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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歸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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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泛著猩紅光澤的匕首,接觸到老人的胸襟衣袍,鋒銳無比的刀鋒無聲無息的割開衣物,刀尖抵在血肉之上。

  刀光在黑暗當中閃逝而過,握緊匕首的短柄,剎那發力,那柄匕首刺破肌膚,血液飛濺,幽幽點起的燈火被飛出的血液濺出一層淡淡的紅光。

  源天罡收縮瞳孔。

  一抹鮮血濺到了他的臉上。

  少年面色再也不能淡然,他一只手捂住胸膛之處,滿面痛苦,跌跌撞撞向后倒下,噼里啪啦砸倒了一堆凌亂物事。

  老人面色如常,低下眉來,注視著自己。

  持刀之手不曾顫抖,緩慢在胸膛處抵行開道,最終開出了一個十字刀花。

  匕首鋒利的切開骨骼,切著縫隙,看似無比順利,實則有些艱難。

  床榻上的邊沿已經有腥紅的血液流淌而出,先是從匕首插入的胸膛傷口噴薄了那么一下,接著開始迅速蔓延,將純白的床褥染得血紅。

  因為病痛的折磨,還有黑暗的拘束,蕭望的面容蒼白而又枯槁,血液大量的噴薄了那么一下,像是刺出了一條狹小的瀑布,接下來便失去了繼續噴涌的動力。

  換做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如此平靜的完成持刀切開自己胸膛,剖出心臟。

  但是蕭望自始至終,眉頭沒有皺過一下,唇間抿著極淡的笑意,完成了這件作品之后,便不再低眉,而是舒展眉尖,默默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少年儒士。

  蕭望半個身子坐起靠在床頭,雙手扶在兩側,胸口不斷涌出的血液,不斷帶走他的意識。

  他微笑著看著眼前的少年。

  源天罡輕輕的呃了一聲,他有些惘然的抬起頭來,望著蕭望,看到了床榻上那個已經染成腥紅的血泊,那柄匕首刺到了心底。

  感同身受。

  一刀穿心。

  生命極速的流逝。

  他并沒有流血,但蕭望的血液從胸膛外源源不斷噴出涌出,逆十字的刀花,觸及了兩側的肋骨,慘白的骨頭被刷洗的慘不忍睹,滾滾鮮血帶走了體溫。

  蕭望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

  他保持著笑容,腦海里已是一片紊亂。

  屋子里仍然是一片黑暗,無芯自燃的燈火狂亂搖曳,兩個人望著對方,冰冷的感覺襲入腦海。

  “我來過,走過現在我要走了。”

  “江南的春花,姑蘇的大雪,這些都是極好的。但是我只需要待在黑暗中,這些美好的食物留給我的子嗣,留給我的千萬子民,留給有緣的人,留給那些拼命拼搏的人。”

  “但不會留給你。”

  蕭望的聲音艱難從嗓子里流淌出來,帶著一絲解脫的輕快,還有最后痛苦的歡愉:“我不會讓你活下去的,未來是他們的,誰也無權插手。”

  這句話就像是風中的飄絮。

  他的意識已經漸漸的散了。

  坐在地上捂著胸口的少年儒士,面色涌起病態的潮紅,他盯著床榻老人的目光里,帶著一絲森然,一團又一團的巨大光芒在袖袍當中亮起,然后又黯淡,來回翻滾,整個人如同被大風裹起的草人,孤苦無依,最終痛苦嘶啞道:“蕭望你這個,瘋子。”

  老人無所謂的笑了笑。

  他雙手扶在身側,半靠床榻,微微闔眼。

  腦海里最后的畫面,是一朵飄搖的白絮,從花芯當中飄出,隨大風浪蕩天地,不知道落在何處。

  一生漂泊浪蕩。

  “人生有八苦。”

  那朵白絮被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人摘在了手中,他站在蘭陵城的夜色當中,長袍及地,夜色如水。

  他背對眾生,站在絕巔高處,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夜色當中,他緩緩轉身,蕭望看到了一張蒼老的臉。

  原來將死之時,真的會將一生全都回憶一遍。

  鐵騎錚錚而來,呼嘯而去。

  “生在八大國的亂世里,飽受浮沉飄零,是為生苦。”

  “如今華發生白,再難意氣風發,終究化為一蓬黃土,是為老苦。”

  “勞憂成疾,苦痛心肺,每每不能入眠,是為病苦。”

  “六道輪回,因果報應,鐵騎踏過的萬里河山,碑下萬千枯骨,入夜之后業力糾纏,夢靨中亡魂哭嚎,只等我入地獄吼舍身輪回,是為死苦。”

  “所愛之人盡皆離世,永生永世再難見面,是為愛別離苦。”

  “所恨天下不能合一,所愿之事皆生而難得,是為怨長久苦。”

