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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腿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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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的夜色仍降得很早,過了酉初,天光便暗下來,家家掌起了燈火。

  田莊上的夜晚極為寧謚,偶爾自遠處誰家傳來一兩聲狗吠。

  守著二門的值夜婆子坐在門角避風的拐道內,懷中揣著個湯婆子,雙手籠在袖子里,張大了嘴打哈欠。

  遠遠的有一盞燈搖曳靠近,那婆子瞇著眼瞧。

  待來人走近,只見盈盈燈火映出一個窈窕清麗的人,披著件暗色織錦緞棉斗篷,頸上圍了一圈毛皮子。

  婆子一個激靈忙站起身,臉上笑出一片褶子道:

  “青岫姑娘,我這正候著您吶!哎喲這晚上不比白天有日頭,可別凍著!”她虛扶著將青岫迎進二門,“您仔細腳下,慢著點。”

  青岫淡淡笑道:

  “落鎖罷,你也早些去歇著。”

  引得那婆子連連點頭,一疊聲兒地夸捧她人美心善又體貼。

  待青岫走得遠了,那婆子收起臉色啐了一口:

  “妖里妖氣的,去趟外院要這許久,嘁!”轉身去將門關上并上栓落鎖。

  青岫提著燈來到程曦的院子,見窗格中透出暖暖淡黃的光來,牛紙窗格上人影綽綽。

  她撩起厚厚的棉簾進屋,將手中燈籠吹滅掛在門邊上,丫鬟霽云見了便上前來替她脫下斗篷。

  屋里燒了個火炕,比外頭暖和不少。

  程曦已經洗漱了一番,披了件七彩錦繡并蒂花棉襖,懷中抱著個湯婆子,正歪在炕上看信。

  她聽見動靜抬頭,笑著道:

  “回來了?祖父看到那一箱子藥包護膝是何反應?”

  青岫自祖宅回來,葉氏讓她帶了整整一箱子縫了藥包的護膝給老爺子程欽,說是專門綁在腿上驅寒祛濕的,三天換一副。

  程曦瞪著那一箱子護膝,覺得祖父便是三天換一副不間斷,大概也要到三伏酷暑才能用完。

  青岫在燈燭旁將手烘暖,而后自架子上取了羔羊皮子蓋毯來,替程曦蓋在腿上。

  “老爺有客,我將那箱子護膝和衣裳盡數交給寶書,各處寄來的信件也一一清對,放在盒子里,由寶書鎖上拿去了。”

  程曦一愣。

  “有客?”她轉頭問錦心,“今日有人上門?”

  她記得回府時門外只見到程定一輛車,并沒有其他馬匹或車輛。

  錦心坐在桌案旁抄著賬目,聞言抬頭道:

  “下午有人來拜訪侯爺,聽門房說送來的是燙金邊拜帖。傍晚時,侯爺吩咐整一桌酒菜送去外院,廚房的來問過該做幾個菜色。方才您洗漱時,周寶家的又來問客房該布置什么床褥、要放幾個火盆子。”

  聽著就是亂糟糟的一堆事。

  這座保康縣的田莊,是老爺子去年才買的。

  當初他們剛回來時,湖廣巡撫張敬“正巧”在鄂州巡視,便帶著鄂州知府袁文山及地方大大小小一眾官員,熱熱鬧鬧地給程欽接風洗塵。

  此后程府門房上每日的拜帖就不曾間斷過,老爺子十日里到有八日不得空,比在京城時還忙。

  老夫人在內院也不輕松。

  袁文山的夫人常常上門陪著老夫人說話、聽戲。后來她打聽到老夫人信佛,便干脆開始陪著老夫人禮佛念經。

  那一群吏史太太們見知府夫人都這樣了,一個個更是跑得殷勤,以至于有一陣子程府后院里,常常可以見到一群太太們坐在一塊談佛經。

  各種“色不異空”、“無無明亦無無明盡”繞得程曦差點炸毛。

  她成天躲在自己屋里,各家各府小姐們遞來的帖子全讓她丟在了一旁。

  然而除了這鄂州官場的應酬,本家二老太爺那一支的族人也是三天兩頭的上門走親戚。

  程曦煩不勝煩。

  南方冬天陰冷,去年過冬時程欽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瞧了許多大夫,也按著先前御醫診的方子吃藥,均不大見好。

  有人打聽到保康縣有一處溫湯,聽說對這老寒腿的癥狀很是有效。程欽便帶著程曦來保康,找到那一眼溫湯子試了試,果然緩解不少。

  后來程欽在保康買下這座莊子,離那溫湯很近。今年一過上元節,祖孫倆便收拾行李跑到保康來躲清靜,只留老夫人葉氏在祖宅應付親戚家女眷。

  因老宅的人手本就短缺,全仗著狄媽媽、蕙娘、秦震等人管事,故而程欽和程曦就只帶了貼身伺候的人來保康。

  除了內護院和外護衛,田莊里的粗使下人都是去年才買的,論規矩、論素養,均沒法同鄂州祖宅蕙娘一手調教出來的比,更不用說與京中侯府相比了。

  青岫一個人管不過來,便讓錦心一起幫忙打理。下人們見錦心年幼,有事便愛往她地方來討主意。

  “知道來的是誰嗎?”程曦好奇。

  鄂州那邊并不知道老爺子的田莊在哪,能找到這里來,可見是葉氏告知的卻不知來者何人。

  錦心搖頭:

  “帖子是門房接了直接送去侯爺處的。”門房并不識字。

  程曦點點頭不再問,低頭看信。

  炕上放著三封信,一封是王氏寄來的,說了些家常和囑咐的話語。

  一封是王箏寄來的,她去年底生了個兒子,丈夫又任了福建市舶司的職。

  還有一封是敏笑寄來的,信上講了一則八卦:昭和六年的新科狀元李寐,拒絕了當朝首輔林涪要將族中孫輩小姐下嫁的聯姻,而后他被踢出翰林院,派去了云南邊陲小縣任縣令。

  程曦皺眉。

  云南民風彪悍,地方又時有賊亂,再加上這一路跋山涉水的,就算李寐沒死在半道上,只怕到了云南也只剩半口氣了這是要逼死書生吶。

  林黨的心思毫不遮掩,此人既非我所用,你昭和帝也別想拉過去。

  如今已是昭和八年,從老爺子收到的信來看,京中時局當真可謂腥風血雨,雙方都已伸出殘牙利爪撕撲對方……這場勢均力敵的爭斗,會一直持續到明年秋天,林涪重病才出現轉變。

  程曦不由地感慨。

  人算不如天算,林涪這位把持了三朝朝政的元老,門生勢力如百年樹根般盤虬臥龍的人,最終還是敵不過天命,敗給了時間。

  她不禁更加擔憂老爺子的腿疾。

  第二日用了早飯,程曦便跑去了程欽的院子。

  剛踏進院子,便聽見有人道:

  “……若按我這法子半年,保你不再受此腿疾折磨。”

  程曦一愣,繼而小臉一沉。

  這是哪冒出來的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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