自發的。
這些敬禮的交警同志們,這些附近社區的防疫工作人員,他們頭上的狀態欄都帶著“驚訝”和“激動”呢——要是提前安排好的,那他們肯定不會有“驚訝”這么個反應。
“聽見了吧?”黃文慧主任慢慢走到了孫立恩身旁說道,“云鶴的老百姓們,對咱們的感激很深吶。”
孫立恩點了點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們把生命健康安全交到了我們手上,那我們更得對得起他們的厚望重托。”
“年輕人,有前途。”黃文慧點了點頭,“我這兒總結了一份治療和護理上需要著重加強的清單,等第四批醫療隊到了之后,咱們給他們提前做做培訓。”
“培訓這個您來吧?”孫立恩想了想提議道,“我打算跟他們交流一下治療重癥和危重癥患者的經驗,尤其是三聯療法的適應癥問題。”
黃文慧主任當即拍板道,“行。那就咱們輪著來——他們應該已經是接受過防護服穿脫培訓了,接下來只要讓他們適應適應紅區工作就成。”
黃文慧主任頓了頓,忽然問道,“你拿到這次過來的醫療隊成員名單了沒有?我還不知道這次都有誰會過來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啊。”孫立恩搖了搖頭,“我就聽說這回是打算劉老師來換柳院長回去,其他的隊員名單和安排宋院長也沒跟我說過。”
“也不知道這么個名單有什么好保密的。”黃文慧主任叉腰嘆氣,一邊嘆氣一邊搖頭道,“你要說打算把劉堂春來云鶴的消息做保密處理我還能理解——總不能把其他來支援的醫院的院長們都給嚇壞嘛。可其他人的名單……這有什么好保密的?”
孫立恩也被黃文慧主任的想法給帶歪了,他皺著眉頭想了想,帶著一絲猜測問道,“不會是為了……防止咱們的隊員被其他醫院給挖了墻角吧?”
名單保密,其實是因為名單還沒有總結出來。
這次來云鶴的醫療隊里,有六十個名額是留給四院的。但四院的醫生之前能抽調的已經別抽調了一大部分,剩下的醫護人員們,報名意愿都差不多一樣積極。具體選誰參加醫療隊,這個決定權被交給了劉堂春直接決定。
老劉同志最后敲定人選,已經是今天凌晨四點鐘了。幾個小時后,他就忙著給被選上的隊員們做動員講話,并且讓財務協助各位參與醫療隊的醫生們進行保險登記了——他中間實在是沒有時間和功夫把名單單獨整理發給宋文一份。
保險登記,是最近這段時間醫療隊們出發前的一套必須執行的流程。孫立恩等人雖然還沒有登記過,不過據說很快就會有保險公司的工作人員和他們聯系,然后進行相關的保險信息登記了。
這些保險是保險公司無償贈與給所有參加援鶴醫療隊隊員們的一份“小禮物”。這份保險專門為援鶴醫務人員的支援工作提供了商業保險保障。不幸感染新型冠狀病毒,或者在工作中因故受傷乃至死亡,都會獲得保險公司的大額理賠。
劉堂春自己對于這次的醫療隊成員組成非常滿意,尤其是對護理部門和急診部門的組成,老劉同志非常得意認為,自己這次帶上的可都是急診的精兵強將——這些人湊在一起,能夠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里直接搭建起第二個寧遠市第四中心醫院急診科。
不過,雖然嘴上說著能夠異地再建四院急診,但是劉堂春自己還是非常雞賊的留了個心眼。他把負責管理胸痛中心的曹嚴華、卒中中心的沈鎏鑫、還有其他兩位擔任科室副主任行政職務的主任醫師都留了下來。
只要留下了這些人,就算第一批到第四批的醫療隊隊員全都折在了云鶴,四院的急診也仍然有重建的希望。
其實,讓孫立恩去云鶴支援的事兒,劉堂春一直都持強烈反對的態度。他反對的理由也非常簡單——留下一個孫立恩,就等于給急診和綜合診斷中心都留了種子。誰知道這小子居然有這么大本事,還能說動宋院長呢!
飛機緩緩落地,在經過一段時間滑行并且最后停靠在廊橋位置后,劉堂春第一個站起身來,他對著一飛機的醫療隊員們做了一個非常簡短的動員,“同志們,該咱們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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