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封塔在城中心,沿著回廊走一圈,能看到四方景象。
淡金色的陽光驅散了早春的霧氣,視野極好,不止城墻內的模樣,甚至連城外村落都能映入眼簾。
當然,還是看不到鎮海關的。
蔣慕淵最終看著東邊,三江在那兒聚集,奔流到海,三江口上,停泊了無數船舶,其中大部分是海船。
周五爺順著蔣慕淵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些船只,他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不止是漁船,還有海運商家的貨船,但凡能載著兵士前往東異的船只,蔣慕淵都想多借些。
這些船舶自然比不得戰船結實,可朝廷如今沒有足夠的銀錢、也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建造戰船,只能如此將就。
先前,蔣慕淵與肅寧伯商議時,也曾想過借調漕運口子上的船舶,只是,內陸船舶是走不了海運的,風險太大。
即便是搏一把,也必須要控制住風險。
周五爺聽了蔣慕淵的話,思量了一番,點頭道:“值得試試。”
蔣慕淵微微頷首。
按說,剛剛打下蜀地,能做一番休整是最好的。
東異還沒有發兵,他們就在江南防衛,加緊時間募兵、操練,也比此刻直接進攻要強。
可蔣慕淵不敢等。
不僅僅是因為段保珊,更需要蔣慕淵防備的還是孫睿。
離京太久了,哪怕聽風他們留心著孫睿的舉動,但到底不比他自己在文英殿里盯著孫睿強。
誰也說不好,孫睿會不會再掀起什么風浪來。
兩人交換了些江南消息,而后,周五爺先行離開,蔣慕淵又望了會兒明州城的景致,這才順著臺階下塔。
明州府衙外,知府戰戰兢兢。
肅寧伯只掌兵權,沒打算來府衙露面,但這位尤知府度日如年了好幾個月,眼下是根本不敢再出絲毫紕漏。
將兵一到明州地界,尤知府就出城相迎,好話說了一堆,被肅寧伯擋了,他只能灰溜溜回城。
結果還沒緩過神來,得知蔣慕淵到了,又趕緊正了烏紗帽,小跑著在衙門外迎接。
自從出了趙方史的事情,都察院的官員到明州查案,他就沒再睡過一夜安穩覺了。
雖然事情都往趙方史身上推,但尤知府作為頂頭上峰,難辭其咎,只是案子沒有敲定,明州又是多事之秋,他才沒有收拾包袱滾蛋。
當然,滾蛋也是遲早的事兒。
都察院“心黑手黑”,人都已經到了明州了,怎么會只查趙方史的案子,擺出了巡按的姿態,要理一理明州、甚至是江南官場。
唯一的區別是能不能保住功名。
只要功名還在,即便被打發去小縣衙當個芝麻官,也比革了功名回家種田強。
這結果,都察院來明州的那幾位說了不算,最終還要京里點頭,但若是能讓蔣慕淵看到他還有一丁點可取之處,替他說句話,那比什么都貴重。
蔣慕淵看著搓著手湊上來的尤知府,攔住了對方的問安,只偏頭問都察院的,道:“還找不著趙方史?”
這是明知故問,趙方史在周五爺手里,能找得到才怪。
都察院的人笑容訕訕。
蔣慕淵不置可否,只睨了尤知府一眼,抬步進了府衙。
尤知府跟上來,在蔣慕淵再攔他之前,自述罪責,當然大罪是趙方史,他只是治下不利。
蔣慕淵聽完了,沒有做任何評點,只說事情:“我要調船,商船、漁船,經得起海風海浪折騰的,五天內,你能給我借來多少?”
尤知府為了應對都察院,這些時日把所轄范圍內的各種數字倒背如流。
別說是問船了,便是問某個村子有多少人口,他都能答。
聞言,他捏著手指算了算,報了個數。
蔣慕淵道:“那就去辦,依著收成的均數,先付一旬銀錢,之后每旬再給,別少了人家的。”
“噯,”尤知府張嘴應下,剛要招呼人手去辦,突然閃過一絲疑惑,小心翼翼地問,“這銀錢是朝廷……”
“怎么?”蔣慕淵看他,“你明州庫里缺銀子?”
尤知府噎著了,這話接不下去。
蔣慕淵笑了笑:“尤大人,你還能當幾天的明州知府啊,給繼任省銀錢?
每年朝廷撥下來的銀子,收上來的賦稅,你說你庫里一丁點也沒有藏下,是等著都察院來給你撥算盤嗎?
再說了,明州府最大的入庫,是海運商貿上,趙方史都伸了這么大的手了,能只肥了他,沒肥你明州庫房?”
尤知府白了臉,硬著頭皮道:“瞧您說的,下官、下官調到明州任知府沒有幾年,雖說是趙方史的上峰,但哪里能比他知明州事務,也不敢管他啊,人家京里有人,下官比不了、比不了……”
“聽你這意思,庫房沒有銀子,都挪哪兒去了?”蔣慕淵道,“你這里也有什么地窖、密道不成?”
尤知府吊著的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藏地窖、有密道的那是孫璧兩父子。
這話接下來,跟他生了反心似的,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
“下官一定辦好、一定辦好。”尤知府忙不迭道。
蔣慕淵又點了他一句:“跟人家都立好契書,借一旬多少,要是船損了,賠多少,清清楚楚的,都察院還沒走呢,你在這事兒上動手腳,就可以先走了。”
“不敢的、不敢的!”尤知府說完,沒有再想著招呼人辦,自己提著衣擺跑了。
他怕留在蔣慕淵跟前,再被抓什么漏子,馬屁沒拍上,反而芝麻西瓜全沒了。
蔣慕淵去了鎮海關。
尤知府沒敢糊弄他,老老實實的,在五天之后,按著數量把船借了。
一式兩份的契書裝訂了厚厚數本,呈給蔣慕淵過目。
成國公趕到時,將士們剛剛一艘接一艘地檢查完這批船舶,雖比不得戰船,但也不是年久失修的花架子。
段保戚上前扶住了他,成國公重重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目光之中滿是贊許。
高了、壯了,不再是個新兵蛋子,有一股子殺氣了。
段保戚卻擔心成國公的身體,不止是久疏戰場,更是一身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