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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3章 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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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漢晏平四年。

  九月二十五。

  成都城中,每逢五日,便是廟會時節。大體上到了這一日,縱然是家中貧寒的,也要抖出兩個錢來,到廟會集市上走上一圈,就算是吃不了龍抄手油蔥餅子,但是能喝一碗醪糟水,也算是過了節,回到家中五鄰六舍的,也好擺個龍門陣,多少有些說頭。

  今日又是一個大晴天,秋高氣爽,氣溫宜人。成都臨近廟會的大街小巷當中,到處都是人潮涌動,小攤小販們各自占據著自家的地盤,忙里偷閑的高聲吆喝一二招徠聲音,就連聲音里也是體現著忙碌的快活。

  雖然川蜀之中戰火并沒有完全停息,整個中原大地也是動蕩不安,就像是一鍋不清楚有幾顆或者是十幾顆的老鼠屎的粥一般,可是成都依舊是成都,這廟會的喧鬧,依舊不減半分,茶館之中,或者喝茶的,或者飲用砸嘛酒的,依舊翹著二郎腿,不緊不慢的擺著龍門,怡然自得。

  在成都水門之處,原本是屬于城外碼頭棒棒兒和苦力的棚屋居所處,一家小店周邊,竟然也擺出了流水的席面,綿延了好長的一段。

  設立在水門空曠土地上,幾塊木板左右一搭,頂上立一個篷子,便是兩進的小食鋪了,后面便是在地上直接壘起的大鍋,咕嘟嘟的不知道燉煮著什么,一旁就是正在冒著騰騰熱氣的大蒸籠,不知道正在蒸著些什么,另外一旁新加的三口鍋,正在整治一些肉菜,五個大灶都燒旺了,讓掌勺的人單衣都穿不住,光著膀子,身上也是大汗淋漓,一顆顆的往鍋里掉。

  店內沒有鋪墊木板,所有的小桌子小胡凳都是放在土地上,被長期踩踏的地面,別看一個小坑一個小坑的高低不怎么平整的樣子,但是極其堅硬,走起來也不見得有什么塵土。這樣的店面,自然不是做什么豪客大商生意的,往來的也就是些普通百姓,吃食也自然談不上多好,量大就成,當然,還要鹽足些,要不然店里就有人會喊,“里頭地是生病了嘛還是瘋了嘛,這么沒味的東西咋個吃嘛……”

  在店鋪邊上臨水之處,一些半大小子正在處理河魚。

  淡水魚刺多,一般的士族子弟都不喜歡吃,但是這些苦力和棒棒就沒有那么多講究了,就連撲鼻而來的魚腥味,也覺得甚是好聞,不少人還特意坐在臨近一些的位置,一邊看著小工收拾魚,一邊計算著自己這一席上,怎么一個人也能分上兩塊吧?

  這樣的席面,在水門此處,已經算是極好的了,甚至算得上奢侈了,不少乞兒聞到了味道,也紛紛匯集過來,遠遠的坐著,等著,期盼著最終能分上一些殘渣什么的。

  也有不少閑漢在遠處圍著指指點點,只是咽口水。卻沒人敢上前攪擾,原因無他,今日這個場面,是水門陳爺置辦的,誰敢在他面前生事?

  水門陳具體叫什么名字,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在成都水門之處,混得風生水起,他本人也是個厲害角色,手底下有百十個亡命徒,為人也算得是豪爽,在成都水門這里,市井人物,都要賣他三分面子。

  以前倒還罷了,不過這一二月來,水門陳的人手似乎又多了不少,手面更大,氣度更壕。除了原來百十個苦力之外,又額外招攬了一些人手。這成都水門之處,地盤什么的都是定數,往來商船什么的也沒有多增,這人一多,吃喝什么的就得水門陳自家貼本,往常偷偷想混一個小工,在碼頭上處背挑貨物,領簽子拿點苦力錢的,短了水門陳的收入,都要承受被人告發毆打的風險,而現在水門陳似乎完全不在乎這些,白白養了多少閑人。

  但是好處也有,手下弟兄多了,勢力就大了,再加上手面也大,水門陳就儼然成為了成都水門一處的市井豪俠人物。哪怕是在水門之上的巡檢軍侯,領守郡兵的小軍官,見了面都多了幾分笑容,客客氣氣的打聲招呼。

  大家私下里也猜測,這個水門陳,到底是遇見了什么,竟然一下就發達起來了?

