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態欄一般只在兩種情況下會非常干凈利落的給出病名——要么病名本身是外科問題,只要眼睛沒瞎,看檢查結果就一定能看出來。要么就是這項疾病本身并非導致患者出現目前癥狀的全部原因——真正的致病因素還需要進一步檢查。
反正從以往的經驗來看,狀態欄直接告訴你患者得的是什么病,其實并不是見得就是一個好消息。這往往意味著孫立恩需要在檢查以明確病因的前提條件下,力排眾議繼續朝著原發疾病去深挖。比起根據狀態欄和其他檢查所給出的各種條件線索,探究病因,孫立恩更怕的其實是“力排眾議”這一塊。要在其他同事的不理解和質疑之下堅持自己的看法,這其實是一件非常需要膽量、堅定意志以及辦事技巧的工作。
“您好。”雖然知道,這個病人的病情和診斷估計會有點麻煩,但孫立恩仍然蹲下身子,讓病床上的張謝娣平視自己,然后說道,“我是孫立恩,等會您就要轉到我的科室去繼續治療了。”
躺在床上的張謝娣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孫立恩,然后問道,“你是內分泌科的醫生?”
“不是。”孫立恩搖了搖頭,“我是急診科的。”
“那就轉吧。”原本以為至少會費些口舌才能說服對方,沒想到張謝娣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轉科的要求,“只要不去內分泌就行。”
人家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孫立恩心里的這個好奇實在是有些忍不住,“為什么不去內分泌科呢?”
“我上一次在內分泌科住院的時候,我兒子沒了。”張謝娣嘆了口氣,“再住一次,我怕我剛認下的干女兒也出點什么差錯。”
這個理由……很充分。孫立恩在心里嘆了口氣,看樣子之后如果有需要的話,那就只能從內分泌科請會診,或者干脆請二組的馬永芳醫生來看看情況了。“那您之前在內分泌科住院是因為什么呀?哪里不舒服么?”
“我有高血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孫立恩看起來比較人畜無害,又或者是因為他看上去確實和壯烈犧牲的兒子差不多歲數。張謝娣和孫立恩的交流還算是比較順暢,“之前也是……我兒子一定要我去醫院看病,他說我的高血壓已經好多年了,應該去醫院看一看有沒有必要再調整一下用藥。”
這是一個病歷上沒有記錄的病史內容,孫立恩從口袋里摸出了一直不離身的本子和筆開始記錄,“您高血壓有多長時間了?都吃的是什么藥?”
“差不多……哎,得有十年了吧?”張謝娣想了想,不太確定的說道,“吃的藥倒是一直沒變過……”她從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遞給了孫立恩,“就是這個藥,每天一片。”
孫立恩接過藥瓶看了看,硝苯地平片,而且是20mg的包裝。
“除了這個以外,您以前還有過什么病么?”雖然狀態欄已經明說了張謝娣患有抗利尿激素分泌異常綜合征,但該問的病史還是要問的。
“我……我前幾年也頭暈過,當時的醫生說我是什么美什么爾綜合征。”張謝娣表現出了和她年齡相符的困惑,“那個詞兒我以前也沒聽過。前后吃了一段時間的藥,然后頭不暈了就沒再吃藥了。”
曾經有過美尼爾綜合征?孫立恩愣了愣,然后開始在心里叫苦——這種病史問出來,之后同事們鐵定是要再往這上面去靠的。畢竟美尼爾綜合征的特征就是反復發病,前幾年發病過之后,現在再次出現頭暈,簡直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而孫立恩非常肯定,至少現在,這位烈士的母親并沒有得什么美尼爾病,她罹患的是抗利尿激素分泌異常綜合征。
“大概情況我了解了。”孫立恩又問了幾個問題,在得到回答之后他想了想說道,“我這邊現在就去給您安排病房和床位,您在這里稍微再等一等。”
“好。”張謝娣動了動身子,打算稍微坐起來一點,但身體稍微一動,她就露出了難受的表情。
孫立恩連忙止住了對方的動作,然后小心的讓她重新躺了回去,“您有什么事兒,就跟這邊的護士們說,不要自己亂動。”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后,孫立恩才退出了搶救室。
周軍在門口等著孫立恩出來,在看到孫立恩的第一瞬間,他就湊了過去,“怎么樣?能不能轉?”
“能。”孫立恩點了點頭,接收張謝娣來綜合診斷中心沒有任何技術上的難度。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主要原因,還是在琢磨最有可能引發抗利尿激素分泌異常綜合征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和糖尿病一樣,抗利尿激素分泌異常綜合征本質上有兩種發病原因。一種是患者的抗利尿激素分泌異常增多;另一種則是患者本人的身體出了問題,抗利尿激素的作用被異常放大了。
想要判斷出是哪一種問題本身并不困難,但判斷出了問題來源對治療卻并沒有任何作用——除非搞清楚導致抗利尿激素分泌異常綜合征的原發病究竟是什么,否則其他的治療就只能是揚湯止沸,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這個病人,我們現在正在對她進行水分攝入限制和補充氯化鈉的治療。”也許是看出了孫立恩有些猶豫,周軍忽然說道,“但是原發病是什么,我們還沒有頭緒。”
“她這么抗拒去內分泌科,我總覺得有點說法。”孫立恩總不能直接對周軍說“我從狀態欄上看到她有抗利尿激素分泌異常綜合征”,所以,他只能用一種比較“委婉”的方式去提醒一下周軍,“電解質水平異常,而且哪怕是補充了之后還會下降,這是不是意味著患者本身的內分泌就有問題?”
“這事兒就該你去操心了。”讓人沒想到的是,周軍居然沒有任何繼續討論下去的意思,他一攤雙手,然后露出了一個非常……令人牙癢的笑容,“等你搞清楚這個病人有什么毛病之后,記得跟我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