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不知道韓進為了帶她去省城買外貿商店的進口糖，拐了不知道多少彎兒才換到外匯券，他又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非要這樣說出來逗弄她。
她本來就不好意思讓人知道她喜歡吃糖，要是韓進大張旗鼓地帶她進城專程買糖去，那她以后真是不好意思出門見人了！
韓進雖然不知道香香為什么不肯去，不過本來是為了哄她高興的事，她不愿意就暫時等一等，那就先帶她去北山收拾行李，老太太已經來了兩封信了，就怕她回家收了委屈沒處求救。
香香也一直想著要回去安撫一下老太太呢，本來打算回來一天就回去的，現在都拖到過來五一了。
前些天韓進一直把她當病號對待，現在終于肯松口讓她出門了，香香趕緊收拾了個小包包今天要出門。
韓進跟在她身邊，坐上去北山的長途汽車才試探著開口，“到時候你就往我身上推，說我不許你說咱倆認識的。”
他倆可是在老太太面前裝過一回陌生人呢，香香喜歡老太太，以后肯定是希望能經常走動的，他不愿意她在老太太面前愧疚為難。
反正他是無所謂的，別人對他什么評價他根本不在意，只要香香覺得他好就行了。
香香卻搖頭，“我就跟大娘說實話，她要是怪我我誠心一點道歉就是了。”
她受老太太照顧那么久，老人是真的把她當自家孩子愛護的，她性格實在，覺得人跟人相處必須以誠相待，這點誠意都沒有她也沒臉去見老人家。
韓進輕輕握了一下香香在初夏依然有些涼的手指，心里一片柔軟憐惜。大家都說他對香香太好了，可誰能知道他一直都覺得自己對她還不夠好。
她太好了，他只怕自己配不上她。
到了北山，韓進買了一堆補品當禮物帶過去，在商店里不時問問香香老太太喜歡什么，讓售貨員誤會他們是新女婿要去見丈母娘，惹得韓進走到熱電廠家屬區的小街上還在笑。
“香香，你看人人都覺得咱倆有夫妻相！”
他最近總喜歡說這樣讓她根本接不了的話，香香已經有點習慣了，紅著臉看四周不搭理他。這一看就特別巧地看見了老太太，正在跟一個戴著舊軍帽的男人站在胡同口低聲說什么。
香香走得近一點忽然發現那男人竟然是三只手，韓進的一個特別鐵桿的小跟班。
待他們走進，老太太一看到周蘭香就馬上迎了過來，腿腳利索得都能小跑了，“蘭蘭！你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就找你去了！”
雖然周蘭香給她打過兩個電話，每次人都好好的，聽著聲音也沒什么異常，可人一走就這么久，老太太這心一天都沒落地過。
看周蘭香一只盯著三只手，老太太偷偷跟她解釋，“這是小王，手里有不少物資，年后咱家吃的好菜都是從他手里買的，我給你燉那兩只烏雞還有奶片都是從他那拿得！”
別的肉菜蛋都好說，烏雞和奶片這些在現在看來特別緊缺的營養品就是黑市也得靠運氣碰，老太太能有需要就買到，那可是撞了大運的事。
三只手臉紅地沖著周蘭香笑，也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只能什么都不說。
老太太緊緊地攥住周蘭香的手，好像怕好不容易回來的人又丟了似的，又去找三只手，“小王啊，想辦法給我來點里脊肉，我家蘭蘭不愛吃肥的！有新鮮菜也給我拿來，今兒個家里好好改善一頓！”
街面上當然不能交易，老太太腿腳不好，都是老太太跟他預定好然后三只手給拿到胡同口的。
三只手答應得特別干脆，“好嘞！您老就擎好兒吧！”說完對周蘭香笑了一下，又看了韓進一眼，看他沒別的吩咐了就趕緊去拿好肉好菜了。
老太太早就看到韓進了，特別納悶兒，但是這兒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就拉著她家蘭蘭回家，韓進要跟著她就笑瞇瞇地讓跟著。
