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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南上之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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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罡風凜冽。

  耳邊是濕潤的海汽,被狂風帶動,即便是懸浮在海域上空,山頂繚繞云氣的日月佛臺,依然能看見漂浮在不遠處來回鼓動的顆顆水珠。

  那截劍尖插在海底的緣故,普陀山所在的整片海域就像是飛旋掠開的大碗,無數水氣圍繞普陀山律動。

  海風從海平面升起,吹拂而過,一路所過綿延山體,草木沙沙,棲息的飛鳥將目光投向山頂,有那么一絲不解。

  “倏”的一聲。

  像是一塊沉重的鐵塊墜了下來。

  日月佛臺,站了很久的黑袍女子,攤開雙臂,閉上雙眼,聆聽著耳邊的呼呼風聲,足尖并不發力,就像是一團風絮,落下的時候,黑袍撕啦破空的聲音,更像是疊打不止的鐵片——

  心臟砰砰砰劇烈的跳動聲音,在跌破狂風與音障的爆破巨響當中,顯得彌不足道。

  易小安猛地張開雙眼。

  “噗通”一聲滔天巨響,那襲黑袍砸入海面,像是一柄鋒銳的利鏃切入海水當中!

  普陀山山頂之上,素白衣袍隨天風飛舞的源天罡同樣張開雙眼,望向身下,目光遂著一路不知有多漫長的山體掠去。

  借著巨大的加速度,易小安雙手合掌,向頭頂抬起,整個人身子向下,像是錐子,更像是一柄真正的利劍,沉重的海水被指掌尖的壓力切開——

  整片深海,無聲而又畏懼的避讓開來。

  就此疾射而出!

  劍尖辟易,直到遇到了第一絲阻力,接著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直到后來,巨大的浮力拖動少女的身軀,讓頭朝下的姿態變成了平衡姿態。

  最后身邊所有的水汽都開始不受控制的開始向上飄掠,想要拽動黑袍離開這里。

  已經鉆入海底數百丈,易小安身子不再是之前那般平行山體向下疾射的姿態。

  當失去了那股從山巔沖下的銳勁,她回過頭來,瞇起眼,看著自己身后的海底世界。

  整片深海,漆黑無比。

  普陀山山體下的海域比海平面要低,讓整座仙山看起來猶如懸浮騰空,其實只不過是一種障眼法。

  整座普陀山,真正巍峨渾厚的山身,藏在海水底部,只有沉入了海底,才能看到普陀的真面目。

  易小安平靜望著就在自己身后的巖石,她用力地伸出五指,扣下一塊石塊,這塊石塊浸泡在海水當中,棱角分明,卻又無比冰冷,無數年來,歲月刻畫的痕跡,都在潮濕當中無聲的抹去,海水當中彌漫著絲絲縷縷的劍氣,整片深海,沒有一條生靈。

  死氣沉沉。

  一片荒蕪。

  易小安沉默著捏碎掌心石塊,看著石屑被海流帶走她抬起頭來,深海當中,沒有一絲光明,比地面上的黑夜,還要黑暗的多。

  她無聲笑了笑,腦海當中的景象情不自禁的浮現而出。

  身處普陀山頂之時,一草一木皆大放光明,來到山底,眼前所見卻是永恒的黑暗。果然與海底之下展露的真實面目相比海面上展露給世人所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啊。

  她屏住呼吸,口鼻之間的氣流溢出,化為咕咚水泡向上掠去。

  向下低頭看去,阻力便越來越大。

  易小安轉過身子,一只手按在海巖當中,掌間的溫度與巖石之間相觸,嘶啞的沸騰聲音響起,片片水霧升騰,滾燙的白汽在兩者接觸面之間蔓延下一剎那,渾身元氣包裹燃燒的黑袍,借著觸碰的力量,重新化作了一柄利箭——

  不,這一次更像是一柄重錘!

  第二次的俯沖,借上了所有的力量,與上一次自由墜落的力度不同,海底沉重的壓力,被滾燙的元氣硬生生捶碎,虛無沒有實體的大海,在此刻更像是凝結在一起的整個世界。

  耳旁破碎的聲音并不悅耳,而是沉重到耳膜幾乎破裂。

  不知俯沖了多久當易小安的雙腳落在實處之時,整個世界都震顫了那么一下。

  少女眉尖挑起,鳳眸含怒,她的面頰滿是通紅,肌膚的血管隱約若現,即便是如今世間無雙的體魄,也有些抵抗不住整個世界的重壓,骨骼迸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音。

  易小安額頭有青筋乍起,她艱難站穩腳步,不知由何等材質所做的黑袍,在海底當中保持著鼓蕩的姿態,兩只圓鼓大袖當中探出的纖細雙手向前抓去。

  易小安的面前,是一截漆黑古老的鐵片,插在海底最深處。

  無數海流圍繞它所旋轉。

  而若是此刻抬起頭來,便可以看見,整個頭頂,一片漆黑,陰翳籠罩在這截鐵片的上部。

  鐵片是陸沉的劍尖。

  在那“陸沉”之上,那是一整座普陀山。

  攥緊鐵片。

  然后發力。

  霸王之軀,能力杠九鼎,鎮壓世界。

  能否拔起這截劍尖?

