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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2章 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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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琰回憶起之前被隆安帝叫去說話的情形。

  他顧慮被姚家針對,隆安帝自然看得出,就給他吃了定心丸,隆安帝當時說:朕倒也覺得姚家四姑娘還算是不錯,只是姚愛卿對這個孫女,甚是珍愛,早就與朕求情,說希望她嫁個簡單些的人家,不用那么辛苦。

  意思就是,是姚家不愿意讓姚湘君嫁與燕王,讓沈琰不必顧慮。

  沈采苡卻輕輕搖頭,但皇后娘娘對我卻不是這般說的,皇后娘娘當時雖然沒有明說陛下厭惡姚四姑娘,但是卻暗示的很明顯。

  兩人說辭對不上。

  皇后的話固然不能信,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沈采苡知道,皇后并沒有說謊,燕王和姚湘君后來的對話證明了這一點。

  因此沈采苡沉吟片刻之后,與沈琰說了另一個可能。

  侄女倒覺得,此事應該是陛下不愿意,而姚少傅善于體察圣意,故而不等陛下有所表示,便先提出姚湘君希望低嫁的事,明面上是求陛下給個恩典,免了以后姚湘君的采選資格,實際上,是為了不惹陛下厭惡。

  沈琰聽聞,倒也覺得可能沈采苡猜測的,更符合實際情況,不過,不管實際情況到底是如何,有一點是確定的,姚家確實是不會因為別人做了燕王妃而針對別人家。

  說不定,還會因為燕王有了正妃,不會再與姚湘君混在一起而松口氣。

  事情談到這兒,便差不多了,至于沈采苡剛剛說與他的那些,沈琰,須得等沈文和回來,再一起談。

  而且那些事情,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沈琰也不打算當著自己母親和弟弟的面談論。

  甚至自己的妻子,沈琰都沒打算告訴。

  沈琰起身,表示這事情已經談完,沈瑛就興奮地對沈采苡招手:六丫頭跟我來。

  以后女兒就是王妃了,自己乃是親王的岳丈,說出去便覺得威風八面的,沈瑛的興奮勁兒,從剛開始一直就沒掉下來過。

  沈琰不讓他到處去說,沈瑛頗感遺憾,他本來想直接出去,找與他不睦的人喝酒,然后再用這個消息刺激別人一下呢。

  作為一個三百年書香世家培養出的子弟,沈瑛可能囿于天資,與讀書和政事上表現不夠好,其他方面也不甚出色,但是基本的鑒賞水平,在師長與家族的熏陶下,卻是很不錯的。

  能被他珍藏的,自然也不是金銀珠寶等俗物,而是字畫古玩等雅物,最多的是青銅器,光是半人高的青銅爐,便擺了十幾個,各種小件青銅器,更是琳瑯滿目。

  沈采苡唇角彎了彎,沒想到她父親還有這般多的好東西,沈采苡轉頭便夸沈瑛眼光好志趣高——之前從姑蘇搬來京城時候,父親的私庫,都是由他貼身的長隨和書房里伺候的婢女收拾的,沈采苡沒見過這些。

  沈瑛卻沒有了得意勁兒,摸著那些青銅物件,有些悵然,當年你娘親在的時候,知道我喜歡這些東西,每每聽到有人愿意售賣,總會千方百計買來與我,而且她眼光也好,那些無良奸商想騙她卻總也騙不到。

  唯獨有一次,她也看走了眼,你娘親本是想要送我一個青銅手爐做生辰禮物的,沒想到卻買到了假的,可把她郁悶壞了,好多天看到我,都覺得難為情。

  似乎是想起了與崔氏琴瑟和鳴的時光,沈瑛面上有了些光彩,與他平日的模樣大不相同。

  沈采苡微怔。

  她倒是從不知道,自己父親竟然喜歡青銅器,這么些年,她可從未見沈瑛擺弄過這些物件。

  至于手爐……沈采苡倒是記得,父親確實有個造型古樸的青銅手爐,每年冬日都是不離手的。

  但那個手爐看著古樸,狀似古物,可實際上乃是前朝仿制,并不值錢。

  就您冬日里用的那個?

  是啊。沈瑛應了一句。

  沈采苡便有些出神。

  她倒是第一次發現,原來父親對娘親,竟然這般長情。

  片刻后,沈采苡忍不住自嘲,長情又如何,那般的淺薄,越是長久,倒越是顯得像個笑話。

  抵不過他愛自己的分毫。

  如今也不過是因為她身份變化,再加上片刻間的睹物思人罷了,過了這個點,他該如何還是如何。

  這時又聽沈瑛悵然說道:自從你娘親走后,也就沒人會興致勃勃陪我鑒賞這些家伙了,漸漸便也沒了興趣。

  崔氏出生大家,便只是旁支,但所受的教養,卻也是頂尖的;且崔氏不缺錢財,她幾乎不用在意物件的貴賤,只在意物件的好壞,只在意喜不喜歡。

  吳氏不一樣,這兒小的青銅物價隨便拿出去一件,便可抵得上吳氏的大半副嫁妝,至于大件的青銅爐,那是賣了整個吳家,都不夠買一件的。

  何況吳氏貪婪,怎可能舍得掏錢為沈瑛買這些。

  再說,便是她舍得,也沒那么眼光。

  再次提到崔氏,兩人又都沉默了下來。

  還是沈瑛先回過神來,對沈采苡說道:挑吧,這些青銅器,一小半是我尚未成婚時候收集的,剩下都是你娘親為我搜羅的,你挑一半,剩下的我讓人給你哥哥送去,給了你們,我也就安心了。