回到家，韓進打了個招呼就進周蘭香的西屋了，留下時間讓香香跟她說話。
老太太雖然很奇怪，不過她年紀大了見識多，也就不說什么，等著周蘭香跟她解釋。
周蘭香讓老太太坐到東屋窗下的躺椅上，跪在腳踏上握住她溫暖的手，輕輕叫了一聲，“大娘，對不起……”
她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來歷、經歷都告訴了老太太，除了救她是前世聽來的，還有她為什么要離開家躲韓進那部分，其他的一點都沒有隱瞞。老太太給了她庇護和母親一樣的愛護，她要是連這點坦誠都沒有，那真的是不配再跟她見面了。
老太太握著她的手聽完，慈愛地笑了出來，“傻孩子，我早就知道你跟我沒說實話，不怪你，誰還沒點難事兒呢。”
周蘭香沒想到她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她在騙人，她為什么還要對她這么好？
“你雖然沒跟我說實話，可你救了我的命是真的，你對我好也是真的，我只看我能看到的就行了，那些我不知道的，早晚你會跟我說，就是不說，那也不耽誤咱們娘兒倆投緣！”
老太太輕輕撫摸著周蘭香的頭發，笑得溫柔又包容，她平時也是遠近聞名的脾氣好人善良，這樣笑起來的樣子竟然跟周蘭香有幾分像。
“大娘在醫院工作了一輩子，多少兒女對親爹娘都沒你對我精心，我心里有數著呢！你這孩子心思重，別想那么多，不管你咋來到我身邊的，這都是咱們娘兒倆有緣分！這是好事兒！”
周蘭香不明白，“您是什么時候知道我在騙您？”
老太太眨眨眼睛笑了，“我帶你去看了好幾個老大夫，他們雖然都退休了，可也沒真老糊涂，怎么會連小產過的女人和黃花閨女都看不出來？”
周蘭香臉一紅，她剛來兩個月老太太就因為她經期劇痛找了位老大夫，沒想到她剛來就露餡了……
老太太干燥蒼老卻特別溫暖的手輕輕摩挲著周蘭香的手，輕輕嘆了口氣。
周蘭香卻一下明白了，老太太后來又帶她看了好幾位老大夫，肯定不只是給她看痛經，他們一定是看出她的身體有問題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西屋的方向，把周蘭香臉上的碎發順到耳后，“你的病我知道，可他們也都沒辦法，治不了我就沒提，怕惹你傷心。
不過生病這種事不是誰自己愿意的，你也別心思太重，這是病，不是命，人這一輩子要怎么活，會活成什么樣，那都得看自己。”
周蘭香早就知道她的身體是沒希望了，笑著點點頭，老太太卻又加了一句，“我看韓進也不是會嫌棄你的樣子，你可不能因為這個鉆牛角尖！”
韓進和馮淑慧的事老太太也從國慶娘那里知道了，馮家被政工部門的人好好做了一通思想工作，對外一個字不敢多說，親戚們都知道韓進是為了工作跟馮淑慧假訂婚。
這個年代，這樣的事對男方來說不但不是壞事，還不知道多少人要對他豎大拇指呢！
周蘭香被老太太嚇了一跳，老太太不肯再說了，看看時間要到了，就帶著周蘭香去巷子口拿肉和菜。
“我以后還叫你蘭蘭，在咱們家你就是我外甥女，什么時候都不變！你會說話了多好，咱們娘兒倆晚上還能摸黑嘮嗑！”
韓進從西屋出來看他們倆牽著手要出去，就沒跟上來，繼續給香香收拾東西。
老太太精神特別好，“我前段時間就犯愁，你這要是去了浙江，好幾千里，我可就見不著你了！現在多好，想你了就能見一面！這樣好！這樣最好了！”
周蘭香知道老太太是真高興，也是為了安她的心，就配合著她說一些高興的事。
三只手已經拎著個籃子在巷子口等他們了，看到周蘭香還是不知道說什么好，周蘭香就讓老太太自己去街口小鋪打醋，她留下來看著籃子。
三只手那個大籃子里可不止放了里脊肉和新鮮蔬菜，還有兩只整雞和好幾斤雞蛋。
