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親手端了醒酒湯進來,許是內心深處不愿讓別人見到蔣軒醉酒的樣子。
等她進了內室,才發現自己這個決定果然非常明智。
外間的床上空空如也,看不到半個人影。
端著那碗醒酒湯,陸清容撩簾走入了里間。
此時里間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之上,蔣軒躺在那里和衣而臥。
陸清容已經沒了驚訝,輕嘆了口氣,先把醒酒湯放在床邊的黃花梨六足香幾上,方才仔細向他看去。
只見他此刻閉著眼睛,呼吸平穩,似是已經睡著了,只是身上一件被子都沒有蓋。想來定是他自己不讓墨南他們跟進來的。
天氣本就寒冷,此刻又是晚上,陸清容搖了搖他的手臂想喊他起來更衣,卻不見他有任何反應,索性打開被子幫他搭在了身上。
就在她要把手收回的時候,卻被蔣軒突如其來伸出的雙臂拽了過去。
起初陸清容還以為他剛剛是在裝睡,借著酒勁跟自己玩笑,但很快他又恢復了規律而平穩的呼吸,只是雙臂絲毫沒有放開,仍然圈著自己。
陸清容已經顧不上尷尬或是害羞了,只覺得這個姿勢既別扭又難受。
此刻她的上半身被蔣軒擁著躺在他身側,而下邊還是腳未離地坐在床邊的姿態。
陸清容幾次試圖掙開他的雙臂再次坐起來,都沒能如愿,但這個扭曲的狀態她實在有些堅持不住了,干脆把鞋踢掉,完全躺在了他的旁邊,心里盤算著一會兒等他翻身或者手臂松開些的時候。自己趁機起身便是。
原本她以為不用等太久的,卻不想直到自己已經有些發冷,蔣軒還是紋絲不動。
片刻過后。陸清容終于抵抗不住夜晚襲來的陣陣寒冷,把蔣軒身上的被子拽過一小半蓋在了自己身上。
雖然二人都是和衣而臥。但同蓋一床棉被還是顯得格外曖/昧,尤其是對處于清醒狀態的陸清容來說。
只不過她還來不及細細感受這種異樣的感覺,蔣軒就把雙臂收得更緊了些,使她整個人都陷入了這個溫熱的懷抱。
陸清容的腦子頓時停擺,有一瞬間似乎感到自己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盡管很快便恢復過來,但那種寧靜安逸之感卻一直縈繞在她的四周。
此時她只是專心致志地感受著來自另一個人的心跳。
開始的時候,她能明顯聽到蔣軒那強有力的砰砰的心跳聲。同時也察覺到自己那撲通撲通的心跳在逐漸變快。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兩個心跳開始逐漸趨于一致,幾乎分不出彼此……
正在陸清容因此有些莫名竊喜的時候,蔣軒突然抱著朝里翻了個身,兩人相互依偎的模樣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此刻陸清容變成了躺在里面的那個。
連翻身都沒有讓他的手臂松開半分,陸清容對起身的事幾乎絕望了。
然而此時她的思緒開始不自覺地有些走神。
想起上一世的自己,從有記憶起就是獨自睡在一張小床上,當時唯一陪在她身旁的就是父親買給她的小熊。
而她之所以會想起這件事,正是因為剛剛蔣軒抱著她翻身的樣子。簡直和那時候自己抱著小熊的時候如出一轍……
陸清容突然在心里笑起來,那算是她童年比較溫馨的回憶了,難道蔣軒也有類似的經歷嗎?想及此處。她的笑意更深了。
就在她對自己童年的陣陣回憶以及對蔣軒幼年的種種幻想中,陸清容的意識逐漸模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讓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是,在她第一次和蔣軒同床共枕的這晚,竟是睡得格外香甜。
等她第二天醒來時,天已大亮。
陸清容并沒有忘記昨晚入睡前的場景,連忙側頭望去,身邊早已沒了人影。
她這才松了口氣,其實她已經醒過來有一會兒了。卻遲遲不敢睜眼,就是不知道萬一蔣軒還在身側。該如何應對。
起身坐起,將里間環視了一周。跟平日并無分別。
昨晚她放醒酒湯的那張黃花梨六足香幾上,此刻也已經恢復了空空如也。
猶豫了片刻,陸清容先把昨日穿著的整套衣裝脫下來后,才喚了綠竹進來幫她更衣梳洗。
綠竹的表情倒是沒有任何異樣,同往常一般無二。
畢竟陸清容心里還擱著事,昨晚蔣軒醉酒,根本無法與他溝通陸蔓玉的事情,此時陸清容很快就收拾停當,去了堂屋。
蔣軒果真已經等在那里。
他此刻換了件墨青色素面袍子,面色也已經煥然一新,十分神清氣爽。
只是見到陸清容進來,蔣軒的眼神卻突然有些閃爍,似乎不大自在的模樣。
陸清容早已顧不上這些,坐在他對面就率先開口道:“不知道東宮發生的事情,你可知曉了?”
