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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五一章 演戲人和看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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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作為這一次反西涼聯盟的創始者和發起方,種劭率先上奏,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樣,站在大殿當中朗朗有詞:“……大漢之幸,神庇靈佑,瑰材虹梁,齊整陰陽。乾坤正位,太紫圓方,清掃華闕,潔褨朱堂。列鐘虡鎮于宮庭,拱金人衛于朝綱……”

  嗯嗯,說的不錯。

  文才也挺好。

  反正就是一個中心思想,為了坐在上面的劉協啊,我們都費了老鼻子勁了,干掉西涼賊是多么多么不容易,損失了巴拉巴拉等等,然后劉協你看著辦吧……

  斐潛一邊有心沒心的隨意聽著,一邊目光在崇德殿中掃視著。

  崇德殿上,漢帝劉協在上首端坐,而東面除了種劭、馬宇之外,還有董承,趙彥,楊琦,其余的斐潛就不是很熟悉了。

  而在西面這一邊的,除了劉范劉誕兩兄弟之外,還有個夏牟坐在前列……

  夏牟到也是個宿將,早在漢靈帝時期就擔任過左校尉,此次收攏的西涼兵卒還有統帥宮中的禁衛,基本上就是他在處理了。

  如果要按照名望或是官職來說,原先朝野當中的那些碩臣,被殺的殺,免的免,死的死,逃的逃,現在確實在長安里面存留下來的并不是很多了。

  荀家的荀爽,據說前一段時間病逝了。馬日磾,似乎是和太仆趙岐一同出使在外,此時也不在長安之內。

  如今長安之內,加上李傕和郭汜把持了朝政,大小事情都是需要通過李傕和郭汜裁決,向什么司隸校尉等三獨坐的官職都基本上懸空,所以現在長安之內都是一些侍中侍郎看家,也沒有多少讓斐潛可以特別注意的人物。

  就在斐潛暗中打量著崇德殿上的各式人物的時候,忽然看到一個坐在東面中間的一名中年文士,迎上了斐潛的目光,然后微微的拱了拱手。

  斐潛也略微向其拱拱手回了一禮。

  這是誰?

  雖然看起來有一點點的眼熟,但是確實是沒什么印象……

  在崇德殿當中激揚的種劭,終于是告了一個段落,慷慨的余音還在大梁之上瑩瑩回繞,然后便伏地而拜,高呼:“大漢幸甚!陛下幸甚!”

  眾人在種劭的帶動之下,也是齊齊而拜,異口同聲道:“大漢幸甚!陛下幸甚!”

  斐潛自然也是跟著山呼一拜。

  反正這一次,斐潛之所以只帶著六百騎來,為的就是不想涉足于長安太過深。

  不管是那朝那代,其實只要是一致對外的時候,縱然是一時間的折損,但是終歸是能夠恢復過來,唯獨只有內耗的時候,那種損傷,短時間雖然看不出來,卻往往會讓一個健康的王朝迅速的走向衰亡。

  是的,迎娶獻帝,嗯,迎接獻帝有很多的好處,但是在當下,卻壞處居多。

  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實這個舉措,或者說事件,能讓眾多的人知道,是因為曹操也干了這樣的事情,之所以說“也”,是因為這個舉措并非曹操所首創,甚至不是第二個用這樣的招式的。

  第一個吃天子這道螃蟹大餐的,是齊恒王,然后是晉文王,接下來才輪得到曹操這個騎人王,哦,魏王……

  最關鍵的是,在很多情況下,是可以選擇你的神對手,但是卻無法選擇你的豬隊友。雖然神對手會在最關鍵的時刻打擊你,但那個也就是使得糟糕的情形變得更糟糕而已,然而豬隊友卻會讓一片大好的形式瞬間就急轉直下!

  只要本身夠強大,那么神對手根本就不敢出現,因為他明智的知道現在是打不贏的,所以根本不會有任何的舉措,甚至還會躲開不露頭,而豬隊友則不同,他們會用各種合情合理的方式,接連不斷孜孜不倦的挖坑,直至最終一坑入魂。

  漢帝劉協是不是一個豬隊友,斐潛暫且還不知道,但是斐潛知道,現在在長安的這些官吏,現在在崇德殿上的大部分官員,基本上都是豬隊友,要不然也不會被西涼的這些馬賊們收拾得人模狗樣了。

  不管是什么樣,什么等級的豬隊友,都不會清晰的認知到自己是一頭豬,絕大多數甚至一直到死,他們都在認為自己在做最正確的事情,甚至還會哀怨的發出感嘆,為什么沒有人幫助,沒有人理解,沒有人支持……

  那么一旦豬隊友認為自己是正確的,而事情卻辦砸了,那么在豬隊友眼中,這樣的事情是誰的鍋?