三只手看周蘭香看著他，他就撓頭笑，笑著笑著就笑不下去了，想想進哥對蘭香姐的態度，他也就不糾結了，痛快地開口交代，“蘭香……姐，”
別的他不糾結了，可這個稱呼真的有點叫不出口。以前他叫蘭香姐，雖然覺得她看著也沒比自己大多少，可跟著進哥認這個姐至少叫著不奇怪。
可現在看著眼前也就十七八歲的一個小姑娘，他這個天生生得老相的人就真的張不開嘴了！
周蘭香一直沒有自己現在長什么樣的自覺，就等著他繼續說。
三只手又開始抓頭發，平時那么滑頭的一個人，對著個漂亮得跟朵花似的小姑娘還真是有點羞澀。
以前蘭香姐也漂亮，也跟朵花似的，可那是他們農村人院子里種的虞美人，雖然很漂亮但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
現在這朵花跟戲文里唱得天宮里靠仙氣兒養活大的似的，他離她近點覺得自個喘氣都是罪過，就怕熏著她。
“蘭香……姐，年后進哥讓我來的，他給我辦的手續，幫我牽線，讓我就在這附近住著，我沒事兒倒騰點東西，多照看著點張大娘。”
周蘭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韓進發現她住在這了，他那段時間清繳敵特不能露面，就讓三只手過來了，一方面是看著她，一方面天天給老太太送黑市肉蛋菜。
原來年后老太太樂呵呵地天天能買著好東西，是他們倆的手筆。
三只手拎著看她明白了，就不敢再在她面前站著了，拎起籃子就跑，“蘭香……姐，我把籃子給大娘送去！”
他都交代了，得趕緊跟進哥交個底啊！
老太太帶著周蘭香拎著醋瓶子回家的時候，三只手正跟韓進坐在院子里。
看他們進來，倆人站了起來，韓進也不再隱瞞，直接跟老太太打招呼，“大娘，這是我的一個朋友，以后您有什么需要都跟他說，能找到的他就給您找，找不到的我再想辦法。”
老太太特別通透，笑呵呵地答應下來，“好，那我就借蘭蘭的光，以后要麻煩你們倆了！小王今天別走，嘗嘗你自己的菜好不好吃！”
韓進在家習慣了做飯前把菜洗好切好，一切都準備齊備了，恨不得只要香香站在灶臺邊動動鍋鏟就行，現在他連國產都不愿意讓香香動，總覺得油煙一熏她就能給熏蔫吧了似的。
他也不想在老太太面前掩飾，就讓三只手回去拿點水果，他坐下來問香香準備做什么菜，他最近也學了不少，簡單的就不用她動手了，麻煩的也不想用她動手，在旁邊指導一下就行。
老太太笑瞇瞇地喝著韓進泡的茶，在旁邊看他倆在那研究做幾個菜，韓進還能一邊說話一邊摘菜，給香香手里塞了一杯鮮牛奶，這也是三只手搞來的。
他覺得城里就是這一點好，他們那沒人養奶牛，想讓香香喝點牛奶特別費勁。
老太太對韓進特別滿意，香香卻沒發現什么，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習慣了韓進這樣，有他在的地方她最好做個只有一張嘴吃東西，那樣他才高興。
不過這頓飯還是得她動手，她不動手肯定不好吃的，這跟韓進的手藝沒什么關系，不加空間水當然不會那么好吃。
他們本來準備在老太太家住一晚，可晚飯的時候老太太的兒子回來了，韓進一看斯文俊秀的馬文遠，再看他戴著眼鏡中山裝口袋里露出鋼筆帽，就馬上坐直了好幾份，就差頭發都豎起來了。
結果他在飯桌上把人喝了個酩酊大醉，當天就帶著香香回家了，“忙完春種，夏天瓜果都下來咱們接大娘去咱家待幾天，隊里忙著呢，咱們趕緊回去吧！”
香香被他稀里糊涂連著行李就打包走了，人已經上了回石原縣的汽車才想起來，“我的東西還沒收拾好呢！”
韓進指指那兩個大旅行包，“都在這兒呢，你的東西我一樣不落都帶回來了，回家少一樣你掐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