“什么事情?”蔣軒這才注視著陸清容,略顯茫然。
“我三姐……小產了。”陸清容直接說道。
“此話當真?”蔣軒非常驚訝。
陸清容認真地點了點頭,明白他還不知道這事,隨即把昨日從母親那里聽來的消息悉數講給他聽。
“原來如此。”蔣軒表情變得凝重了些。
“二叔還有父親母親的意思是,讓我想辦法趕緊勸勸她,我自己也這樣認為。”陸清容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三姐從小沒受過什么委屈,這要若是她自己的緣故也就罷了,萬一其中有什么關節,引起她心中的不忿,再鬧起來……”
聽到陸清容的擔心,蔣軒也點頭表示認可。
“是這么個意思。”蔣軒似乎有些猶豫,最終還是直言不諱,“說句不中聽的話,宮里這種事情并不少見。無論前因后果如何,最好就是牢記這個教訓。以后多加小心,能再次為皇家開枝散葉,就算真有設計陷害之人。那也是對其最好的反擊了。你的確需要好好勸勸她,切莫認了死理。糾纏的同時把自己也陷了進去……”
這正是和陸清容想到一起去了。
“那我怎么才能見到三姐呢?”陸清容詢問道。
“一會兒用過早飯,你跟我一起去趟景王府,若要名正言順又不引人注意地進宮,只能讓王妃幫忙了。”蔣軒想了想,又囑咐道:“你還是再寫上一封信,曉之以理,點到即止。宮中的事情不好預料,萬一去了見不到人。能安排送封信也是好的。”
陸清容連忙點頭,之后胡亂吃過幾口早飯,就跟隨蔣軒往景王府去了。
路上坐在馬車里,蔣軒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突然開口問道:“昨晚……我沒說什么欠妥的話吧?”
這話把陸清容問得一頭霧水。
昨晚他一直都睡得極沉,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個字,即使有不妥,也不是在言辭上,而應該是行為吧。
陸清容暗自腹誹了一陣,才意識到。他早晨醒來的時候必定是清醒的,不可能不知道二人的狀態,那么之所以有此一問。定然是擔心自己說了什么極為欠妥的話。再想起昨晚他是和江凌他們一起喝的酒……
“還好吧。”陸清容回答道:“你昨晚醉得很厲害。”
見她的說法非常模棱兩可,蔣軒的心里更是含糊,想繼續往下問,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殊不知陸清容現在心里琢磨的,也是想知道他到底以為自己說了些什么……
好在景王府離榮恩街不遠,很快就到了,使得這種尷尬并未持續太久。
門前侍衛看到來人乃是蔣軒,直接就把他迎了進去。
之后便是二皇子景王聞訊,把蔣軒請去了前廳。
而陸清容則是去了內院唐玥那里。
既然是來請人幫忙的。無論成與不成,都沒有隱瞞的道理。更何況她與唐玥向來親近,故而一見面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
唐玥得知此事。同樣難掩唏噓,立刻表示如果王爺允許,自當盡快帶她進宮。
于是二人一邊推心置腹地交流著對此事的看法,一邊等著前廳何時傳來消息。
此時的前廳,二皇子同樣眉頭緊鎖。
“這件事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本來也打算今天找了你過來的。”二皇子實話實說,“雖然我已經搬出了皇宮,但宮中的事情錯綜復雜,總是逃不過牽一發而動全身。東宮若是鬧起來,皇上和太后怎么想咱們還真都不一定……”
蔣軒明白二皇子的處境,想必換成任何人,被宮闈之事耳濡目染了這么多年,也都會變得如此謹小慎微。
“我們也是想著,讓內子過去勸說一二。”蔣軒表明來意。
“這樣也好。”二皇子并不與他見外:“想來這事還需從長計議,別人不好說,但太子妃雖然出身吳家,卻是個仁慈敦厚之人,本王倒不認為這事與她有關!”