  此時此刻,水門陳穿了一身新作的長袍衣裳,像模像樣的站在這店門口,笑呵呵的招呼著邀請來的客人。

  今日除了他手底下現在三百多漢子之外,還邀了一些往常聯絡得多的,多少認的臉的水門郡兵。這些郡兵平日雖說有些軍餉,緊緊巴巴的也能糊弄到自家肚子,但是能見葷腥的也不多,因此聽到了水門陳這里開流水宴,而且還有魚肉吃,頓時沒有執勤的,便一窩蜂的都來了。

  若是士族之間宴請,不僅要提前準備帖子,還要準備登門和答謝的禮物,然后主人不但要收下,還要準備客人的伴手回禮,禮數極其復雜,但是窮人請客么,就沒有那么多事情了,人到了就好,再加上這些水門左近的郡兵,有的還有些逛賭場窯子的習慣,更是肚腸空空,哪怕并不認識,也硬著頭皮打著哈哈湊過來。

  水門陳倒也豪爽,也沒有計較,見到面生的頂多也就問一句姓名,然后便是招呼著落座,讓里面幫工的先端些熱湯熱餅子墊個肚子。如此這樣的做派,自然是引得人越來越多,原本的席子都坐不下了,又臨時在街面上往外鋪。

  水門陳在人群當中周旋,大聲說大聲笑,一副市井大豪的豪爽模樣。卻誰也沒有想到,在他的長袍之下,一身中衣小衣,早已被汗濕透了。

  今日,就是要動手的日子啊……

  水門之處的熱鬧情形,自然也有人傳到了掌管水門安全防務的水門都尉之處。畢竟在水門之處,都是一些有氣力的棒棒,若是一個管理不慎鬧騰起來,也自然是要被打板子的,所以,水門都尉也有幾個耳目,今日也算是盡責,早早的將探聽的情形報到了水門都尉這里。

  水門都尉么,算不上好的職位,但也不算是太差,別的不說,這往來商船,想要進水門靠岸卸貨,總是有個先來后到吧?如果說來晚了,船上貨物又耽擱不得,怎么辦呢?這買賣不就是來了么?再加上周邊大小苦力頭目的平日孝敬,所以大體上比起那些只能領著些俸祿的基層文吏來說,多少還是強了不少……

  聽聞了手下的匯報,水門都尉微微皺了皺眉。

  都有四五百人了?

  這個人數,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若是平常,這么也要出動些兵卒,控制一下局面,但是這是水門陳在辦流水宴啊,之前水門陳也有提過這么一件事,只不過沒有說會有這么多人就是了。

  這個水門陳,想要做什么?

  聽說在水門另外一邊的棒棒頭子楊老頭身體不怎么好了?

  水門陳該不會是想要搶地盤了?

  水門都尉思索著,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家腰間錢囊里面硬硬的銀豆子,這個是水門陳上供來的,明顯比東邊那個老楊頭闊氣得多,便擺了擺手說道,“知道了,隨他去吧,流水宴么,人多些也是正常……不用理會了……”

  幾艘船吃著深深的水線,緩緩地從遠處而來,船頭之上,一只吳氏的認旗迎風招展。

  把守水門郡兵的一個毛頭小子還待吆喝,卻被一旁的老兵扒拉到了一旁,沖上前去笑呵呵的喊道:“這可是吳將軍的船哈?不知道裝了些啥子哦?也好讓老漢兒登記一下……”

  船頭站了一名身穿錦袍的中年人,像是掌柜的身份,聞言笑道:“能是什么?給使君押運的鹽來了……”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布袋子,只有兩三個指頭大小,鼓囊囊的裝了些鹽,隨手便丟給了老兵,“……給找個好位置……吃水深,休要撞了底殼子……”

  普通兵卒,給些鹽也就是了,若是直接給金銀什么的,恐怕是反倒更讓人疑心。

  老兵一巴掌利索的抓住了布袋子,立刻揣到了懷里,然后順便還舔了舔手指頭,也沒有任何要上船搜查的意思,點頭哈腰的說道:“放心!放心!絕對好的,絕對好的,不會誤了貴人的事撒……”

