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不同,但至少一開始的手段沒有區別。在病人和其他資料一起來到四院以前,孫立恩等人誰都沒有辦法搞清楚患者究竟哪里出了問題。
“等人送到之后,我帶他去做吧。”徐有容挺少見的主動攬下了陪伴檢查的工作,“孫醫生你也來么?”
孫立恩想了想搖了搖頭,“我打算再去一趟藥劑科。”他伸了個懶腰,順便又喝了一口黑咖啡。
徐有容聞言一愣,連忙開始低頭找起了病例報告,“錢愛武的情況有反復?”
“啊?”孫立恩被徐有容的這個反應弄的也有些糊涂,愣了幾秒鐘后他才明白徐有容哪里搞錯了,“不是不是,我是想去問問看苯巴比妥和左乙拉西坦的作用機制。”
“你想通過這個來排除一下病因是吧?”徐有容恍然大悟,然后停止了手里找資料的動作,“我還以為錢愛武又出問題了。”
錢愛武現在是綜合診斷中心里所有醫生最關注的對象。原因也很簡單——從各種意義上來講,她的處境甚至比小嫣然還可憐。疾病帶來的痛苦已經算是最簡單和最輕松的傷害了。她的一雙兒女用“反目成仇”來描述都算是在過度美化——眼珠子都掉了一個,哪里是用“反目”就能概括的!
錢愛武每天的情緒都很低落,就連進食都比正常所需少了一大截。為了讓她盡快康復,并且讓她攝入足夠的卡路里和蛋白質,布魯恩不得不為她再次開出了營養液作為補充。這次有了之前的經驗,布魯恩至少知道每天記錄下錢愛武攝入的食物總量,然后在下午五點左右請營養科來計算需要補充的營養物質和卡路里總量。
她人雖然醒了,但護理和后續的治療難度一點都不比昏迷的時候小。
“今天下午心理科的醫生會過來做一個前期的評估。”周策在一旁提醒道,“根據評估的結果,可能要對她進行藥物或者心理干預。”
“最好別用藥。”孫立恩撓了撓頭,“又是抗生素又是營養液,再加個精神藥物……鬼知道會不會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藥物反應。”
“這倆藥的作用機制都還不明確,苯巴比妥有兩種比較流行的假說——不過都還缺乏決定性證據證明。至于左乙拉西坦,除了知道它的分子形式和主流抗癲癇藥物不同以外,連一個相對有說服力的的假說都沒有。”韓文平坐在辦公室里,面前擺著一套茶具,他推了一杯茶到孫立恩面前,“你怎么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了?”
“啊?”孫立恩大失所望,他還想通過這兩種無效的抗癲癇藥物來推斷一下沈夕堂弟的病情呢。“有個病例,大概下午送到我們科里準備接受檢查和治療。我提前預習一下。”
“預習?”韓文平若有所思,“這個病人對苯巴比妥和左乙拉西坦都沒有反應?”
“是的。”孫立恩點了點頭,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味道還不錯,茶水嘗起來有一股獨特的清香,“他的癲癇還是很頑固,而且有一側肢體麻木——麻木的范圍還在延伸。”
韓文平靜靜的聽完了孫立恩對這個病例的大致描述,他輕輕敲著桌子,自言自語的嘟囔了幾句什么,然后對孫立恩道,“苯巴比妥的兩種機制假說你了解過么?”
孫立恩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要是了解過的話他也不至于直接來藥劑科請教了,“我剛剛才看到病例,發現這個病人的癲癇癥狀不太尋常,所以就趕緊先來問問。”
這個病例讓孫立恩有些緊張的另一個主要原因,在于藥物用量上。二院為了抑制住沈夕堂弟的癲癇發作想了不少辦法,苯巴比妥和左乙拉西坦的用量已經逼近了藥典規定上限。這種熟悉的感覺他曾經碰到過——那個有著草綠色尿液的甲基苯丙胺急性中毒患者高嚴在入院后,就曾經表現出過類似情況。
高嚴后來并沒有經過尸檢,他所經受的神經損傷具體表現為什么類型尚不明確。但那種無法被藥物所壓制的癲癇癥狀確實讓人印象深刻。
“苯巴比妥的作用機制假說主要有兩個,一個是作用于突觸后膜上的受體,使通道開放時間延長,導致神經細胞膜超極化,降低其興奮性;另一個則是作用于突觸前膜,降低突觸前膜對的通透性,減少依賴性的神經遞質(,和谷氨酸等)的釋放。”韓文平給孫立恩續上茶水,繼續道,“讓我們先假設這兩種假說中,有一種是正確的。”
孫立恩點了點頭,突觸前膜或者突觸后膜這兩個作用點是神經細胞接受和傳遞神經沖動的主要結構。為了阻止某個區域內的神經細胞異常放電,對這兩個結構進行神經遞質干擾或阻滯當然可以起到抑制癲癇的作用。
“如果苯巴比妥無效,也就意味著異常放電可能并不是由于異常神經沖動導致的。”韓文平喝了口茶,若有所思道,“它并不是因為接受或者傳遞了錯誤的神經沖動,而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不是神經遞質問題,也不是離子通道問題。”孫立恩順著韓文平的思路往下推測道,“也就是說,導致癲癇的可能是神經膠質細胞異常?”
“有可能。當然,也只是可能而已。”韓文平點了點頭,“具體的你還是得請神內的醫生來會診看看,畢竟我們的這個推斷只是建立在‘現有苯巴比妥作用機制猜想中有一個正確’的基礎上。要是你們的檢查結果推翻了這兩個猜想,那倒是能再發一篇五六分的文章出去。”
在中國,當醫生的人總有這么一個“惡習”,每次有了什么新的發現,大家第一反應都是先問“這玩意究竟能發一篇幾分的文章”,然后才會去思考“這個發現在臨床上究竟有什么意義。”
沒辦法,大家都是被這個現行體系逼出來的職業病患者。
“我知道了。”孫立恩點了點頭,經過韓主任這么一分析,他倒是對沈夕堂弟的病情有了一點推測,“等病人到了之后,我看看要不要安排會診。”他站起身來,笑著說道,“韓主任,這次可是多虧您幫忙了。回頭我請您吃飯。”
“請我吃飯?好啊。”韓文平笑了出來,“不過我得點名讓你找人作陪——上次一起吃飯那個影像科姓羅的小子,現在在你們綜合診斷中心吧?”
孫立恩點了點頭,然后又有些不解,“要帶上羅哥一起去?”
“嗯。”韓文平點了點頭,“衛主任最近有個項目,和日本那邊的廠家有合作。他想招個博士生專門盯這個項目……上次吃完飯,他覺著你們科里那個小羅就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