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書頁

第一百七十七章 齒輪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天狼王城城頭。

  葉十三離開之后,大日下墜,黃昏余暉將斷成兩截的槍影拉得很長,易瀟坐在城頭邊緣,蓮衣被風吹得飛來飛去,眼神里閃爍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他看著遠方的北魏大地,在逐漸降臨的黑暗當中,燈火勾勒出山體的輪廓,城下的鐵騎處理著尸體,焚天的火光帶著血腥氣息。

  晚風吹來尸骨味。

  有人登上城頭,沉默不言,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齊恕的傷情不算嚴重,但王落受了重傷,現在在大榕寺休養,前線的事情破開了天狼王城,其他的便不需你再出手,免得多生事端。”

  蕭布衣將雙手抬起虛搭著枕在腦后,道:“葉十三回去之后,不知道南海的態度是什么,如果執意插手,再讓圣島介入制衡你在想什么?”

  從易瀟趕到戰場,到天狼王城的攻城結束,兩人之間的見面時間不超過十個呼吸,只是遠遠一個眼神之間的交觸,易瀟便騎馬而去,一人攻城,此后便無更多的交流。

  到了此時,才有了機會坐下來,認真的談一談。

  “我在想有些事情我們知道注定要發生,但發生的時候,仍然無法接受。”

  易瀟輕輕頓了頓,道:“譬如說戰爭。”

  “戰爭是無法避免的,我們手持利劍,擊敗擋在面前的敵人,為的是讓身后的子民更好的活下去,如果不這么做,我們就是死去的那一方,沒有人會為失敗者吊唁。”

  坐在城頭的二殿下表情還算平靜,“洛陽一日不倒下,蘭陵城就不會停下。”

  易瀟輕輕嗯了一聲:“我知道的。殺人是無法避免的,一國之間的是非成敗,不該因為任何的因素而停下腳步。”

  他想了很久,像是在組織語言,能夠正確的表述出自己的意思。

  “我想說我本以為,輪不到我們的。”

  蕭布衣怔了怔,轉過頭望向易瀟,小殿下雙手同樣搭在腦后,向著城頭倒了下去,仰望星空,眨了眨眼:“我以為,蕭望和老師會替我們把這一切都擺平,輪不到我們來操心的”

  易瀟閉上雙眼,耳邊風氣繚繞,似乎帶來的血腥氣息并不那么重了。

  就像是很多年前,在蘭陵城城頭的那樣。

  兩個人像是回到了幼年時候。

  “這一切的發生,就像是在昨天城下的火光不像是焚尸,像是慶祝的篝火,這個時辰,我應該回到經韜殿去讀書了,或許再過不久,我就要坐上馬車,從蘭陵城離開,一路渡江到北魏謀生。”

  “我本以為,我這一輩子,只需要讀書就可以了。”

  “蕭望和他的鐵騎會踏破淇江,把洛陽的大軍推平。老師會成為齊梁最強大的后盾,可是這樣又有什么意義呢?”閉上雙眼的年輕男人,心臟的跳動平緩而又穩定,他輕輕吐出幾個字:“這樣的話,我就會死在十六歲了。”

  蕭布衣將雙手按在膝蓋上,俯視著城下的火光,擁擠密集,稀疏零散的黑點白點,忙碌的將士,死去的白骨,這些都模糊了。

  那一年他看到的城下景象,如果沒有撲面刺鼻的血腥氣息,其實與現在是差不了太多的。

  有時候死亡與新生就只有這么一線之隔。

  被殺或者殺人都不會帶來喜悅。

  只有結束這場戰爭,讓人忘卻死亡,才能短暫的忘掉痛苦。

  二殿下說道:“我們走到這一步,付出了很多的努力,這很不容易。”

  “努力的活下來,改變這個世界。”

  蕭布衣輕聲且堅定的說道:“為此付出代價在所不辭。”

  易瀟睜開雙眼,望著蕭布衣,他笑了笑:“你真是一個天生適合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我記得在雷霆城的時候,你還不是這么篤一的人,什么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堅定?”

  蕭布衣笑罵了一聲放屁,接著收斂了笑意,認真且嚴肅說道:“在你死的時候。”

  城頭的氣氛一下沉默下來。

  雙手按膝的二殿下,指尖微微發力,吐出一口濁氣,努力笑著說道:“在蕭重鼎死的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這到底意味著什么,親人的死亡讓我覺得痛苦,但你死了以后,我意識到了痛苦并不能改變什么,我要好好的活下去。”

  易瀟輕輕打趣說道:“一個人徹悟的程度,恰好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我死了,你終于開始惜命了?”

