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漢子道:“快走!千萬不能停!跑起來!”
拉著她就往前跑,根本不讓她停下來歇息。
清啞只好跟著他跑,跌跌撞撞。
濕透的衣裙貼在身上很難受,腳上的繡鞋在水里泡過后,含著一包水,踩在地上“嘰嘰”響,遠不如平常輕便利索。
跑了一陣忽然想起什么來,她硬停下問:“你帶我去哪?”
她力氣不如他大,一下沒停住,被他拖著向前踉蹌栽了兩步。
他察覺后忙停下,她一個沒收住勢,差點撞到他懷里。
他忙手下用勁,助她穩住身子。
站穩后,她看著他再問:“你要帶我去哪?”
清澈的眼中凈是遲疑和探究,仿佛不大信任他。
呃,郭織女的想法是:就算眼前漢子是樸實的莊稼漢,就算她相信他,她也該表現應有的警惕。若什么也不問就跟著他走,像個傻瓜一樣,沒準人家本來沒有歹心的,看她傻傻的,就起了歹心了。
總之,她要他知道,想騙她可不容易!
當然,她也確實有自己的擔心:
首先就是不知細腰他們這會怎么樣了。
再有就是,待會他們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想著,就忍不住朝身后的河流看了一眼。
青年漢子不知她藏的小心思,然見她朝后瞥,卻猜到她的擔心,忙快速道:“姑娘必須立即換干爽衣裳,遲了要釀成大病就麻煩了。姑娘不必擔心下人,那些人是沖姑娘來的,姑娘跑了,他們不會和下人糾纏。姑娘也不用擔心丫鬟們找不到姑娘。我大哥剛朝那邊去了,一有消息就會送來。”
清啞驚異地問道:“你怎么知道他們是沖我來的?”
這會兒,他一點不像個打魚的漁夫。
青年漢子神色一僵,很快就道:“在觀音廟看出來的。”
清啞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很聰明。”
青年漢子見她嘴唇烏紫,不敢再耽擱,催道:“快走吧姑娘!”
于是扯著她又跑起來。
清啞也顧不得了。就站了這一會工夫。她便渾身哆嗦手腳發顫。青年漢子握著她的手攥很緊,不會滑脫,但她本能地又伸出另一只手。雙手握住他右手,借力支撐前行。
青年漢子回頭看她,眼中露出憐惜和不忍。
但他什么也沒說,拉著她跑更快了。
清啞見他身上穿的粗布衣褲冗長邋遢。遍布補丁,被水打濕后厚重累贅。卻仍遮不住挺拔的身形,想要問他姓甚名誰、來歷什么的,可惜喘氣還來不及呢,更兼頭暈眼花。無力開口。
他們是從村外的河邊向村里跑。
在村口,青年漢子略一猶豫,拉著她飛快地踏上一條草徑。
剛才一路行來。地上都留下帶水的腳印。到這里,腳印的水漬已不那么明顯了。而且。村口有多條路徑可通向不同人家。他選擇了草徑走,不容易留下痕跡,就算有人追來,也看不出他們去了哪家。
他帶著清啞推開一家后門,悄悄走進去。
穿過灶房來到堂屋,他迅速查看各屋。
清啞隨著他到處轉,一面問:“這誰……誰家?”
她牙齒還打戰,既冷又累。
青年漢子頭也不回地答道:“福兒家。”
原來是福兒家,清啞不由松了口氣。
她見他到處查看,顯然是第一次來,又覺得怪異,覺得他倆此刻像賊一般。正想著,來到東屋門口,他推門略一打量,道:“就是這。”一面示意她,“進去找身衣裳換了。”
清啞遲疑道:“這好嗎?”
他忙道:“姑娘跟福兒姑娘也算是朋友了。雖然不告而入有些唐突,但姑娘正在急難中,正所謂事急從權,福兒姑娘知道了不會怪你的。姑娘先換衣裳要緊。我這就去找福兒姑娘回來。”
才說完,就見清啞疑惑地看著他。
“唐突”“事急從權”這詞是他能說出的嗎?
他不過是個打魚的漁夫而已!
