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濕免疫科門診室內,今天的人氣格外的旺。
動物園里一般最有人氣的動物就是熊貓,尤其是在熊貓開始吃東西的時候,在動物園里游玩的游客們就會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然后一起舉著手機,看著面前這只黑黑白白的大胖子啃蘋果或者特制窩窩頭。
而今天的第四中心醫院風濕免疫科診室嘛……大概類似于一直大熊貓單腿站立玩跳繩,而且還口吐人言,流暢的說了一段《報菜名》里的灌口部分。
他們是來看熱鬧的,來看一個穿著白大褂給人看病的“洋大夫”。
說起洋大夫,國人腦子里能出現的第一個名字一定是白求恩。那位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毅然決然的來到處于最困難時期的中國,并且永遠的留在了這里,這個故事幾乎每個中國人都知道。
有白求恩同志打底,白皮膚的帕斯卡爾博士頓時獲得了“好感度提升”的buff,而因為一些專業名詞需要特意解釋,同時還要使用合規處方權以及方便患者理解等眾多原因,帕斯卡爾博士在出診的時候,風濕免疫科還專門抽調了一名英語水平過硬的年輕醫生來當翻譯。
有好感度提升,有翻譯,再加上帕斯卡爾博士的美國式行醫習慣——慢慢和患者聊病情,并且試圖盡量詳細說明解釋病因。這讓帕斯卡爾博士在急診封閉的這一周里頓時人氣爆表,成為了目前第四中心醫院門診部里最受追捧的醫生。
寧遠不少人都聽說了這么個消息——第四中心醫院里來了個態度又好,水平又高的外國醫生!
帕斯卡爾博士通過無國界醫生的項目來過中國很多次,也經常在中國為患者治療。但以前更多的是他和其他醫生們組成治療隊,主動去交通不便的地方巡診。雖然大家都很熱情,但畢竟交通不便的小村莊人數有限,就算所有人都湊過來,也不過是一兩天就能全部看完的水平。可寧遠……是個有幾百萬人口的大城市。
自從孫立恩和徐有容被隔離觀察后,帕斯卡爾博士就開始了自己的門診生活。第一天,大家還有摸不準他的路數。來請他看病的患者很少,偶爾有幾個也是其他醫生有些拿不準或者希望得到第二建議的病人。
第二天,逐漸有些消息靈通的患者找上門來。帕斯卡爾的水平確實也不錯,對于這些病人的治療方案都安排的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他有更多的時間,也習慣用花更多的使勁來接診患者。中國醫生需要接診的患者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哪怕一個患者前后能得到的問診時間不足五分鐘,仍然會有很多人得排隊。甚至有時候會出現第一天早上掛號,結果到了下午門診下班的時間,仍然有超過上百人沒能得到治療的狀況。
第三天,開始有更多的患者選擇掛帕斯卡爾教授的門診,而也是從這一天開始,帕斯卡爾教授的午餐時間開始和其他醫生一樣具有了量子的不確定性。鬼知道什么時候能找到空閑時間呢!他只能趁著看完了前一個病人,而后一個病人正準備進入房間的工夫,趕緊低頭啃上一口自己妻子親手做好的三明治。
今天是帕斯卡爾博士出門診的第八天。
帕斯卡爾博士揉了揉有些發燙的腦袋,他感覺自己這一周簡直像是重回了大學時代一樣。每個病人的情況都不一樣,而每個人對治療的反應也不盡相同。他在一天之內需要處理幾十上百個不同的病人,并且為他們制定出合適的治療方案。這種工作量,以他原來的接診風格是根本不可能忙的完的。于是,他也開始逐漸轉變了自己的工作風格,開始向著以前自己不怎么贊同的中國醫生們靠攏——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風格,處理掉每一個來自己面前的患者。
“會診?”負責協助他的翻譯醫生挑了挑眉毛,轉頭問道,“老帕,急診那邊想請你去……”
“我馬上就到!”帕斯卡爾博士站了起來,急沖沖的朝著急診室跑去。平心而論,老帕表現的已經很不錯了。只是這種看不見盡頭的門診實在是讓他有些心生恐懼。借著會診的名頭,哪怕只是出去晃悠一圈,對他來說也是個放松。
“這是干啥咧?”門口還等著看病的患者好奇的盯著一路狂奔的帕斯卡爾,“里面那人是啥病?咋把這外國醫生都嚇跑咧?”