  “王爺!”

  “王爺!”

  寧風致坐在軍帳當中,看著面前的燈火搖曳,兩個男人跪下,帳內的風氣一陣搖晃,幾欲明滅。

  “此事,不可啊我等,寧死拒令!”

  寧風致輕描淡寫提起羊毫,纖濃均勻的筆墨在紙上落下。

  率令西拒,抵抗江輕衣的這段日子,寧風致過得并不輕松。

  西關軍是相當棘手的敵人,誰也沒有想到,有一天北魏面臨恐怖的江南鐵騎之前,需要先抗住西關的鐵劍。

  天狼城作為北魏四王城,寧風致作為與黎青相提比論的北魏大藩王手底下自然有足夠媲美的精銳兵將。

  天狼兩袍。

  孟起與張文遠,兩人此刻盡皆佩戴涼甲,孟起從前線奔波而回,來不及休息,甲胄之上血跡剛剛干涸,面頰上一片猙獰,聲音沙啞道:“拒西防線需要您,去淇江的談判這般的鴻門宴,陛下怎可讓您親身去赴?”

  寧致遠沉默以對,微微的停頓,接著便站起身子,身上白甲倒映火光,清俊的面容笑起來帶著一些坦然:“孟起北魏的路,不好走。”

  跪在地上,面容還帶著血漬的男人,有些惘然抬起頭,看著王爺雙手扶住白鱗頭盔,輕輕將其卸下,舒了一口氣,喃喃道:“走到現在,不是洛陽皇宮里任何一個人的責任,這里當然也有我的一份責任西關反了,江南要打,我們還能做些什么呢?”

  寧致遠手指摩挲著頭盔上纖毫畢現的鱗片,目光落在孟起臉上:“拒西之戰打到現在,你殺了多少人?”

  燈火撲閃一下。

  漢子沒有絲毫猶豫,緊盯著自家王爺,咧嘴笑道:“末將親手所取頭顱,便有二百一十四顆,所領八百狼騎,掠殺三千有余。”

  寧致遠柔聲笑道:“西涼孟起果真不負我天狼黑袍的兇名。”

  漢子笑意更甚。

  他本就出自西關,那片荒涼之地,生性兇悍,在八大國戰爭當中縱橫捭闔,跟隨寧致遠出入生死,被譽為天狼二袍當中的“黑袍”。

  只是孟起臉上的笑意剛剛浮現,寧致遠忽然說道:“西關有十萬白袍,天狼城的狼騎精銳就只有八百,你這么能打,能突襲,能側攻,難不成能正面硬撼十六字營么?”

  孟起的笑容僵硬住。

  他負責襲殺過一次十六字營,以八百對一切,天狼的狼騎是絕對的精銳,作為戰場收割的利器,平原當中,一但奔襲而起,便勢不可擋。

  他早就聽聞西關的十六字營冠絕天下。

  可同等規模的小型沖突,孟起絕不相信有人能抗住狼騎。

  可那一戰的慘烈景象,如今尚且歷歷在目。

  狼騎慘烈取勝,元氣大傷,十六字營折損六百開始撤退,此時狼騎傷亡已是近半,追擊十數里,才將這只求死之師盡數剿殺。

  “西關自立門戶,江輕衣坐落縹緲坡,這幾場戰打下來,除了自愧不如,我沒有什么好說的。”

  卸下白冠的寧致遠平靜說道:“論策略,我不如他,論底蘊,天狼不如西關。”

  “十六字營有數萬,這一場戰,單靠我們,如何拒西?”

  寧致遠笑了笑:“孟起無須自責,委實是我能起的作用太小正面的戰場,一直是洛陽在硬抗江輕衣,大家互相打架,互相疼到骨子里。”

  孟起只能沉默不語。

  張文遠知道這一切的原因。

  并非是天狼所在的南城底蘊太淺。

  而是洛陽皇宮里的那位,從來就不允許威脅到自己的力量出現,西關能夠壯大至今,一方面是生在妖族外患當中,不得不擴大兵甲招募,另外一方面是陛下自己的過分托大。

  張文遠披著白袍跪在地上,他從洛陽追隨寧致遠而來,知道皇宮里勾心斗角的那些陰謀詭計,從江輕衣西去的那一刻,就被當做是洛陽安排的西關接班人,誰都沒有想過,這顆安穩軍心的棋子,今日變成了致命的刀俎。

  些許思索的功夫,軍帳內便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落下。

  站起身子的寧致遠,已經卸下了沉重的白甲,撿起了掛在墻上的那桿大槍,一身輕裝,更像是一個武者。

  張文遠抬起頭來,認真問道:“王爺意欲何為?”

  寧致遠攥了攥大槍,輕笑一聲,一抖槍身,噼啪的爆響傳遞最終炸響在槍尖,紅纓拋飛。

  燈火撲滅。

  有人推開帳門,身子輕如鴻毛,跨上白馬。

  “替北魏求一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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