  關羽在船艙之中,有些氣悶。

  主要是擁堵,到處都是人和兵刃,而且人一多,什么味道自然都有,臭腳丫子的,口臭的,放屁的,再加上商船又不是什么客艙,也不講究什么通風,這什么味道在艙內一捂,真是別提有多么酸爽了。

  關羽還算是好,多少靠近艙門一些,空氣還算是新鮮,要是在最里頭,恐怕紅臉都能捂成跟他身上衣服一樣的顏色出來。

  吳掌柜也知道船艙味道不好,有些擔著小心,在過了水門之后,便到了船艙門口,悄聲說道:“關將軍,已經進來了……在有個時辰,也就天黑了……”

  關羽依舊閉目養神,只是低低的哼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吳懿當下并沒有在自家宅院之內,而是城中另外的一處宅院之處。

  既然不是正兒八經的吳家宅院,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多么大,只有例外三進而已,而此時此刻,里里外外的都擠滿了人。

  吳家雖然從劉焉劉瑁都死了之后,便算是斷絕了劉氏外戚的這一層關系,但是瘦死的架子骨頭還在那邊,多少軍中的一些舊吏都還在。

  而且因為吳懿被排擠出了川蜀軍隊統治階層,連帶著這些原本跟著吳氏的軍中軍士,也是或多或少的受到了牽連,有的降級,有的甚至是被驅逐出了軍隊,幸得吳氏多少還懂得做人,拿了一些錢財出來給這些人作為嚼頭,也是收攏了一批這樣的軍漢。

  不過對于吳氏來說,破一些錢財么,并不是什么大事,沒有了權勢,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之前吳氏吳懿前往廣漢,原本是想要和征西談談條件,衡量一下價碼,卻沒有想到還沒有見到征西,就被魏延搞得顏面掃地……

  這幾天,成都之中風云動蕩。

  倒不是說劉璋對于吳氏有什么舉動,而是征西派來了一個前漢中的別駕,現任的征西祭酒,楊松,作為使節,還竟然帶了一個農學士一個工學士,進了成都。

  吳懿還清楚的記得,當聽到了征西準備將農耕之術傳授給川蜀之民的時候,那些原本像是木雕一般的成都大姓,各個都不由自主的挪動起來,眼中泛出的那種或紅或綠的光芒……

  尼瑪個仙人鏟鏟!

  吳懿甚至能夠想象得出來,若是真的有一天征西控制了川蜀,那么頭一個倒霉的大姓家族,不是劉璋,而是龐羲,畢竟不管怎么說,只要劉璋不作死,保一條命應該不難,而龐羲肯定完蛋……

  而接下來呢?

  就輪到了吳氏了。

  作為前任劉氏外戚的吳氏,一方面沒有和劉氏完全擺脫關系,另外一方面又和荊州兵馬往來密切,若是征西真的得了川蜀,能就這樣輕易放過?

  吳懿勸說過劉璋,讓劉璋全面禁止川蜀大戶大姓和征西搞這個什么農耕技術,防止征西侵蝕川蜀,但是另外一方面,其余的成都大姓卻不停的在跟劉璋說這樣的好處,甚至不惜派遣私家兵卒保護征西的使者,這樣的局面,自然是讓吳懿感覺到了急迫的危機。

  雖然說劉璋還在猶豫不決,遲遲沒有決定,但是吳懿卻看得出來,其實劉璋已經漸漸的偏向了另外一邊。畢竟多一些錢糧也就意味著可以多招募一些兵卒,而對于未來潛在的那些危機,也是未來的,潛在的,不是還沒有發生么?

  其他人可以再等等,再看看,而吳懿不能再等。

  必須趁著局勢沒有變化到最惡劣之前,將整個的盤面控制住,想要控制局面,就要有兵權,而龐羲明顯是不可能會讓出手中的兵權的,因為那些兵權也就是龐羲的立命根本,同時龐羲和吳懿也不存在合作的基礎,畢竟將吳氏從前外戚身份趕下來的,并一步步加以排擠的,不是旁人,正是龐羲。

  所以,眼下便只有一條路!

  有進無退的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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