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有一瞬寂靜，針落可聞。
片刻怔愣后，所有人臉上均露出異樣神色來。
與寧王頗為般配！
此話豈是可以隨便說的？且還是出自當朝皇后之口！
蘇皇后今日當眾說了這話，劉瓊英若不嫁入寧王府，便只能孤身終老——誰還敢娶她？
而寧王若不娶劉瓊英，便是公然挑釁蘇皇后威嚴，也毀了劉瓊英清白聲譽，卻要置大理寺卿劉敞于何地？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著昭和帝的反應。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卻好像一點也沒察覺殿中異常氣氛。
他緩緩轉著手中杯，看了看臺階下已經一臉呆滯的劉瓊英，隔了好半晌才開口道：
“想來，皇后的眼光不會錯。”
聲音不高不低，然而屏息凝神的人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皇上這是允了！
只聽蘇皇后笑道：
“寧王也到了適婚之齡，倒不若趁著今日之喜，皇上賜個恩典罷？”
話音落下，便見章澤從容起身，大步走到殿前劉瓊英旁站定。
女眷席中，劉敞之妻神色惶恐又驚喜地自案后跌撞起身來到長道跪下。
尚怔怔反應不過來的劉瓊英，一直到旁邊章澤跪下身去，才猛然回過神來。
她砰地一下雙膝落地，連身子都是顫的。
昭和帝終于坐正了身。
他面對殿下眾人，緩緩道：
“劉氏女溫良敦厚、品貌出眾，適皇七子當婚娶之年，擇其賢與配為寧王妃。”
皇帝親賜，配為寧王妃！
章澤神色不動，抬臂過頂行扣謝禮，朗聲道：
“兒臣領旨，謝父皇隆恩！”
劉瓊英動了動唇，才壓住發顫的聲音，附下身去磕頭道：
“臣女……謝皇上隆恩、謝皇后娘娘恩典……”
話未說完，面上已是一片通紅。
與劉瓊英截然相反，坐在底下的萬舜卿卻臉色煞白。
她只覺得腦袋嗡嗡，脊背發麻，整個大殿都在旋轉。
一股巨浪排海般的委屈與憤怒自心底涌起。
萬妃娘娘說皇上會親自為寧王擇妃，為何此刻竟變成了皇后為寧王擇妃？
蘇皇后她憑什么越俎代庖插手寧王婚事！
萬舜卿無法接受——在她心中，寧王妃之位九成是自己的。
劉瓊英這等要家世沒家世要姿色沒姿色的人，入京不過一年，連身上那股鄉下地方的味兒都沒褪去，憑什么做寧王妃？！
而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劉瓊英之父劉敞，不過是個依附著萬蔚與萬妃起勢之人。離開了萬家，劉敞他算個什么東西？
現在劉敞的女兒竟忘恩負義奪走寧王妃之位——萬舜卿恨得眼睛都紅了。
與萬舜卿同樣被這一出震得神色驟變的還有萬夫人。
然而萬夫人不是萬舜卿，她冷靜又清醒的知道此事與他人無關。
蘇皇后若不是得了授意，絕不敢在這種場合說這種話——除了梁王，她沒有能力左右任何一位皇子的婚事。
這一切都是昭和帝的意思。
在場但凡稍有些眼力的人也都在片刻間便想通了其中關鍵。
他們萬萬沒想到，今日千秋宴上淳明的夫婿還沒著落，寧王妃的人選竟這般突然地就先定了下來。
王氏與甄氏互相看了眼，只覺得心有余悸。
本以為不過是上殿敬個賀詞走過場的事，誰能料到劉敞之女去了一趟，忽然間就變成了寧王妃？
好在此事并非發生在程曦身上……當眾抗旨拒婚，可是掉腦袋的欺君大罪。
王氏看了眼大殿。
今日千秋宴邀了各家不曾婚配的嬌女前來，只怕未必僅是陪襯那么簡單。而昭和帝出現在此，恐怕也不是什么興致突發。
皇帝與皇后早就做好了打算。
先前諸位皇子妃都是禮部擬了備選名單呈上后，由皇帝在其中選出來的。今日這一出，可謂是給足了寧王與劉家面子。
——昭和帝為寧王選了個助力不大的正妃，便拿這種恩典來作補償。
王氏收回目光，暗忖今日之宴只怕賜婚寧王怕是正題。
既然此事已落定，之后各府姐們上殿便當真是過個場而已。程曦只要不出錯，想來不會有什么狀況。
她悄悄松了口氣。
坐在后面的程曦卻還沒從訝異中回過神來。
章澤又被昭和帝賜婚了，還是在蘇皇后的千秋宴上！
只是這一回寧王妃不是自己，也不是兩世糾纏的萬舜卿……居然是那個沒什么存在感的劉瓊英。
前世劉敞始終不曾暴露與寧王的關系，劉瓊英自然不可能同寧王扯上。可誰想到這回劉敞身份暴露，竟讓劉瓊英成了寧王妃。
這種陰錯陽差讓程曦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她不知道該同情劉瓊英還是該同情萬舜卿，心底卻又有無法形容的輕松——她終于徹底擺脫了章澤。
程曦端坐案后，看著劉敞之妻滿面喜色地謝恩起身，卻差點因踩了裙擺而站不穩。
她又看向大殿。
劉瓊英面色緋紅神色嬌羞，眼中還有些茫然無措，強自鎮定地回到自己位上落座。
她身旁是臉色煞白的萬舜卿。
而章澤那邊已經在接受著楚王、梁王等皇子們的道賀，笑容爽朗，瞧著真有些喜氣洋洋的味道，面上瞧不出分毫勉強與不滿。
程曦很想笑——此人當真能裝。
她的心情忽然間就好了起來，甚至忘了先前淳明帶來的不安感。
“……程閣老府大姐，敬賀——”
程曦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程閣老府大姐是誰。
孟氏猛地一撞，她才乍然回神，忙起身低眉斂容走到殿前階下。
王氏剛落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哪怕她寬慰自己此后應當都是過場，可一雙眼卻仍擔憂地看著程曦絲毫不敢松懈。
與王氏一般目不轉瞬看著殿上的還有容潛。
他黑眸深深，不露痕跡地朝昭和帝身后童安看了一眼。
童安注意到了。
他想起薄遠曾含沙射影提過容潛與程曦的交情，大概能明白這個眼神的意思。
童安走上前將案上酒杯斟上，遞到昭和帝跟前。
昭和帝擺了擺手，童安便將酒放回去，又端了一盅茶碗再次遞上。
這次昭和帝沒有推拒，接過茶喝了一口，童安從他手中接過茶碗放回案上，卻又取了帕子給皇帝擦嘴。
昭和帝橫了他一眼，童安一凜，忙收回帕子躬身退回皇帝身后站定。
而此時程曦已經道完賀詞，就等著蘇皇后一句“去罷”便起身退下。
蘇皇后面帶笑容還沒開口，一整晚都沒有說話的淳明卻忽然道：
“母后，我同程曦許久未見了，”她面上露出笑容，“您讓她上前來，我要與她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