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敬賢對呂樂的印象不錯，至少對方夠講義氣，比起自己兩個撲街娘舅要強太多。
這也是為什么蘇敬賢現在坐在劉福的辦公室里，和這位即將上任的新總華探長聊天時，仍舊不忘給呂樂撈一點好處。
“福爺，潮州幫跟和字頭可以不給管區探長的面子，但是呂樂樂哥的面子就一定會給，否則蔡先生一句話，這兩個字頭大佬的口糧都要斷絕。”蘇敬賢看著面前笑彌勒一樣的劉福，微笑開口，“只是要他們半個月不碰黃賭毒生意，英國佬那份錢照給，難道還能天下大亂乜？”
劉福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往前傾，笑容不變：“你知不知你講乜？你想要香港半個月沒有社團活動，就算蔡先生能開口壓服潮州幫跟和字頭，香港其他大大小小十幾個字頭一定趁機搞事，到時候不止是天下大亂，恐怕連天都翻過來呀！”
十分鐘前，這個叫蘇敬賢的年輕人來到他駐守的九龍區辦公室，一開口就驚濤駭浪。
一個小小的報館老板，毫無根基背景，居然妄圖讓全港所有字頭銷聲匿跡半個月之久，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潮州新秀曾被姚木提到過一次，劉福絕對想都不想，直接趕他出去。
作為和姚木同期的資深警員，劉福內心非常清楚，在這個年代，香港可以沒有警察，但卻不能沒有幫派字頭。所謂幫派字頭一開始只是同鄉赴港后為了不受欺壓，成立的如同鄉會一樣的組織，但發展至今，其勢力早已與警界和政界利益交融、盤根錯節，連不少警界警長都是被社團中人一手捧出來，賊即是兵。
假如全香港真的半個月沒有社團活動，先不論其他，僅破案率就會大幅度降低，蓋因現在香港警察破案，少不了要請耳目眾多的字頭幫忙，就算抓不到案犯，也可以花錢買人頭充數，這也是華人警長為了討好鬼佬上司的慣用伎倆。
再者，僅憑呂樂的岳父，或許真的可以讓潮字頭、和字頭偃旗息鼓半個月，但除了這兩個字頭外，香港其他大大小小的字頭還有更多，潮州幫跟和字頭一天兩天不做生意可能還出不了問題，但時間再久一點，肯定會有按捺不住的其他字頭爭搶這兩個字頭的地盤，到時候免不了一場江湖大風暴。
僅僅這兩點，就讓劉福覺得蘇敬賢這番話是癡人說夢。
“如果洪會長和周會長也點頭呢？”蘇敬賢盯著劉福貼在面前的雙眼，語氣平緩道，“半個小時前，呂樂和石建輝一起去見木叔，現在應該已經登門拜訪洪會長。福爺即將上任的總華探長位置是周會長捧出來的，只要你再去請周會長賜一句話，潮、莞商會兩位會長發聲，加上蔡先生，邊個字頭還敢在這半個月里面搞事？如果到時候真的還有人敢亂來，差人不用做嘢，駐港英軍的大炮直接對準他們的堂口開火！”
蘇敬賢提到的洪會長，是潮州商會會長洪厚澄，而周會長，則是東莞商會會長周熙年。
和這兩位比起來，賞飯給潮州幫、和字頭吃的呂樂岳父蔡運昌，各方面都差了不止一籌。
聽到這兩位可以直面布政司署行政長官，約港督出來飲茶的大亨名字，劉福緩緩出了口氣，略顯肥胖的身軀慢慢靠回椅背，臉上露出沉吟之色。
無論多么惡的社團字頭，說到底還是有錢人養的狗。
如果真如面前的后生仔所說，可以請洪厚澄和周熙年這兩位會長賜一句話，讓全港所有社團關堂口半個月，輕而易舉。
“你報館被燒，想借這件事做文章，打壓全香港的社團？”
劉福當然知道這兩天在報紙上鬧得沸沸揚揚，中港報館被燒一事，微一思索就猜到了蘇敬賢的用意。
蘇敬賢輕笑一聲，毫不避諱拿起桌上劉福的雪茄盒，取出一根后點燃：“都是為了以后做生意能安穩點，況且這只是我能拿到的一小部分好處，更大的好處應該是福爺你，又或者說整個香港警隊，畢竟將來報紙上會寫，是你們維護了香港治安。”
劉福摸著唇邊修剪整齊的胡須，對蘇敬賢這番話不置可否。
其實他心中清楚，蘇敬賢說的沒錯，借中港報館被燒這件事，打壓全港的社團，蘇敬賢最多撈一個以后做生意能夠安安穩穩的好處，真正的受益者正如其所說，是整個香港警隊。
五十年代黑白兩道，黑壓過了白，就算是劉福這種級別的探長，依舊要對大字頭的坐館龍頭恭敬有加，畢竟現在香港如和二平那樣的小字頭都有近千成員，而那些大字頭的人數輕松過萬，背靠有錢人的油水碼頭開工，論錢論勢，都不是警察惹得起的。
如果這次真的能壓得全港所有社團半個月沒工開，名義上的始作俑者——香港警察——的身份地位無疑會拔高起來，就算不能只手遮天，也不必再像以前一樣被社團騎在頭上。
“你憑什么肯定洪會長和周會長會發聲？”就算知道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就是自己這個即將上位的總華探長，劉福還是沒有立刻點頭，“全港社團人數加起來幾十萬，十有八九都是跟在幾位會長手下揾飯食，就算是自己家養的狗，也不會輪到讓外人來打。”
蘇敬賢望著劉福，笑著開口：“邊個話香港警察是外人？我說話不敢像福爺你一樣直來直去，不過大家都知道，警察和社團都是有錢人的工具，以前這些大佬們用社團這個工具發家，現在為了洗白上岸，輪也該輪到警察了吧？只要這件事辦妥，到時候社團依然有工開、有錢賺，不過卻要被警察約束，至于該怎么約束，照舊各位大佬說了算。”
叩叩叩——
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一個劉福手下的探員進門后輕聲道：“福爺，呂樂樂哥的司機有事找蘇先生。”
“讓他進來。”劉福目光不動，盯著說完話后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的蘇敬賢，沉聲開口。
片刻時間，呂樂的司機阿超來到蘇敬賢身邊，對劉福恭敬打聲招呼后，貼在蘇敬賢耳邊低語幾句。
聽完司機阿超在耳邊說出的話，蘇敬賢臉上露出笑意，深吸一口雪茄，吐出煙龍：“福爺，洪會長那邊已經點頭，現在就等你去請周會長賜一句話，不過當然不能把我剛才說的玩笑話告訴周會長。請你對他老人家講，因為中港日報被社團中人放火，現在全港報紙同仇敵愾，一致出聲聲討黑社會，應該怎么做請他定奪。”
劉福眉頭鎖起，盯著蘇敬賢又問了一句：“萬一周會長不點頭？”
“洪會長既然點頭，周會長就一定也會點頭，能坐上商會會長的位置，不會看不清局勢。”蘇敬賢微微一笑，夾著雪茄開口道，“大公報、文匯報這些主流報紙都有英文版分發到歐洲各國，如果被歐洲的英國官員見到報紙上寫的文章，連港督葛量洪都要被問責，所以趁早解決這些越做越大的字頭，對大家都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