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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五章 亂長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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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之內,未央宮中,劉協坐于寶座之上,身正體直,面容嚴肅。

  雖然李傕等人控制了京都,但是也沒有想過要將劉協如何,或者是李傕等人壓根就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因此當朝中在劫難中幸存下來的百官開始要求和之前一樣,恢復朝廷的秩序,初一十五召開大朝會的時候,留守在長安城內的李傕和郭汜,似乎也沒有找到什么反駁的理由。

  那就開吧。

  不就是個朝會么?

  李傕和郭汜剛開始還有些新鮮,畢竟之前他們還根本沒有列席過什么朝會,不過隨著朝會的進程,李傕和郭汜很快的就陷入了一片茫然當中。

  “……虜前奉使,不專漢人,彌見其情,乃由所出。東都羽儀,西京簪帶,今氈騎為帷床,冠帽犯黃沙,左衽隨風逝,宗廟何忍泣……”

  “……兵武無節其揖讓,徒非教以利趨,何來同艱桎梏,及夫春草水生,阻散馬之適,秋風木落,絕驅禽之歡,三槐不得息沸于桑墟,天恩未曾臨于田壟,虜之兇族,固得志矣,其如病何……”

  李傕和郭汜睜大雙眼,猶如聽聞天書。

  劉協默不作聲,就連眼神都沒有飄動半點,空洞直直的望向前方的一片虛無之處,而百官也根本不在乎劉協有沒有什么表示,徑直一個接著一個,輪番上前啟奏:

  “……京兆毀屋計三千八百零四十戶,一萬三千五百七十人居無定所,則請考工備料大木三千五百方,方柱一萬四千支……”

  “……流民徒增,四縣掘地為窩,伐木為棚,多有餓殍,臣請開太倉以賑之,所需錢糧亦以注明……”

  “……百官俸祿亦有兩月未曾發放,合需糧兩萬一千七百斛……”

  李傕和郭汜茫然的對視著,完全不知所措,這個和他們帶兵打仗全數不同,甚至沒有一點點的可以借鑒的地方,只能是任憑著百官嘰嘰喳喳的將無數的言語和數字在他們的雙耳邊不斷的縈繞。

  忽然之間,大殿之上,安靜了下來。如同犬牙交錯一般輪流上前表奏的百官終于是停了下來,紛紛將目光集中到了李傕和郭汜身上。

  李傕:“……”

  郭汜:“……”

  百官:“……”

  劉協:“……”

  在這個未央宮的大殿之上,似乎呈現出了一場啞劇,又仿佛是徹頭徹尾的一場鬧劇,

  李傕從席子之上站起身,抖了抖跪坐之后有些麻木的雙腿,左右看了看,說道:“……都說完了?嗯,沒事就散了吧……”

  說完,就跟沒事人一樣,邁著腿就往大殿外走去。

  郭汜默不作聲的也站了起來,然后晃晃悠悠也走了出去,將劉協和百官都丟在了大殿之上……

  劉協看著李傕和郭汜離開的背影,良久之后才微微動了一下,就像是從冰封的狀態當中恢復出來,輕輕的說道,聲音帶著一種難言的沙啞:“……諸位愛卿,還有何事?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看看在寶座之上的劉協,默然無言。

  侍中荀攸稟道:“……陛下,這些疏章……”

  劉協沉默著,然后輕輕的說道:“……留著吧……朕……會看的……”

  “陛下圣明!”

  “臣等恭送陛下!”

  隨著宦官的尖利的嗓子高聲喝出“散朝”二字,百官熟練的在席子上正了正衣冠,然后拜倒在地,山呼之后,便等劉協離開了寶座,轉入屏風之后,便一個接著一個的站了起來,就像是幾十年,甚至是三四百年來的那樣的規矩,每個人小步小步的按照官職大小慢慢的退出了大殿……

  不管是年老胡須花白的老者,還是年富力強的中年,甚至是一些年輕人,行動之間仿佛都是一個模板刻出來的一樣,就連步伐都踩在一個點上,整齊劃一卻毫無生氣的走出了空空蕩蕩的大殿,走出了蕭蕭瑟瑟的未央宮。

  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規矩,就像是已經深深烙印在了身體的血脈當中,不管是袁隗還是董卓,不管是在雒陽還是在長安,不管是前幾天還揮舞著長刀砍向了他們的同僚的李傕和郭汜,似乎都不能改變他們天長日久形成的這樣的習慣,這樣的規矩。

  轉到了后堂的劉協閉上了眼,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原本挺直的脊梁骨才像是被沉重的朝服壓彎了一般,頓時垮塌下來,在房間內的陰影之下,蜷縮成了一團。

  “陛下……”在劉協身旁服侍的宦官輕聲說道,仿佛生怕聲音大了一些便嚇到了劉協一樣,“……陛下……該更衣了……”

  漢代的皇帝朝服為了展示威儀,層層疊疊繁復無比,再加上沉重的冕冠,都壓在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身上,顯得滑稽卻又有些凄涼。

  “……”劉協默默的點點頭,緩緩的往后屋走去,縱然是這一身重負,卻依舊要穿下來,戴上去,直至……

  一縷陽光透過窗楣的縫隙,射了進來,形成了一道光柱,不知是屋內太臟,還是方才人的行走,激起了如霧如煙一般的塵埃,在光柱之中瘋狂的舞蹈著。

  劉協停住了腳步,站在光柱之后的陰影里,就像是暴露在光線之下就會受傷一樣,靜靜的看著近在咫尺的光柱之內的塵埃,眼神也隨著塵埃漂浮不定。

  我是誰?

  我是大漢的皇帝?

  大漢的皇帝就是這樣的?

  劉協心中升騰起了日日夜夜都反反復復思索的問題,但是這些問題卻沒有任何人可以給他答案,也沒有人會回答他。

  劉協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太廟之內那一塊塊高高供奉起來的牌位,雖然描金畫銀,雖然朱砂重彩,每個人似乎都非常的尊重他,大禮參拜,但是實際上卻沒有人真正把他當一回事,就像是沒有人會把太廟的那些牌位當成一回事一樣。

  這樣的生活還要多久,這樣的行為還將持續多久,劉協找不到答案,或許根本就沒有答案,只不過劉協知道一點,他每天都在重復念叨的一點:

  “……大漢……絕不能斷在我的手里……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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