  其他東西,你也挑一些自己喜歡的,當是父親給你的陪嫁。

  沈采苡沒有客氣,她雖然喜歡富貴生活,但其實也沒把銀錢看得太重,只是這些青銅器,都是娘親曾賞玩過的,若是讓沈采芃得了去,她會不高興。

  父親和娘親的眼光都是極好極好的,女兒也不挑了,就按著大小件,與哥哥分開便是。東西的貴賤好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都只能是哥哥和她分。

  沈瑛覺得也可以,兩人從沈瑛私庫出來,沈采苡陪著今日格外多愁善感的沈瑛用了晚飯,還未曾回到得真園,便遇到沈琰派來請她的人。

  過去發現哥哥沈文和也在了。

  在大伯父沈琰的書房里,兄妹倆你一言我一語的,把事情講了個清楚。

  一切的開始,便是慶安公主覬覦方承嘉,借林思嫻的手來陷害她開始的。

  最開始沈采苡以為她的仇人是林思嫻,雙方爭斗幾個回合,最后沈采苡被惹怒,散播出自己和魏嗣源有染的流言,卻嫁禍林思嫻,讓人覺得此乃是林思嫻所為。

  而后沈采苡再讓自己的人裝作是林思嫻的人,對魏嗣源威逼利誘,讓魏嗣源進一步證實他確實和沈采苡有染。

  再來,沈采苡再次讓人裝成是林思嫻的人,前去殺人滅口,激起受傷的魏嗣源心中的憤怒和害怕,再讓梁伯超名為出謀劃策,實則是引導教唆,讓魏嗣源大庭廣眾之下,負傷請罪,把所有臟水都潑在林家身上。

  沈琰不可思議,忍不住打斷沈采苡的話,轉頭問沈文和:所以當日魏嗣源請罪時候,你冒然插口,擠兌林志鈞,不讓我把事情化解,就是為了激化矛盾?

  他當時想著三皇子的面子,確實是想息事寧人的,可因為侄兒沈文和的擠兌,讓林志鈞下不來臺,最后鬧到了京兆府。

  記得從京兆府回沈府的路上,自己還曾對侄兒諄諄教誨,說他咄咄逼人,才是落了下乘,容易讓人詬病。又讓他以后做事,需要和緩圓滑一些,官場上,過于鋒芒畢露,是走不遠的。

  甚至還怕自己說得太重,讓侄兒心中難過,轉頭又安慰他說你畢竟還年輕,年輕人有些銳氣也正常,不是壞事,只要大事上穩得住就好。

  如今細細回想起來,侄兒的沖動,都是算計好的,根本不是什么年輕氣盛,反而是老謀深算。

  沈琰由衷地有一種拿根鞭子抽死這一對兄妹的沖動,連自己大伯父都算計,不抽怎么行。

  但——

  你說誰?沈琰在一起霍然起身,雙目圓睜,梁伯超?是我想的那個梁伯超么?

  當日宮門前請愿的那一大群學子里,領頭的四人里,有個就叫梁伯超,如今他是六皇子看好的人。

  沈文和默默朝后仰了仰身子,避開沈琰快要噴火的眼睛。

  沈采苡則是笑得靦腆又諂媚,大伯父才思敏捷,就是那個梁伯超。

  沈琰有些眩暈,沈采苡,你可真是本事。

  他算是聽出來了,這來來回回的謀算里,沈文和頂多起個查缺補漏的作用,而主導這件事情的,卻完全是自己這個看起來漂亮天真又有點俏皮的侄女。

  他生了與燕王一樣的感慨,兩個后宅女子的爭風吃醋,能吃到這種程度,也著實是令人嘆為觀止。

  但他的感慨比燕王要多一些,燕王沒有干脆抽死沈采苡的想法,他有,而且,還很強烈。

  大伯父。沈采苡倒是經常揪著李氏撒嬌,但揪著沈琰撒嬌,還是第一次,不過動作姿態倒是熟練的很,大伯父,您別氣了,氣大傷身……

  以后有事,我們肯定不瞞著您了,大伯父,您就原諒侄女吧。

  沈琰呵呵直笑,還是不得不問道:梁伯超與你們什么關系,怎么會那么幫你們?將來他會不會走漏風聲?現在他……臥底?

  我曾救過他母親一命,他為人極是妥帖。沈文和開口做出保證,如今也非是真心投靠六皇子。

  事情已經過去那么久了,都沒有任何不利于沈家的風聲傳出來,看來這人確實是可靠的。

  沈琰就不糾結梁伯超了,虎著臉嚴肅詢問:接下來呢?