“唔……”帕斯卡爾博士看著楊建強的檢查結果,皺眉了半天后搖了搖頭,“他的CD4偏低應該主要還是因為免疫抑制劑的作用。并不是某種未知疾病造成的。”
孫立恩對這個回答早就有了預料,楊建強現在正在做新的CT和MRI。而他請帕斯卡爾博士來會診的主要原因,其實是想看看楊建強現在正在用的三聯免疫抑制方案,還有沒有進一步調整的空間。如果能夠在保證移植骨髓安全的范圍內,提高楊建強的免疫系統活躍度,那就有可能利用他自身的免疫系統標記出引起疾病的不明病原體。
“這個……幾乎不可能。”帕斯卡爾博士對孫立恩的異想天開直接潑了冷水,“臨床上之所以使用這樣的聯合免疫抑制方案,就是因為單獨一種藥物的抑制效果不夠理想。要達到我們想要的抑制水平,單獨一種藥物的用量會變得非常大。這無疑會提高患者出現器官損傷和其他副作用的幾率。而使用聯合免疫方案,最重要的原因是通過三種藥物之間的互相作用,可以提高免疫抑制的效果。”他嘆了口氣,繼續搖著頭道,“如果減少甚至停用免疫抑制劑,我甚至認為在他的免疫系統會在識別出你要尋找的病原體前,就把那些異體移植來的骨髓細胞全部殺死。然后引起細胞風暴,最后直接讓你的患者死于高燒和呼吸衰竭。”
“但是患者的病情出現了一些變化。”孫立恩特意指了指腦脊液壓力水平這一欄,“他的腦壓在入院采集腦脊液的時候還是正常水平,而我們的醫生調整了他的免疫方案后,他忽然出現了顱內壓升高的現象。”
“可能是他使用的嗎替麥考酚酯引起的副作用……”帕斯卡爾博士忽然停了下來,他搖了搖頭,否決了自己這個想法,“不對,就算是淋巴瘤擠壓了腦部,也不應該這么快出現。”
嗎替麥考酚酯的罕見副作用之一,就是可能會引發淋巴瘤和非黑素瘤性皮膚腫瘤。但楊建強是在24小時前才開始使用嗎替麥考酚酯的,就算他不幸中招了這種罕見的副作用,疾病癥狀也不會這么快出現在他身上。
“他的免疫體統處于抑制狀態,所以也不會是甲潑尼龍引發的過敏反應。而巴利昔單抗只會和T細胞發生反應,不應該引發中樞神經系統上的問題。”帕斯卡爾博士越琢磨就越糊涂,糊涂的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這些藥物的副作用。
按照正常邏輯來考慮,一個系統中的條件A改變,隨后系統輸出的結果B也出現了變化。那么人們就自然會認為,結果B的變化是由條件A引發的。但是根據現有知識,條件A的變化絕對不可能引發出這樣的區別。這也難怪帕斯卡爾博士會困惑。就像是做菜的時候只放了鹽,但是菜嘗起來居然是甜的一樣。
“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我們調整了他的抑制方案后,新的抑制方案效果不如之前的。”孫立恩慢慢說出了自己的猜想,“這讓他的免疫系統比以前稍微活躍了一點。而這一點,會不會就是造成前后癥狀變化的原因?”
“如果你的猜測是對的……”帕斯卡爾博士倒吸了一口冷氣,“那他的感染恐怕已經到了很嚴重的地步了。”
急診CT圖出來了。影像科在這一次的檢查中,發現了八個低密度水腫區——也就是八個陰影。
“肯定不是腫瘤。也不是細菌性腦炎。”影像科醫生和前來會診的柳平川意見一致。這八個輕微水腫區域位置都比較靠近腦室,所以才造成了比較明顯的腦脊液壓力變化。
“不管怎么說,這至少是個開始。”柳平川拍了拍孫立恩的肩膀,“后面的診斷你打算怎么做?”
孫立恩皺著眉頭想了很久后,忽然向著帕斯卡爾博士問道,“骨髓移植,可能會傳染什么疾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