他怔了怔,果斷道:“我從前不是打魚的!因為……有些……遭遇,才來投奔趙大爺。姑娘不用擔心。”
清啞松開他手,道:“我知道了。”
竟二話不說就進了房里,再回身把門掩上。
她就說嘛,他表現有些怪。
原來不是地道的漁夫。
落魄者的掩飾心理,她表示可以理解。
門外,青年漢子一呆,沒想到她就這樣釋懷了;再有,之前緊急時牽著她手不覺得,等放開了,那細柔的手指離開掌心,不但手中一空,連帶心里也跟著一空,跟少了什么似的,不禁悵然。
他抬手看了看,仿佛看有沒有留下牽手的痕跡。
手上當然什么也沒留下,他眼中露出自嘲的神色。
又對房門叮囑道:“姑娘把門拴緊。我去去就來。”
說完轉身向灶房走去。
等到了灶房,他迅速忙碌起來。
先找了一大塊姜洗了,生火煮姜湯。
煮開后,由它燜在鍋里用小火熬。
他則匆匆跑出門,四下查看。
很快揪住一個正玩耍的男娃,低聲囑咐了一番。
那男娃不住點頭,等他說完便撒腿跑了。
是跑向觀音廟方向。
銀杏樹下,福兒無聊地坐著,男娃跑來跟她要糕吃。
福兒說沒糕了,一大一小嘮叨掰扯起來。
過了一會,福兒挽起裝蒸糕的籃子,對隔壁攤子的大嬸道:“嬸子,幫我看一會,我把籃子送回去喝口水。”
大嬸忙道:“你去你去。我幫你看著。”
福兒便起身走了。
先慢慢走,等拐過觀音廟,腳步便加快,帶小跑的。
福兒家。青年漢子熬好姜湯,匆匆來到東屋門口,敲門問道:“姑娘可換好了?我熬了姜湯,姑娘先喝一碗去去寒。”
說完側耳靜聽,可門內寂靜無聲。
他便又問了一聲。
毫無預兆的,房門忽然拉開,一身村姑裝扮的清啞出現在門口。
他不及打量她。正要開口。她一個噴嚏打出來,堵住他要說的話。他心想糟了,這么重了。急忙又要開口問她怎么樣,她又一個噴嚏打出來,又堵住他。他更急了,低頭一把拉住她胳膊。“姑娘!”
清啞本能后退,卻沒躲開——
她鼻子酸溜溜的難受。不得不集中精力醞釀。
靜了一瞬,又一個大噴嚏打出來,噴了他一臉。
她歉意又無辜地看著他——誰叫你湊上來的?
他無暇顧及她的神色,松開她胳膊。從懷里摸出個瓷瓶,遞給她道:“這丸藥你先吃一粒。姜湯……”
正說到這,福兒就回來了。
他大喜。也不及向福兒賠禮,解說不告而入之過。先急切問道:“福兒姑娘,能不能弄到紅糖?我熬了姜湯,要配紅糖。”
福兒雖不知怎么回事,但看清啞那模樣,隱隱猜到真情;又見他神色急切,忙回道:“有!桂花嫂子剛生了娃,有紅糖。我去討些來。”說完轉身要走。
青年漢子追到外面,三言兩語將清啞落水的事說了,叮囑她別漏了口風,那些人正找她呢。
福兒又驚又怕,想清啞帶那么多隨從,都被人欺負了,可見對方不好惹,忙嚴肅地點頭答應,匆匆去了不提。
青年漢子進來對清啞道:“姑娘還是去床上躺著吧。蓋上被子。”
又看看她披散的濕發,道:“這頭發要仔細擦干。最好包起來。”
清啞卻說起另一件事來:“你能不能幫忙找跟我的人?要是見了他們,就帶他們來這。”
青年漢子道:“先別急著找人。我大哥一定會送信來的。”
清啞便看著他不語。
他度其心意,又道:“那些人正在找姑娘,我不能離開。”
又補充道:“福兒回來了,兩個姑娘家也不安全。”
清啞面現躊躇神色。
他又道:“我估計他們肯定會找來,且看情形再做打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是咱們先沉不住氣,不但于事無補,還失了先機。”
清啞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理,微微點頭。
只是心里還不踏實,因此秀眉微蹙。
他見了忙又道:“回頭等他們來了,視情形應對;若是不能應對,更該避其鋒芒。只要姑娘無恙,我悄悄叫人去姑娘家里送信,派人來接,自然化解。若姑娘病重了,或是被他們抓住了,那才麻煩!”
