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家都很難描述季銘帶來的壓力,究竟起因于什么。
他的獎項?他的人脈?他的票房?他的身家和財富?他的粉絲和國民度?還是他一路走來,守正如一,全無劣跡?一個完全靠著自己在專業上的天賦、勤奮、際遇,以及處理紛繁事物的明理、果斷、智計,而走到“舉目四顧,不是人間”的程度,他擁有的道德權威,幾乎讓他萬法不侵。
陳老師和程郝也在座,兩人感受著大教室里靜謐無比的氣氛,對視一眼,為之咂舌——學校的老師,一定都知道,在數百人的場合想要強調紀律是一件多么難的事情,往往領導在上面大發雷霆都只能簡短地抑制大家說閑話的欲望。然而此時,季銘站在講臺上,掃視著下面的師弟師妹們,卻讓他們全都屏氣凝神,一聲不發。
課堂的前半,季銘將自己對中戲課程里的基礎教育,比如聲臺行表的訓練,解放天性,人物觀察的作業,所有這部分的理解,盡量簡明地說給大家。但菁華在后半,他將自己在《雷雨》《末代皇帝》《默》等舞臺劇,以及《遇仙降》《默》《流浪地球》等電影中經驗,結合這些基礎訓練出來的能力,一邊講解一邊演示——嚴肅的課堂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因為再不識貨的人,都知道眼下的機會,究竟有多珍貴了。
一位最頂級的傳奇演員,面對面地傳授自己的經驗,這樣的課,一堂開價二十萬,都不算貴。算一算課堂上的人數,那就是個參加了一個千萬級的項目了。更何況,季銘本身自帶教學加成體質……
“……對臺詞的教學,大家往往喜歡簡化成‘話劇腔’,說中戲的臺詞課教出來的都不自然,甚至很多時候還不如一些非科班的演員。”季銘笑了笑“可能所有學院派的教學,都有這個疑問,民族唱法、民族舞蹈,繪畫……在這個強調個性的時代,尤其如此。然而你們想一想,這些訓練教給你的究竟是什么?我認為是能力,而不是模式。”
他旋即用了很多種不同的臺詞節奏說了《雷雨》中的同一段詞。
悠長的、短促的。
急躁的,氣定神閑的。
飄忽的,凝實的。
好像講臺上一下子出現了好幾個不一樣氣質的周沖,沖動的年輕人,死氣沉沉的活死人,失神的傀儡,暴怒的精神失常者……那種無縫切換的炫技感,是驚人的。
“能力!”季銘重復了一下這個詞“一個演員在舞臺上,也要遵循唯物主義,那就是精神是不能脫離物質而存在的,無論你要表達什么情緒,什么畫面,什么內容,臺詞這一塊你最終都要通過腹腔、胸腔、喉腔、顱腔的共鳴,以及聲帶的發聲來實現——在你的身體上,它們是很固定的,就在那里,就以那樣的方式來運作。這個位置和方式的感知、控制、引領以至于渾然一體,如臂指使,這就是能力。有人狹隘地把它理解成一種固定的聲音特質,一種死板的發聲方式,然后說這是老舊的,不值得學習的,想一想,多可笑?表演和表演的區別在于你擁有什么情緒,能力只是這些情緒的載體,依靠它忠實地展現出來給觀眾。
而如果你一無所有,或者你根本不會把它準確地表現出來——這說明你缺乏能力。我不諱言,大部分人本身就是缺乏能力的,表演是個天分行業,這個時候才需要訓練——所以并不是說沒有接受訓練的人,反而比接受訓練的人更強,而是他本來就強大以至于不需要訓練,而你差的太多以至于訓練都沒法拉近你們之間的距離。當然,我說的是表演的水平,不是紅不紅的問題啊,那是另外一個維度的話題了。”
季銘說的很細,說完臺詞,說形體,說表演、說聲樂,他本身就是中戲訓練出來的,只是借由錦鯉開的掛,他幾乎毫無障礙的就把訓練得來的能力,極其契合地用來展現他的情感、思考和審美,隨著他內心越來越豐富,能力越來越強,呈現出來的表演自然也是越來越驚心動魄。
這個過程,他是看的很明確的,因為他是走了一條最正確的科班道路,全取其精華而未受其阻礙。