二皇子在他面前鮮少以“本王”自稱,此時如此鄭重表態,不免讓蔣軒也有些意外。但畢竟此話涉及到皇家成員,他并不適合開口說什么,只是在一旁恭敬地聽著。
“這就讓王妃帶世子夫人走一趟吧!”二皇子終于表示。至于該怎么勸,卻是沒有任何指示。
后院的唐玥聞訊,早已經穿戴妥當,直接就領著陸清容進了宮。
平日里,唐玥隔長不短會去東宮陪太子妃小坐,雖說皇家的親情遠比旁人淡漠許多,但她和太子妃這對妯娌之間卻是少見的融洽。
進入宮門十分順利,還有個小太監自告奮勇領著她們往東宮去了。
礙于有旁人在場,一路上陸清容和唐玥都沒有任何交流。
陸清容顧自在心里反復琢磨著要跟陸蔓玉說的話。
若真是能見到面,確保四下無人,自然可以把話敞開了說,無論是從她自身的安危出發,還是讓她顧慮到日后的前程,總是要讓她明白,此時只有淡然處之,讓太子在憐惜的同時不失關懷,才是唯一的解決之道。其余的一切,都要暫時拋于腦后。
思緒萬千,終于行至東宮門前。
陸清容卻有些奇怪。
只見此時漆紅色的宮門禁閉,門外把守之人頗多,而且并非一般的太監宮女,而是整齊劃一的宮中侍衛,幾乎將她入眼之內的地方圍了個嚴實。
陸清容以前從未來過東宮,不知道本來是否就應該這樣。
但悄悄側頭向唐玥看去,見到她臉上明顯有些訝異的神情,方才明白這并非常態。
一路帶她們過來的小太監顯然也沒有料到眼前的東宮會是這番景象,頓時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奴才也不知道……”他吞吞吐吐地開了口。
就在此時,從侍衛身后的某處突然閃出一個身影,同樣身著太監的服飾。
“這是東宮的守門太監。”趁他還未走進,唐玥小聲提點著陸清容。
“原來是景王妃您來了!”守門太監擠出一臉笑容,逐漸走進,“真是不巧,今日東宮出了些事,皇上有旨,任何人等不得出入。”說完,就立在她們面前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太子妃……和太子還好吧?”唐玥沉默了好半天,才問出這么一句。她明白此時并不適合多言。
“奴才不知。”守門太監立刻回道:“還望景王妃和世子夫人莫要讓奴才為難,等日后取消了門禁,再來東宮走動。”
盡管他的語氣十分恭敬,但拒絕之意卻更為堅定。
陸清容有些意外,他居然連自己都認出來了。
二人并未在東宮門前過多糾纏,徑直往宮門而去。
回去的路上,那位領路的小太監一直在不斷地告罪,說自己并不知道東宮是這番光景,若早知道就不該讓王妃和世子夫人白跑一趟云云。
唐玥和陸清容顯然都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只是各自在心里疑惑著東宮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會和陸蔓玉小產一事有關嗎?
陸清容心中一時也沒有頭緒。
尤其看那位小太監的意思,東宮的門禁應該是今天才開始的,似乎時間上又不大吻合。
先陪著唐玥去了王府,陸清容才跟蔣軒一起回到榮恩街。
原本聽陸清容提起今日并未見到陸蔓玉,蔣軒倒是沒怎么驚訝,畢竟宮中的事情實在太難預料,一次就見到的幾率著實不高。
等到聽她說連信都沒有送出,方才有些疑惑。
“送信的人早已安排妥當,如何沒有用上?”蔣軒問道。
陸清容這才將東宮把守森嚴的情形講明,說了自己擔心這件事和陸蔓玉小產有關,雖然信寫得十分委婉,但仍怕授人以柄。
蔣軒聽了她的描述,卻瞬間面色一沉,立刻起身道:“不對……你先歇著,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