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急救車上的院前急救醫生火燎屁股似的跳下車來狂奔到會議室的時候,李豐民的手術基本已經到了收尾階段。
陳醫生首先用自己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夾住了李豐民髂外靜脈的遠心端,在大腿根部止血帶的協助下完成了一次沒有止血鉗的靜脈阻斷止血。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把胡佳剪好的止血貼片貼在了髂外靜脈垂直撕裂的部分。就像是給穿了孔的自行車胎上橡膠補丁一樣,只不過不用在貼片和血管的接觸面上涂什么奇怪的粘合劑,也不用提前打磨一下需要補起來的血管外側。
按照武田TachoSil貼片的操作要求,陳醫生雙手插在李豐民的肚子里一直沒有撒手——按照說明書指導,貼片在接觸到血液之后,從激活凝血物質到凝血物質足以將貼片粘住大概需要一分鐘的時間。而現場也沒有足夠的條件讓陳醫生在術野充分的情況下進行肉眼判斷,所以出于保險起見,陳醫生干脆把兩只手又一起塞進了李豐民的肚子里。左手把貼片按在破損的血管上持續施加著壓力,右手則繼續維持著“阻斷”髂外靜脈的姿勢,只是間中偶爾松一下手指然后又馬上捏了回去——這是為了防止阻斷效果太好,導致貼片接觸不到足夠的血液,從而無法粘連在血管上。
李豐民的情況其實很危險,超過1500毫升的出血是毫無疑問的首要危險。如果是在設備齊全的手術室里,那些被陳醫生用彎盤盛出去的腹腔積血,其實在經過相應設備的回收凈化之后,有大概三分之一還能繼續輸回到李豐民的體內,再配合上血漿和晶體液支持,這些風險還能克服。
在陳醫生宣布貼片效果良好,髂外靜脈出血已經被有效遏止之后沒多久,院前急救醫生就沖進了會議室里。然后被眼前的場面嚇的“嗷嗚”一聲,拽著手里的急救箱又跑了出去。
“回來!”陳醫生哭笑不得的朝著門外擺了擺手,“你們帶高濃度的氯化鈉注射液或者706了沒有?”
706代血漿,也就是濃度為6的羥乙基淀粉注射液,是一種臨床上常用的血容量擴充液。平時主要用于減少術中對于輸血的需求,以及燒傷等情況的緊急補液。要知道,救護車上肯定是沒有輸血裝置的,同時也不會備血。而對于已經出現了失血性休克癥狀的李豐民來說,如果現在能夠擴張血容當然是更有利于之后恢復的——沒有血漿,來點晶體液和膠體液也不差。一定量的高滲透性晶體液能夠動員儲存在器官內的血液進入循環系統,而代血漿706則能夠進一步提升血容量,這有助于保證李豐民循環系統內有足夠的液體。這對于維持腦部灌注有很積極的意義。
“706沒有,不過氯化鈉注射液有7.5濃度的。”院前急救原本還兩股戰戰幾欲先走,結果一聽對方這個口風,感情這臺上的不是什么食人族正在大快朵頤,而是一幫同行正在救人。
“有也行,先拿來吧。”陳醫生慢慢抽出了雙手,等了一會后又稍微翻動了一下稍微有點礙事的乙狀結腸,確認沒有其他出血之后這才稍微放松了一點。“腹腔先不著急全關,關上一部分,等到了醫院之后可能還得再處理一下。”
外科手術可不是結束之后,把人肚皮縫上就算完事兒那么簡單。一般來說,怎么切開的,就得怎么縫回去。切開了皮膚,筋膜,肌肉,就得把肌肉,筋膜,皮膚都一項一項的縫回去。而且還不能單用一種風格手法從頭縫到尾就算完事兒。肌肉需要用比較結實的縫合以防止運動中出現崩裂,筋膜則需要用比較結實的連續鎖邊縫合。根據不同的需求,采用不同的手法和不同粗細的縫合線進行縫合,這是一個合格外科醫生必備的能力。
而敢于在這種環境下進行開腹探查手術的陳醫生自然已經遠超了“合格”兩字所能表達的極限。超過三十五年的手術經驗,以及多年處理難癥重癥患者的經驗讓他能夠在手術過程中就下意識的調配好所有資源。而這種能力告訴他,以現在的情況,要完成一次“合格”的“關腹”是不可能的。
胡佳找來的縫合線是自帶皮針的合成縫合線預包裝,但型號僅有40和0號兩種,40號線的長度只有45CM,而0號線雖然長一些,但也只有60CM而已。用來關腹不光長度不夠,而且線不是太粗就是太細,根本沒法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里不是云鶴市同德醫學學院第一附屬醫院的手術室,旁邊沒有陳天養合作慣了的手術團隊。這里是三亞一家五星級酒店的會議室,在射燈的照射下,陳天養甚至能看到空氣中漂浮著一些毛狀的污染物。
就算他用現有資源關了腹,等把李豐民送到三亞的醫院之后,這邊的醫生還是得重新給他開腹進行腹腔灌洗消毒。那還不如省點力氣,就用0號線先把肚子周圍的皮膚連接起來,省的搬運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把老李同志的腸子晃悠出去。
孫立恩診斷出了李豐民的病因,而陳天養則是這場手術的主刀醫生,胡佳則是提供了術中器械的負責人。他們三個必須得跟著救護車一起去醫院,而其他參與到手術中的老專家們則在酒店負責人的帶領下,一起去浴室清洗身上沾著的血跡了。
“你們膽子可真大。”在略顯擁擠的急救車上,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院前急救醫生對著面前三人說道,“沒有麻醉,沒有循環支持,你們就敢做開腹手術啊?”
“不做這個手術,他就死定了。”陳天養是主刀,他很不滿的瞪了一眼院前急救醫生,“要是等你們的車開到地方,老李就算有輸血支持也得翹辮子。”
“可是那種條件下做手術,你們就不怕術后感染?”院前醫生也知道這個病人情況緊急,但他總覺得三人的行為有些過線了。“那個地方也不是醫院,肯定不符合你們的執醫證注冊地吧?你們就算都是醫生,說不定也要被追究非法行醫的責任。”
“術后感染?那也得有命才能感染。”陳天養很不屑的攤了攤手,“至于手術,反正我是主刀,就算吊證也是吊我一個人的——還有,誰說我們這是行醫了?”
院前急救醫生被最后一句反問噎住了。
“我們只是一群有相應專業能力的見義勇為者而已。”陳天養很狡猾的笑了笑,“見義勇為你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