這堂課講到后面,已經完全不需要考慮紀律的問題了,在做的不同專業的人,都在如饑似渴地汲取季銘的知識,縱然再蠢的人,也知道臺上正在講的是自己的大道所在。而對于很多老師來說,甚至比學生更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意味,他們知道學院派教育的局限性,但是又很難去從內部突破,也沒有能力去突破,聽了這堂課,腦子一下清楚了,應該弱化什么,強化什么,什么樣的培養結果是對的,是好的,是擁有無限可能而人人流光溢彩的。
中戲的郝院長說“學院就這堂課要做研討,不同專業的老師和學生,都要參與進來。”
傳奇演員難得,但是一位能夠把自己的傳奇之路抽絲剝繭展現出來,講授出來的傳奇演員,就不僅僅是難得了,而是絕無僅有。如果中戲真的能夠從季銘的經驗里悟道,也許它也將超越其它所有的藝術學院,成為真正不老不衰的表演藝術的神圣殿堂。
這也算是季銘的一種回饋吧,不僅僅是回饋中戲,也是回饋得到錦鯉的那份造化。
僅此一堂課,季銘中戲教授的名號就實至名歸,眾人皆服了,甚至連“客座”兩個字兒都自動省略了——其實季銘真的要拿掉客座兩個字了,因為他的“一級演員”職稱本身就是個正高級職稱,和教授是一樣的,如果他有意接受中戲聘任,擔任表演系教授是毫無問題。實際上有不少一級演員都在各地藝術院校里當教授,比如《都挺好》里頭蘇明成的岳母,朱麗的媽媽康老師,就是齊魯藝術學院的表演系教授。
不過他還是婉拒了,客座都差點完不成任務,別說真成特聘了。
“我就說嘛,當時你要是留校,在表演教學這個領域,成就不會比你現在低。”
“哪有現在爽呀,好處都是我自己的。”
陳老師這幾位季銘的老師們,聚在一塊吃大戶,陳老師談及當初讓季銘留校的提議,還很遺憾呢。不過想一想,如果季銘跟黃壘一樣,當初以教學為重心,恐怕也未必有現在的理解和感悟了。
一飲一啄啊。
“你得常來呀,像這次這樣的,講一兩個小時,比我們上一年課作用都大了。”
“您開玩笑呢。”季銘搖搖頭,有點感慨“其實當初念書的時候,也有很多困惑,如果不是有了一些際遇,我跟他們也不一定就有區別。表演這東西,太玄乎了,一點也不科學。”
假如他沒有錦鯉,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演員呢?以他的顏值,當個鮮肉流量的可能性不是沒有,或者演了若干年戲之后突然爆發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娛樂圈都有前例。但要說能像現在這樣,對表演,對舞臺,對自身,有如此深刻而豐富的理解,是不太可能的。
“哎,你跟周鑫他們幾個還聯系著么?”陳老師突然想到季銘的幾個室友。
季銘點點頭“嗯,之前《默》音樂劇公演的時候,他們還去看了。”
“哦,周鑫上回回學校了,他演的那個《絕代雙驕》,新版的,說是終于要上了。”陳老師笑著替周鑫感慨“之前限古令也是壓了不少人的前程,現在一窩蜂都跟釋放庫存似的出來了,不知道能不能有點反響。”
“哦?我還不知道呢,他也沒說。”
“……估計不好意思吧。”
席間一靜,然后轟然大笑,季銘也是無奈地笑著搖頭——估計周鑫是不太好意思跟季銘說的,我前金主給我推的那戲終于播了……不過其他老師當時只是覺得,這么一個網劇男幾號,實在不值得跟季銘一提了。
吃完飯,其他老師都忙去了,就陳老師帶著季銘在中戲里頭轉了轉,難得有空,看著那些熟悉的建筑、橋梁、雕塑,甚至一草一木,季銘也挺感慨的,雖然沒過去多長時間,但學校生活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日子了。
路上遇見的學生,要么早早避開,要么惴惴地喊“季老師好”“季教授好”,膽子稍微大一點,就喊“師兄好”。