  蕭布衣正色說道:“活下去才能有未來。”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滅魏只是一個開始”二殿下望向易瀟,語氣凝重:“蕭望的身體并不好,在他倒下之前,我要讓他看到洛陽先倒下了,漠北的王庭倒下了。我要滅魏,要伐妖,要把淇江兩岸合攏,完成南北合流”

  最后是長久的停頓。

  蕭布衣盯著易瀟的眼睛,一字一句,無比認真,無比沉重。

  “我還要殺死老師。”

  “殺死老師這件事情,我準備在洛陽倒下之后再做。”

  說這句話的不是蕭布衣,而是易瀟。

  易瀟坐直了身子,他盯著二殿下的雙眼,“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鹿珈鎮有一個幸存者,叫做‘胭脂’。”

  蕭布衣言簡意賅,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這個女人現在被‘保護’起來,沒有動用天闕,而是七大家的力量,就囚在蘭陵城老師離開了蘭陵城之后,對天闕仍然有著極高的控制力度,不管他是否放棄了世俗的力量,我需要弄清楚,他究竟圖的是什么。”

  “瞎子還活著,而且在鹿珈鎮上空射出了一箭這一箭射碎了顧勝城的耐心,也射碎了西域的求和念頭。”

  易瀟聽到了這個消息,欲言又止,最終保持了沉默。

  “很多事情都是一個謎,解開這個謎并不需要多長的時間,但我現在沒有更多的心力”蕭布衣搖了搖頭:“如果你們都死了,那么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勝算。”

  “好在你還活著。”

  蕭布衣忽然咧嘴笑了笑,說道:“而且活得這么好。”

  天狼王城的城頭,抬起頭來星空無垠,低下頭去火光縈繞。

  死去的人,尸體在火光中焚化,靈魂升空,據說會變成天上的星辰,但易瀟知道,天上什么都沒有,那些星辰的數量并不會因為死去了多少人而改變。

  活下來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在戰爭當中活下來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不僅僅艱難,而且痛苦。

  城頭上的兩個人,坐在星空之下,火光之上,就像是在生死邊界線徘徊的擺渡人。

  一個人忽然說道:“這件事情,交給我吧,在洛陽攻破之前,你不要分心了。”

  另外一個人笑了笑,道:“好。”

  “這座城叫涼甲城。”

  蒙蒙細雪。

  披著白蓑袍的少年站在雪中,輕聲說道:“天狼王城破了,玄上宇會試圖說服江輕衣,與北魏一同對抗齊梁,擊退南人所以很快,涼甲城就會迎來一場很重要的談判。”

  易小安站在源天罡的身旁,她的黑袍上覆了一層慘白的雪色,目光望著涼甲城,她聽著身旁的老師娓娓開口,一路上從天狼王城走過。

  “寧風袖會死在天狼城頭,被一劍抵穿心肺。寧夫人在王府里上吊自殺,府里的兩個丫鬟投井,麾下的大將張文遠自盡,放棄了領兵抵抗的念頭,所以齊梁能夠如此輕松的屠殺天狼王城。”

  “天狼王城有一名幸存者逃了,是森羅道十六組的斥候,他會繞過風庭城抵達洛陽,把戰報傳給曹之軒。”

  “拒西防線會撤下來鐘家的人馬,但是那個姓段的修行者會留下來他是北魏唯一的希望,很快他就會抵達涼甲城,成為這場談判的主角。”

  停頓之后。

  源天罡笑著說道:“之一。”

  易小安沉默了很久。

  源天罡輕柔說道:“如果曹之軒愿意向江輕衣道歉,而且真的付出足夠多的誠意,那么西關或許真的會愿意與洛陽聯手對抗強敵唇亡齒寒的道理誰都懂,對于縹緲坡而言,看不見未來的仇恨沒有意義。”

  易小安只覺得站在自己身旁的老師,那副微笑的模樣讓人不寒而栗。

  白蓑拋飛,少年像是站在時光河流的制高點,注視著來回流淌的江水,無論是未來還是現在,在他口中說出來,就像是既定發生的歷史。

曹之軒向江輕衣道歉,洛陽和西關聯手  易小安疑惑著重復了那個詞眼。

  “如果”

  源天罡知道她會這么說。

  少年笑了笑。

  “只可惜,沒有如果。”

  “曹之軒是一個死心不改的人,他不會道歉,更不會承認自己錯了,他來到涼甲城,是為了殺死江輕衣,以更加鐵血的手段攏合西關。”

  易小安抿了抿唇,她呼出一口熱氣。

  “所以我們來到這里,要做什么?”

  源天罡閉上雙眼,微笑說道。

  “不做什么,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就好。”

  涼甲城大雪紛飛。

  兩道身影立在天地之間。

  天地之間,大雪之后,仿佛有巨大的齒輪輪廓浮現,互相咬合,然后緩緩轉動。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