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昌華和城寨里的字頭叔父在大華冰室談了些什么,蘇敬賢并不知情,不過從劉昌華回到警署后臉上陰沉沉的表情看來,就知道對方一定是沖他獅子大張口。
這很正常,畢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拿錢出來捧一個毫不相干的人,除非這個人能帶給自己更大的利益。總華探長這個位置對所有華人探長來說都是天大的誘惑,劉昌華自然也不例外,所以現在就算那些愿意出錢的叔父要喝他的血,劉昌華也只能自覺的劃開傷口讓對方湊上來。
不過這一切和蘇敬賢無關,從警署出來以后,蘇敬賢沖門口執勤的軍裝警林志勇招招手,林志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見蘇敬賢點頭后趕緊小跑著來到他面前,滿臉堆笑道:“賢哥,有乜事吩咐?”
自從前兩天在城寨里和蘇敬賢一起吃過一頓飯之后,林志勇再回到警署,突然發現其他的軍裝警同事都對他笑容有加,原本給他這個新丁安排的臟活累活也都被眾人分擔,經常還有軍裝警有意無意湊上前來示好。
林志勇雖然年輕,但卻并不傻,他可不認為這些收黑錢都恨不得收雙份的同事會突然良心發現。相反他很清楚這些人之所以對自己示好,無非是因為他剛從黃竹坑畢業就被蘇敬賢帶著一起做事,被大家當成了蘇敬賢的頭馬。
要說蘇敬賢這段時間,可以說是在尖沙咀警署出盡了風頭。先是笑面虎馬文亮去探長辦公室找劉昌華,指責蘇敬賢要把他的人趕去守水塘,在警署所有警察都以為蘇敬賢要倒大霉的時候,蘇敬賢居然一點事也沒有,相反警署二把手馬文亮反倒被劉昌華數落一通,而且后來馬文亮更是主動把自己所謂的表弟送到離島區守水塘,這簡直令眾人大跌眼鏡。
所以在如今的尖沙咀警署里,所有警察都默認蘇敬賢才是探長劉昌華真正的心腹,雖然他現在還只是普通的便衣探員,但大家都相信他很快就能再次升職,林志勇在這時候和蘇敬賢走近一步,由不得那些軍裝警不胡思亂想。
“知不知哪個管區的碼頭有電子器材走私?”見林志勇小跑到面前,蘇敬賢直截了當的開口,談起走私也毫不避諱。
“電子器材?”林志勇想了想,抬頭回答道,“我們自家管區天星碼頭就有個叫船王東的做這一行,不過我同他不是好熟。”
“不緊要。”蘇敬賢擺擺手,從口袋里掏出兩張十塊錢的港幣遞給林志勇,“等會隨便找個伙計替你值班,你受累跑一趟金巴倫道,臨街唐樓二樓有一家學津書店,店主叫陳秉忠,你去就說是我讓你找他。”
林志勇連連點頭,示意蘇敬賢繼續吩咐。
蘇敬賢又補充道:“找到陳秉忠之后,你和他一起去天星碼頭找船王東,讓他在船王東那里挑一套印刷設備。話給船王東聽,這些設備是劉老總點名要的,讓他不要搞坐地起價那一套,東西訂好之后我再付錢給他。”
“放心賢哥,我識做的。”林志勇答應一聲,臉上卻帶著疑惑之色,猶豫一下后問道,“不過老總要印刷設備有什么用?”
蘇敬賢按了按眉心:“東西是我要的,借劉老總的名頭用一下而已,你照我說的做就行了,不用問太多。”
林志勇見蘇敬賢不愿意解釋,點了點頭:“放心吧賢哥,交給我搞掟。”
蘇敬賢拍拍林志勇的肩膀:“辛苦你了,我現在趕著過海去學校聽課,你搞掟之后通知我。”
沒有再多說什么,蘇敬賢從警署大門走出,在街邊攔下一輛黃包車,揚長而去。
站在警署門口的林志勇看著黃包車遠去的背影,頗有幾分羨慕的感嘆道:“不知我幾時才有機會去學校見識一下,要是能學幾句英文,說不定我也能在老總面前和鬼佬警司溝通出風頭。要是能被提拔做便衣就更好了,老豆和阿媽也不用像現在一樣辛苦……”
——————————
蘇敬賢乘坐渡輪從尖沙咀趕到香港島中環碼頭,接著又轉乘一輛黃包車來到薄扶林道東,入眼之處的就是他升職做便衣探員之后經常進出的香港大學。
香港大學是香港歷史上第一所大學,奠基于1910年,次年成立授課。日治時期,香港大學本部大樓遭戰火炸毀,學校停辦近四年,直至1945年方才復辦。時任港督葛量洪為了弘揚教育理念,由港府出資四百萬港幣興建學院,此時的香港大學在港聲望一時無兩。
升做便衣探員之后,蘇敬賢每天很大一部分時間都相當自由。便衣和軍裝不同,不用捱著日曬雨淋去巡街值班,除了每天按時報到,在沒有突發事件的情況下便衣探員就算十天半個月不出現在警署也沒有關系,到月底還能收到比軍裝警更多的薪資。拋開執行任務時的危險,便衣探員算是非常悠閑的一份工作了。