  “只求此生平平安安,老來卻鰥寡孤獨占了兩項,是為求不得苦。”

  “我愿我放得下所有榮華富貴,能夠歸去時候如平常人家,無數次捫心自問,卻難以割舍,是為放不下苦。”

  “坐在這個位子上,行步如履薄冰,注定飽嘗世間之苦。”

  年歲輪回,日夜不息。

  容貌老去,兩鬢斑白。

  如今到了離開的時候。

  像是有個聲音在蕭望的腦海里輕輕發問。

  你,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老人搖了搖頭。

  床榻上的鮮血不再流淌。

  老人不再呼吸。

  浸濕了的床褥,白與紅的邊緣,不再繼續蔓延。

  無芯自燃的幽焰不再搖曳,火焰向一側保持傾倒之姿,飛濺而出的點點璀璨火光,保持著將熄未熄的決然姿態。

  有血珠還在飛起,有血珠還在落下。

  它們全都靜止。

  整一間屋子,所有的物事,全都靜止。

  除了心臟跳動的聲音。

  咕——咚。

  咕——咚——

  緩慢到了極點,卻證明有人還活著。

  一只手扶墻,身子艱難站起的少年儒士,起身的肩頭撞碎了兩滴懸在空中的血珠,白蓑麻衣第一次染上了血紅的顏色。

  他的呼吸已經不再均勻。

  那張天塌不驚的少年面孔,也帶著還未散去的痛苦之色。

  即便是鬼門關攔住自己的隱谷谷主,動用了隱谷天象卷,九流之術盡數傾瀉,也不能讓自己受到如此慘重的傷勢。

這床榻上被褥上  還有地上滴落的,空中懸停的,是蕭望的鮮血,也是自己的鮮血。

  這個瘋子這個瘋子!

  源天罡看著那個已經闔上雙眼的老人,他咬緊了牙關,沉聲問道:“活著不好么?”

  當然沒有回答。

  老人的意識已經飄散了十之七八,在離開這個人世間之前,他回想了自己的一生,只覺得死而無憾。

  活著沒什么不好。

  到了這個時候,死了反而更好。

  窗欞外的木質卷簾泛著淡淡的微光,屋子外照來了第一縷的黎明曙光,源天罡回頭粗略瞥了一眼,他捂住心口的那只手用力再大幾分,眸光里除了急迫,并沒有更多的色彩。

  他必須要做出決定。

是否要動用自己積攢了這么多年的業力  那些業力,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動用的。

  用在了這里,便等于改變了未來。

  再之后后果便無法預料。

  少年咬了咬牙,盯著床榻上連笑容都逐漸松弛的老人。

來不及了  他別無選擇。

  木質卷簾上泛著的微光撲閃一二,從屋外掠回長空,遠方的大雪開始撤回,一線潮的光明隨潮水退回黑暗當中。

  屋內,以源天罡為圓心。

  “叮”的一聲,像是懸掛在靈魂深處的風鈴輕輕敲響,然后擴散開來,所有砸倒在地的物事,破碎的開始重塑,回到物架之上,飛濺而出的鮮血,懸浮在空中的腥紅水珠,紛紛倒流而回,殷紅床褥上的色彩如冰雪蔓延,重新回到一片雪白的狀態。

  蕭望的胸口,無形的力量推動著肌肉重組,骨骼再生,夾著那柄鋒銳的匕首,如同重塑生命的盛大刀光,帶著咔嚓咔嚓的骨骼重生之音,在逆著時間翻涌的燈焰燭火當中如蝴蝶翻飛。

  最后少年高喝一聲,眉尖挑起,猛地抬起手來,那柄鋒銳的短匕脫離蕭望的胸膛,胸膛裸露的肌膚一片光滑,甚至連蒼老的痕跡都看不出來,白得像是嬰兒的初生。

  空中一聲脆響。

  冷冽的刀鋒飛入源天罡的手中,被他反手握住,重重插在一旁的木架當中。

  一聲震顫。

  時間歸零。

  屋子里一片寂靜。

  老人睜開了雙眼。

  他看到了一切如初的屋子,看到了被插入木架的匕首,看到了那個站在木架一側,一只手仍然捂住胸口的憤怒白蓑少年。

  源天罡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他的肩頭,有一朵細碎的濺開的血花,永遠的凝固在了白衣之上。

  蕭望用力盯著那個面色蒼白的少年,過了很久,他笑了笑,聲音沙啞,伸出一只手,指向了白蓑少年。

  “這是,我的血。”

  然后微微的停頓。

  蕭望低下頭來,看著自己凝固如羊脂的胸口,那里的傷勢全然不復存在,被逆十字切開的血肉,如今雪白的像是新生的嬰兒。

  他抬起頭來,似笑未笑:“原來你也有憤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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