  沈采苡說了燕王曾幫著善后的事情,又說到南園詩會,她懷疑黎媛媛,以及被蛇追擊時候,其實還有刺客出現刺殺,但是被恰巧路過的燕王給救了的事情。

  后來沈采苡求著燕王帶走了刺客,做審問。

  也就是從這兩件事開始,便與燕王殿下有了合作;而從這件事情,也能推測出黎家是靠向六皇子的,同時侄女也猜出,為難侄女的,應該就是慶安公主。

  后來就與燕王殿下將計就計,先是讓六殿下攻訐楊將軍,讓三殿下受些損失,接著燕王殿下把查到的疑點巧妙告知三殿下,讓三殿下洗清了楊將軍身上污水,可三殿下和六殿下和平相處,燕王殿下如何得利?

  侄女就和燕王殿下一起,設計兩人手下斗得更歡,空了許多官位出來,再把燕王殿下的人,或者是不相干的人推上去,讓三殿下和六殿下損失慘重。

  見大伯父沈琰臉皮抽動,又有拍案而起的沖動,沈采苡急忙說道:大堂哥二堂哥和哥哥,因為是沈家人,所以四殿下特意照顧,當時全都升遷了。

  所以,朝廷文武百官當時人人自危,轉瞬間熟悉的面孔換了新人,諸多家族今日榮明日敗,都有自己侄女兒的參與?

  沈琰啞然,半晌后才無奈揮揮手,你繼續說。

  他已經麻木了。

  沈采苡沖沈琰討好一笑,后來就是季太太的出現,牽扯出了趙漸東以及三皇子,還有就是吳氏帶她去了碧云庵,她發現了蹊蹺,最后因著燕王知道他們太多事,而他們也知道燕王太多事,最后沈文和干脆決定投效燕王。

  還有,查趙漸東查出了安州鐵礦的事情,如今燕王還在繼續查。

  以及,燕王封地,乃是沈采苡點選出來,目的也和沈琰解釋的很清楚。

  沈琰以為自己剛剛已經麻木了,可聽到連燕王的封地都是自己的親侄女選出來的,他再次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最后,沈琰疲憊的擺擺手:行了,你們倆先回去吧,讓我靜靜。

  等兩人出去,沈琰控制不住的想,怪不得弟弟那么蠢,原來腦子都長自己女兒身上的。

  沈采苡回到得真園,也沒耽擱,繼續給燕王寫信。

  一是關于今日她已經與沈琰坦白的事情,二是關于新建王府的各種要求的。

  第一件事沈采苡寫的言簡意賅;第二件事,沈采苡洋洋灑灑寫了不少要求,想著燕王估計不會都同意,但是能同意多少算多少嘛。

  燕王收了信,對第一件事,他樂見其成,沈琰反正是不可能再投向別人的,早點說開了,沈文和沈采苡以后行事也方便一點,起碼出門不用偷偷摸摸了。

  也不對,按著父皇心急的樣子,說不定明日賜婚,恨不得后日就讓他成婚的。

  所以以后沈采苡不須出門,便可與他商議事情。

  燕王眼中不自覺露了笑意,他自己沒發現,林一看在眼中,心底忍不住偷笑,燕王是很喜歡沈六姑娘了吧,才會對著人家的信露出笑意。

  以后要多多和燕王提沈六姑娘的事情才是。

  燕王沒發現林一的小心思,他正在看沈采苡信中后面的內容。

  沈采苡的信寫了好幾頁,燕王本以為是有什么大事,然而正事只有第一頁是,從第二頁開始,全是沈采苡對新王府的各種要求,燕王沉默了片刻。

  嘖,女人就是嬌氣,要求真多。

  他抬頭,漠然對松墨招手:把這些抄謄一份。

  等工部官員來問,就把抄謄的一份給他們,省得自己浪費口舌。

  等松墨抄謄完畢,燕王把原信件收起來,抄謄好的一份,則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不過……燕王想了想,他本打算明日工部官員來問的時候,便把這份要求交出去,其實可以緩緩,等賜婚旨意宣了之后,他再說要問問沈采苡意見,給沈采苡做面子。

  那女人……還是很好面子的。

  而她的頭腦,也值得他給她做面子。

  沈采苡不知道燕王的心思,她這一日早早就睡了,為的就是明日洗三禮,能神采飛揚出現。

  第二日,沈家出嫁的姑奶奶俱都在上午便早早來,幫著招待陸陸續續來到的客人。

  客人著實是不少,錦上添花者,自古而今,最是不缺。

  臨近午時十分,以工部尚書的來臨為起始,陸續來的一批官員,卻讓沈家以及沈家來客,都有些驚訝。

  這種宴席,基本上來得都是與主人同級,或者是比主人低級的官員,至多,也就是主人的上峰看好該下屬,給下屬面子,會意思意思前來。

  可工部尚書不是。

  另外幾位重臣也不是。

  至于戶部尚書,也是親來了的。

  再高級的官員雖然沒有親來,卻也送上了不薄的禮。

  這讓一眾來客,心中艷慕的同時,也有些奇怪。

  直到開宴前,天使持圣旨降臨,眾人方才恍然大悟——那些位高權重的大官,不是給沈家面子,是在給皇帝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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