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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1章 再見,再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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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娜仁托婭這般有些酸楚、有些落寞、有些懷念的神情,溫朔忽而心生一絲同情。

  擅于察言觀色忖度人心,不見得就是件好事。

  因為太容易看透一個人的心思,一個人的秉性,很多時候,也會給自己帶來不好的情緒。

  雖然以溫朔的心性和能力,大多數時候可以做到無視,甚至好玩兒,然后拋擲到九霄云外,不讓不相干的人、事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和情緒,可面對著連日談玄論巫的娜仁托婭,一位前輩這般神情……

  他還是忍不住受到了影響。

  這位老人,何止是受到過中原玄門江湖的中傷?

  她的人生經歷中,必然還受到過冥冥中天譴的劫罰——鰥寡孤獨殘,她如今身邊只有阿日善一人,還不是自己的親生子女。

  生活中受眾人敬仰,又如何?

  溫朔不禁思忖著,自己以后的生活中,是否也會遭遇到什么……

  他打了個機靈。

  去他娘!

  娜仁托婭從沉思中回過神兒來,溫和、平靜地說道:“我不記得前世的那個自己,具體經歷過什么,但想來,也是很慘痛的。但我知道,自己這一世又經歷了什么。我十八歲那年,去山里被毒蛇咬傷,那時候醫療條件差,而且山里人也沒辦法盡快送達醫院,本來都要死了,卻被一位恰好路過的巫師所救,昏迷了整整兩周時間后,才清醒。再之后,我的記憶中,就多出了很多很多的過往、曾經,以及巫術,很快,就有一位阿嬸找到我家里,說我已經是大巫師了,要帶我去草原上,我的家人不同意,但我卻受到心靈的召喚,堅定地跟隨她走出大山,來到了草原,成為一名真正的巫師……”

  “救你的那位巫師,其實也是你自己?”溫朔敏銳地抓住了這番話里的重點。

  “是啊。”娜仁托婭微笑著,神情感慨地點了點頭。

  “還好……”溫朔嘟噥了一聲,道:“我以為是真正的奪舍,那樣會很殘忍,但,前世的你,并未奪走這一世你的獨立思想,反而給予了你巫術的知識和巫師的身份。”

  娜仁托婭搖搖頭,道:“最初我也曾這么想,但隨著修為的提升,思想的融合,我才明白,這只是無奈之下的結果。本意,我是想要完全占據這一世的思維,不想留存這一世的太多記憶,最好能完全抹去,正如你所說,避免在親情方面的瓜葛,因為那會影響到我的修行。但前世的我,太過仁慈了,才抹去了個人前世的諸多記憶,留下了這一世的記憶。卻沒有想到,這樣的仁慈,也導致我承受了太多的苦痛。”

  溫朔怔了怔,卻沒有詢問為什么——他猜到了,是親人之間的生離死別,而且是因為她巫師的身份,導致的生離死別。

  “最初成為巫師之后,一切都很正常,我甚至過上了比以往要好得多的生活,父母也因為我,可以得到別人的尊敬,以及現實的金錢、禮物……”娜仁托婭的眸中,有淚光在閃動,她輕輕地,慢慢地訴說著,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久遠的歌謠:“變故從我嫁人,有了第一個孩子之后,開始不斷地發生著,每隔三年,一位親人會因意外慘死,我的父親酒后滾落山崖,我的母親被山上滾落的碎石砸爛了身軀,我的姐姐被野豬的獠牙戳死在田間,我的哥哥在家中被電死了,我的小女兒,還在襁褓之中時,被受驚了的馬兒踩死,我的丈夫,在一場車禍中去世,我的大女兒,剛剛大學畢業,車禍死亡……”

  這一番話,聽得溫朔心驚肉跳,渾身發麻。

  他下意識地覺得,這些,不可能是命中注定,不可能是冥冥中的天劫懲罰,只是娜仁托婭的命不好,只是巧合。

  “也許,你會和很多普通人一樣,認為這是巧合。”娜仁托婭扭過頭來,深邃的眸子盯著溫朔略顯慌亂的眼神兒,道:“因為事不關己,沒有人會關注細節問題,哪怕是……我至親的人們,不僅僅是每個三年死去一個,更可怕的是,他們每個人,都死在了農歷的同一天,都是在初冬,傍晚的酉時。”

  一陣冰寒,順著溫朔的后背脊椎骨,直達頭顱。

  他頭皮乍,汗毛倒豎。

  酉時,歸家之時。

  雖然沒有具體說是農歷的哪一天,但溫朔知道,這是娜仁托婭刻意沒有說。

  溫朔搖搖頭,道:“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

  “所以,我一直都沒有收徒。”娜仁托婭微笑著,眼里的淚光也都已斂去,似乎這些過往,曾令她肝腸寸斷的親人慘死、離別,都早已在心頭飄散,如一場夢里的煙云。

  “那您有沒有想過,我是說……嗯……”溫朔一時間有些躊躇。

  “因為突發的意外死亡,所以斷了傳承,是么?”娜仁托婭替溫朔問出了這個很難啟齒,卻又實際的問題。

  溫朔點點頭,神情認真而嚴肅。

  “在大草原上,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意外發生的幾率太低了。”娜仁托婭極為自信地微笑著,放佛真的能與這天地融合在一起,她便是這天地,聲音有些飄渺地說道:“當無可避免的死亡最終會來臨時,我至少會提前一年知道,然后開始安排后事。”