清啞徹底被他說服,道:“就依你。”
他把一步步都分析到了,她還有什么可操心的!
青年漢子微笑道:“姑娘快去床上用被子捂著。”
清啞“嗯”了一聲,轉身進去。
忽又折回身道:“你衣裳都濕了,快回去換一身。”
他眼睛一亮,忙道:“我不怕。我常在水上,風里來雨里去,衣裳總是濕的。都習慣了,沒事。況且剛才煮姜湯烤了半天,差不多快干了。回頭再喝一碗姜湯,就全好了。”
清啞見他若無其事,便不再說,重又轉身。
就聽身后又道:“找東西把頭包起來。福兒不會怪你的!”
清啞再“嗯”一聲,心想這人還真心細。
她確實頂不住了,又狠狠打了幾個噴嚏,兩太陽穴生疼。
鉆進被子,將自己裹緊了,感覺身上難受得要命。
外面,青年漢子聽她不斷打噴嚏,滿眼憂色。
幸好福兒回來了,于是給清啞喝紅糖姜湯,又找包頭巾給她包頭,又搬出一床棉被加蓋發汗,都安置妥了,叫她只管安心,有事來告訴她,才出來了。
見了青年漢子,她緊張道:“外頭好些人,挨家找人呢,說是郭姑娘的人打傷了他們的人,要找她算賬。”
青年漢子肅然,眉間風云匯聚,眼中隱現怒火。
剛才他對清啞說“避其鋒芒”,這會子想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對方竟然如此囂張搜人,便覺得憤怒外加恥辱!
他瞇了瞇眼,真要躲著不出去嗎?
他對福兒道:“我去看看!你幫她熬些米粥。有紅棗放些更好,沒有的話紅豆也行,都沒有就熬白米粥,快好的時候放些生姜。”
福兒點頭,怯怯道:“你衣裳濕了,要不我找我爹的給你換了?”
他搖頭道:“剛烤了一會,快干了。換了人家反疑心。”
說完就往外走,又叫福兒關門。
福兒只得由他去,關上門去熬粥。
青年漢子出去后,外面果然人喊狗叫,都亂了。
他循聲找去,見一家門前圍了好些人,忙擠進去看。只見幾個漢子正兇狠地對主人說,有人打傷了他們的人,要搜她出來;旁邊阮秀等人立即反駁,說他們欺負人才是真,卻不見細腰和細妹兩個。
他冷笑,這么蹩腳的理由也拿來用!
忽然他凝視其中一個漢子,心中一動。
正想事,有人從后拍他肩膀。
他轉頭一看,卻是他大哥。
他忙退開,到一旁和他說話。
兩人嘀咕一陣,又到人群外。
那幾個漢子見屋主不肯讓開,越疑心,領頭的上前一掌推開他,就要強闖,忽聽人群中有人高聲道:“是周莊的!我認得那個人,是周莊的!”跟著有人附和“是周莊的,我也認得他。”
周莊,離五橋村還有好幾十里,屬另一個鎮。
漢子們一驚,跟著怒道:“誰是周莊的!”
又一個道:“老子不是周莊的!”
馬上有人回道:“不是周莊的你慌什么?”
五橋村的人一看,果然對方有些慌張。
為什么會慌張,他們則不去細想。
總之,“周莊”二字令對方忌憚,這就夠了。
于是,不管認得不認得的,都一口咬定他們是周莊的。
有人高喊:“去找里正。他敢亂來咱們去衙門告周莊的人,干什么在五橋村鬧事?再不找上門去!”
人群中響起一片應和聲。
領頭的漢子眼中兇光一閃,卻強自忍耐。
最終他指著阮秀等人道:“你們敢包庇他主子,你們等著,將來有你們哭的時候!老子今天不跟你多說,回去找人來幫忙。你們就等著哭吧!”
撂下這狠話就帶著一幫人匆匆走了。
青年漢子看著他們背影,目光深沉。
大哥低聲對他道:“知道是誰,就好辦了。”
弟弟不語,靜靜沉思。
阮秀見那些人處心積慮鬧了這一出,強勢不肯罷休,卻聽見“周莊”二字就望風而逃,詫異不已,忙逮著一人問周莊怎么回事。
問清楚了,卻又沒什么特別的,兀自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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