有如此充裕的時間,蘇敬賢自然不會白白浪費,享受了兩天便衣探員的清閑后,他就報名了香港大學的旁聽生,之后隔三差五便穿梭在九龍和香港島之間。
作為目前香港最出名的大學,香港大學雖然打著‘有教無類’的招牌,但其實也并不是輕而易舉就能考入,除了成績之外還要考核家庭環境,層層程序審查堪稱嚴格,這一點從此時大學門口停滿了各式汽車就能看出來,在這個年代教育對很多家庭來說都還很奢侈。
不過如果只是像蘇敬賢這樣的旁聽生,只要通過考試后再交一部分錢也可以來聽課,但是由于旁聽生得不到學校的承認,所以很少有人愿意費這個功夫。
從學校正門進入,在安保處蘇敬賢向兩名印度裔門衛出示了旁聽生的證明材料,輕車熟路的朝著學校西邊的社會科學學院法學部走去(按:歷史上香港大學法學部于1969年創辦,此處出現時間偏差系為照顧劇情而杜撰)。
因為早上在警署耽誤了一些時間,所以當蘇敬賢來到法學部的時候教室里已經開課一段時間,蘇敬賢輕手輕腳推開教室后門,沖講臺上正在講課的一位英國教師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開始認真聽講。
香港大學的法學部不同于其他學科,通常來講課的老師都是英國人,所以授課時的語言也都是英語,僅此一道關卡就攔住了大批想要成為律師但英語又不過關的人,所以在法學部的教室里可以看到華人的數量并不多,反倒是英國人、印度人占比較大。
“……合同法的目的在于提供概述這條法律的原則和實踐,在資本主義經濟背景下的合同法,體現的是契約自由的概念。我今天和大家講的兩個重要原則,分別是涉及鼓勵交易以及當事人合同原則,剛才的案例是發生在蘇格蘭格拉斯哥市的真實事件,在以后的授課中我還會同樣參考真實案例,以闡述法律在真實生活中的運用,希望大家能多花一點時間,詳盡的學習這些案例……”
這堂課講臺上的英國教師在講合同法,由于蘇敬賢前半截課沒有聽,現在臺上教師講到的部分對他來說堪稱是如墜云霧。
學習知識便是如此,一旦有某個地方沒有弄清楚,所造成的后果就是在接下來的課程中不斷落后。如果不是因為現在的香港還是英國人說了算,再加上蘇敬賢手頭拮據,請不起懂英美法律的執牌律師,打死他也不會來法學部受這種罪。
硬著頭皮把后半段課程聽完,隨著下課鐘聲敲響,講臺上的英文教師瀟灑離開,蘇敬賢抓了抓頭發,將課桌上的教材一收,起身往第一排走去。
“半唐番(混血兒)靚女,借我看下你的課堂筆記好不好?”來到第一排正當中的位置,蘇敬賢笑瞇瞇沖一名正在收拾課桌的女孩說道。
女孩穿著一身藍色的休閑服,雖然有一雙淡藍色的眸子和天然栗色的半長頭發,卻依然能看出她嬌小的臉型和精致的五官更偏向亞洲人種,因為正處在青春期的原因,女孩高挺的鼻梁邊長了幾粒小粉刺,白皙的皮膚顯得微微有點發紅。
聽到蘇敬賢叫自己,女孩從椅子上直起身來,身材高挑的她皺眉看著蘇敬賢,用不太標準的粵語說道:“請叫我梁嘉茵或者凱洛琳·卡特,蘇敬賢同學。”
梁嘉茵生硬的粵語聽得蘇敬賢心中發笑,為了溝通便利他索性說起了英語:“不好意思,梁嘉茵同學,可不可以請你將你的課堂筆記借給我看一看。”
蘇敬賢的英文水平不錯,他上一世接觸的是美式英語,在口音上雖然和英式英語有些區別,但溝通起來倒沒多大問題。
“喂,阿賢,要不要我把筆記借給你用呀?我這堂課好用功的。”就在蘇敬賢和梁嘉茵交流的時候,一旁坐著的另一名華人青年站起身沖蘇敬賢笑道。
這名華人青年名叫馮洪俊,法學部為數不多的華人學生之一,也是中環一家商行的富家公子。
蘇敬賢回頭看了對方一眼,連連擺手:“俊少,恕我直言,你寫的英文估計只有你自己才能看得明白,我想還是不用了。”
“嘁!是你不懂欣賞啫。”馮洪俊翻了個白眼,一邊往教室外走一邊說道,“對了,鬼佬簡廉士沒上課之前就來找過你一次,讓你下課直接去兵乓球室找他。”
“知道了,多謝俊少。”蘇敬賢朝馮洪俊道了聲謝,轉過頭來再看梁嘉茵,對方已經把筆記本遞了過來。
蘇敬賢伸手接過筆記本,剛要道謝,卻發現梁嘉茵捏著筆記本另一端的手并沒有松開,不由用疑惑的眼光看向她。
“筆記借給你可以,但是今天和威廉叔叔打球之前,你還得像之前一樣,先做我乒乓球的陪練。”梁嘉茵眨眨眼睛,對蘇敬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