  所以現在斐潛若是只把漢帝劉協帶回去,這些豬隊友肯定不愿意啊!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只認為自己才是最正確的,不肯聽不想看不接受不解釋,只愿意只想要別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來做事的人了,所以豬隊友不愿意怎么辦?

  強行使用武力,來個血屠崇德殿?

  先爽了再說!

  這樣的局面一定是極其受中二病影響的人歡迎的。

  但是就算是在后世,中二的人也是越來越少,許多到了中二年齡的半大正太和蘿莉一個比一個腹黑,那么在現在,斐潛也不至于愚蠢到剛剛舉起大義的旗幟,然后反手就直接跳進糞坑,遺臭萬年?

  斐潛留下來,在長安等著背這些豬隊友的鍋,這又怎么可能?長安這個坑,太深,搞不好將自己的那些家當填進去,也不見得能彌補上豬隊友捅出來的窟窿。

  后來為什么曹操的小手一勾,這些朝廷官員就神魂顛倒的聽曹操的話呢?

  那是因為這些朝廷官員餓啊,而曹操有糧啊!

  西涼這些馬賊頭子,只懂得吃喝玩樂,不懂得組織生產,因此關中在行政混亂和人馬紛爭之下極度缺糧,導致連漢帝劉協都沒有飯吃,朝廷百官甚至要自己上山去采集野果之類的,所以當聽曹操表示我這邊人傻錢糧多的時候,這些朝廷百官豬隊友們就不約而同的流下了激動的口水,積極主動的將漢帝劉協送到了曹操的老窩。

  而現在,長安雖然經過了兩次戰亂,但是錢糧,多少還有,周邊的塢堡還沒有被完全的破壞,整個關中的局勢還把持在這些士族手中,就像是頻陽的龐舒,見勢頭不對了便辭官往自己塢堡內一躲……

  所以說,果子還沒熟,還要再等等。

  就在斐潛神游天外的時候,崇德殿上君臣之間的大戲也逐漸的走向了尾聲,壓軸的部分總算是放上了臺面。

  種劭被封為太常,兼管尚書臺,儀比三司;馬宇被封為大鴻臚;劉范升任羽林中郎將,也是儀比三司;夏牟則是任廷尉;當然其他的諸位官員都略有封賞,比如像是董承也撈了一個大司農當著……

  “護匈中郎斐潛斐子淵。”

  “臣在!”

  斐潛從百官后面走了出來,一身戎裝,雖然已經多少清理了一下,但是甲片之上依舊有殘留的污濁塵土和干涸血痕,和周邊的身穿錦袍的百官格格不入。

  陽光從大殿的門口射了進來,斐潛站在陽光當中,抱拳拱手而拜,身上的甲片被帶動起來,叮當一片亂響,宛如戰場之上的兵刃輕敲……

  寶座之上,因為陽光照在斐潛身上的甲片上,略有一些反光,為了更好的看清楚斐潛,劉協不由得微微瞇著眼,伸著脖子上下打量了斐潛一會兒,忽然嘆息了一聲,說道:“斐卿……朕竟有些認不得了……塞外風霜,邊關冷月,竟染如是……”

  斐潛拱回稟道:“為陛下鎮守邊疆,乃臣子的本分……若陛下愿一覽塞外風土,臣亦恭迎……”

  種劭頓時側目以視。

  新上任的大鴻臚馬宇慨然站了出來啟奏道:“夫君之體,如山岳焉,巍峨不動。庶人敬仰,天下歸往。寬大弘仁,奉孝行德,大寶重任。清以養德,靜以修身,清則不勞,靜則不擾。三輔初安,豈可乖離,動搖國基?”

  站在崇德殿丹陛之前,手捧著制書的小黃門有些發呆,然后忍不住微微回頭看了劉協一眼,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該怎么辦,是等候一下,還是當成沒聽見馬宇的話,繼續往下念……

  斐潛斜斜瞄了馬宇一眼,懶得理會。

  有的人就是這樣,天生看什么都不順眼,凡事都要和旁人爭一個輸贏,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動不動就說算是看出來了,算是看明白了,算是看清楚了,然后就給所有周邊的人或者事下一個結論,否則就是渾身不得勁,到處都不痛快。

  和馬宇對噴?