  “借尸還魂?”溫朔很直接地問了句廢話。

  “是的。”娜仁托婭說道:“而且我已經決定,只保留她少許的記憶,斷去親情的牽掛。”

  “很殘忍,也很自私。”溫朔瞇著眼說道:“您是在用這種方式,延續自己的生命,求得長生,甚至永生?我敢打賭,如果您真的這么做的話,一定會遭受到天譴。”

  娜仁托婭搖搖頭,道:“我會把自己塵世的記憶也抹去,只留巫術的修行,和為人的宗旨,至于修行和日常的生活,有阿日善幫忙教導。”

  溫朔點了點頭,道:“希望是吧。”

  “這次你走了,還會回來嗎?”娜仁托婭微笑問道。

  “不知道。”溫朔緩緩起身,本想要告辭的,卻忽然想到了什么,認認真真地說道:“將來,我一定會到草原上,找到以后的你,詢問阿日善和你,有沒有什么需求,也許我能幫一把。”

  “謝謝。”娜仁托婭說道:“能告訴我,你研究借尸還魂,是為誰嗎?”

  “嗯?”溫朔怔住。

  “你不是為了自己,而且,以你的性格,你追求的遠不止是借尸還魂的生存。”娜仁托婭道:“你比我追求的目標,更高,更遠。所以,借尸還魂,你是為了別人。”

  溫朔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

  娜仁托婭沒有再追問,道:“溫朔,希望下輩子能再見到你……”

  “一定!”

  溫朔躬身,撫胸,然后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他知道,今晚娜仁托婭把許多許多本不該說的話,都告訴了他這樣一個已經熟悉的“陌生人”,說明……娜仁托婭時日無多,也許不久之后,她就會找到傳承者,坦然走向死亡。

  娜仁托婭不在江湖,守著草原。

  溫朔不愿意入江湖,守著自我。

  卻是江湖人在江湖見,偶相逢,然后在江湖離別。

  晨光初露。

  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點點露珠泛光,如碎星滿地。晨起的鳥兒啾啾鳴叫著,在低空和草叢間穿梭捉蟲,忽而遠處傳來一聲嘹亮的雕鳴,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只草原雕如穿云箭般,扶搖直上。

  嗒嗒的馬蹄聲中,兩匹駿馬從牧區暫居地緩緩走出。

  其木格一家人,還有數十位牧民,在后面揮手相送。

  騎在馬上的溫朔向大家揮了揮手,心生不舍的酸楚——雖然以他的條件,完全可以常來草原看看,但生活,就是諸多的無奈和諸多的歡樂、諸多的選擇摻雜在一起,他……很忙。

  在草原上半個多月的生活,讓他從驚喜到一絲的厭惡,再到熟悉、平淡、享受。

  牧民們純粹的熱情、友好,讓他感動。

  以他的性格,難免會覺得欠下了這些牧民們許多似的。

  娘的!

  胖子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濕潤,咧開嘴大笑著,揚起馬鞭抖手在空中甩了甩,嘴里發出“嗚嗚,喲吼吼……”

  一拉韁繩,駿馬掉頭。

  溫朔不再回頭,縱馬疾馳。

  畢其烈見狀,當即掉轉馬頭,大聲地吆喝著縱馬追了上去。他負責把溫朔送到草原邊緣的鎮上,再把馬帶回來。

  天高地闊任馳騁。

  溫朔從未如此感覺到如此得快意,又如此得悵然。

  身后。

  那座有著柵欄小院的帳篷里,娜仁托婭有些疲累地喝著阿日善剛剛沏好的普洱茶,是溫朔留給她的。

  “阿日善,再過半個月,格倫溫族會有一個小姑娘,被蚊子叮咬后患上瘧疾,我要去用自己的性命,治好她。”娜仁托婭像是在說家常話般,微笑著說道:“我也會提前告訴她的家人,她被長生天選中,是下一位大草原上的巫師,等將我的后事處理完了,你就去把她接來,扶養她長大。”

  “是。”

  阿日善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娜仁托婭的面前,神色間看不出有任何的悲傷,但當她低下頭時,眼角還是滾落出了幾滴晶瑩的淚珠。

  “溫朔走了。”娜仁托婭忽而說道:“如果將來,你遇到了什么難處,可以去找溫朔,他會幫你的。”

  阿日善抬頭,眼神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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