送季銘上車的時候,陳老師突然笑了一會兒,扶著季銘大奔的車身“唉,天天這樣,你真是不老都要被叫老了,還是跟譚子陽周鑫他們幾個保持住聯系,省的你自己都覺得自己七老八十,德高望重了。”
“哈哈哈好。”
季銘對中戲這次上課和轉悠會被關注,早有準備,因為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啊,但是有人從這里面找到商機,卻是完全沒想到的——大約是中戲學生傳出來,院長要求大家研討學習季銘的課程,然后一應聽過課的學生,在各大小組網站上,把課程吹的玄乎的不行“作為一個表演系的學生,一個對表演有要求的演員,這堂課可以告訴你你怎么成為一個好演員。”
接著有意思的是,《寵愛》的演員之一,季銘在《我就是演員》里的學生覃健次,也不知道是得到了授意還是如何,在微博上發了個“求課程!”,還帶著“季銘中戲上大課”的熱搜tag。
旋即一發而不可收。
其中胡旭、李瀾這些仍然在中戲念書的圈內明星,頓時被觀光團洗版。
胡旭冒出來發了個微博“想要課程的,私聯報價,保你不后悔。”
作為那天聽了課的人,他很快被采訪了,說的也很坦率“有一句話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覺得十年書也許夸張了一點,但這堂課里很多的收獲,確實是讀二十年書也未必能有的,我自己是覺得收獲非常大,感覺想明白很多事情,也希望有機會在以后的作品里,能夠把這些感悟融進自己的表演中吧。師哥他一直都很會教人的,這一次他也是傾囊相授,能有機會聽到還是很幸運。”
接著就有人拍到易千正在用ad看季銘的課堂視頻。
于是一發而不可收拾。
“季銘課程加vvv!!”——有不少加了之后下下來,發現是全集金剛葫蘆娃。
其實校方是有拍攝的,而其他人基本上沒有,因為一開始季銘就說了,不允許動手機——但是后來校方內部傳播了視頻,導致它外流了,接著就被人拿來賣,最開始傳播不是很廣的時候,賣到120塊。
媒體追蹤之后,發現從120塊一直到后面10塊,5塊,免費交個朋友……不知道傳出去多少次數,加了多少重水印。
再最后,公開網站上都有了,特別b站上,“季銘表演課”的播放量短短時間就破百萬,評論數萬,彈幕無數,全是喊牛嗶的——“季教授”于是成為一名網紅名師。
季銘自己第二天去參加《寵愛》映后見面會的時候,見到徐錚,那會兒還沒發酵到一個程度。
“講個課動靜這么大,一點也不低調。”徐錚點了點他,其實《寵愛》最開始有想過要找季銘的,后來放棄了,作為一個拼盤電影,季銘進來感覺會失衡,他的另一部《囧媽》,也沒有適合季銘的角色,兩個人一直要合作,卻一直沒有機會。
“我雖然沒有一個自帶光源的腦袋,但是滿身才氣掩蓋不住啊。可惜就有些監制啊,長了眼睛不知道干啥用的,一直看不到如此優秀的我。”季銘糗他。
旁邊的導演、主演們,就聽季銘說鬼話。
“要不這樣,徐老師。”
“怎么樣?”徐錚斜著眼看他,動什么鬼主意?
“我呢下面肯定還有新舞臺劇,要不您來演一個?”季銘突然眼睛一亮“真的哎,我下面可能會做一個動畫題材的音樂劇,您來演豬八戒吧,絕對火爆啊。”
哈哈哈哈。
徐錚鼓著腮幫子,倆小眼睛瞪著季銘,桃紅在邊上笑的人都站不住了“有小龍女么?”
“沒有,高翠花可以么?”
徐錚的經紀人過來打岔“別聊了,快放了,進去坐吧。季老師,這邊請啊。”
“王姐,您跟著徐老師太可惜了,不如來幫我吧,”季銘起身去2號廳,一邊挖著徐錚的墻角“您總跟著徐老師,眼睛受不了,那腦袋反光的,多傷眼啊。”
徐錚從后面一把掐住季銘的后脖頸“你小子活膩了。”
“等會兒我一定會公正評價《寵愛的》,您放心,您繼續掐。”
松開了,你說神奇不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