  抱歉,沒興趣。與這種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仿佛天地間都圍繞著他一個人轉悠的人爭辯,難道斐潛在后世沒爭辯夠,還跑到漢代繼續?

  看戲就好,戲精請繼續。

  也許是斐潛的小眼神刺激到了馬宇,又或是原本馬宇就覺得像斐潛這樣的年輕人,居然也躋身了大漢朝堂,頓時就情緒更加激動起來,揮舞著長袍大袖,顫顫巍巍的說道:“如今蟊賊當道,爭榮華于旦夕,競勢利于市閭!恐富貴之不先,無高升而不喜!令色巧言,先意承旨!詎自庸愚,何迷之甚!望陛下明察!”

  這就是斐潛最為厭煩的事情。

  和這些家伙們講事情么,他們會積極主動的拐去講道理,隨后和他們繼續講道理么,他們會立刻轉移開始講輩分,跟上他們的節奏開始和他們講輩分的時候,他們會迅速的顯擺自己吃的鹽更多,然后高調的表示他們不是同一類人,腦回路跟你不一樣……

  斐潛忽然收了笑意,卻依舊默然不語,只是保持著一個姿勢站在大殿當中,卻有些不怒而威。

  崇德殿上忽然靜默下來,安靜得可怕。

  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的劉協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畢竟劉協現在雖然是漢帝,但是也僅僅十來歲而已,看著剛剛還是一團和氣的局面,轉瞬之間就變成了這樣的局面,心中不由得有些發慌,瞪大了眼睛在崇德殿當中下意識的去尋找可以幫助他的人……

  背對著陽光的斐潛,就像是在身形上沾染了一層銀邊,臉龐反倒是藏在陰影之下,雖然劉協努力的去看,但是始終看不清楚。

  劉協這個時候才忽然有點意識到,這一波波的人,這朝野當中的蟠螭燈一樣來來往往的臣子,董卓也好,王允也罷,甚至是西涼的李傕和郭汜,再到現在的種劭馬宇,似乎都并沒有將自己這個大漢天子看得多重要,他們或許都只是需要自己蓋個章……

  沉默就像是一層層沾染上濕氣的葛布,覆蓋到崇德殿的所有人身上,似乎每一刻每一秒都在增加,壓的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從雒陽出發,一路風雨征程,斐潛一步步的走到了現在,雖然武藝上并沒有什么太大的突破,但是不管是外表上,還是體格上,都和在雒陽之時大不相同,甚至和上一次到長安的時候也不太一樣了,因此劉協才會說出認不得的話語。

  氣勢這種東西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有時候我們雖然不認識某人,但是一眼之下卻覺得某人應該是個大人物,其實也就是一種氣勢上的感知。

  久在并北軍中,一言之下,千軍隨行,斐潛已經記不得自己做過多少次的重大的抉擇,在手中直接或者間接的沾染了多少的人血了,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氣場,現在收了原本掛在臉上淡淡的笑意,便多多少少散發了出來。

  見斐潛根本不搭腔,馬宇這個獨角戲也唱不下去了,只得拿眼看了看種劭……

  其實崇德殿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明白人,也是知道馬宇并非真的就是和斐潛過不去,只不過長安就這么大,殿堂之上的位置就這么多,如果斐潛坐上前去了,那么反西涼聯盟里面的這些老資格又去哪里找位置坐?

  種劭站了出來,打圓場道:“斐侯年輕才俊,偶有失言,亦無他意……大鴻臚也言重了……陛下,斐侯率軍于池陽,手刃郭賊,亦有大功,誠宜封賞……”

  “是是,種卿言之有理……”有人出口開聲,殿堂之內的無形的壓力似乎就隨之散去,劉協呼出了一口氣,忙不迭的接口說道,并示意一旁捧著制書的小黃門趕快繼續往下念。

  小黃門也偷偷緩了一口氣,連忙大聲念道:“……今護匈中郎,關內侯斐,忠心社稷,除惡靖奸,平定禍亂,多有功勛,特拜護匈中郎斐為征西將軍,進平陽亭侯,食邑五百戶,持節……”

  呵呵,嗯,這倒是有趣。

  斐潛忽然有些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真是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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