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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等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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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數紅霜的結晶碎片,懸浮在銀城的城頭。

  陳萬卷的紅衫已經有些狼狽,破碎的胸襟,那朵枯萎的紅花,徹底碎裂成為齏粉。

  他看著銀城城頭的七大家。

  接著緩慢轉動目光,將視線投向了銀城城下的南海三人眾。

  陳萬卷的模樣有些凄涼,他伸出一只手,以手背擦了擦唇角的血漬,顧不上發絲散亂。

  “呵你們這些人。”

  “道貌岸然。”

  城頭上的儒生,搖搖晃晃,紅衫上還有零散的血液,被風雪迅速掩蓋,化為鮮艷的霜粒。

  他沙啞著嗓子,盯著城頭下的葉十三,一字一句說道:“一個一個口口聲聲,說不同意這門婚事擺出了要死戰的姿態.呵”

  他尖銳著嗓子,壓抑著怒氣,眉眼之間全是猙獰,不甘。

  “可是憑什么!”

  “憑什么?憑什么你們不同意,我就要拱手讓人?”

  陳萬卷說到這里,整個人靠在銀城的城墻之上,胸膛的紅衫散亂,若是掀開去看,甚至能看清楚“南圣人”方才一揮袖之下,印在胸膛的腥紅掌印。

  “你們替易瀟來搶親,要從銀城帶走魏靈衫”他艱難喘息,諷刺地發問:“可曾問過,魏靈衫她究竟愿不愿意,跟你們走?”

  一片沉默。

  蘇扶的表情變得非常難看。

  宋知輕咬緊了牙齒。

  七大家的大部分人,面目與之前一般無二,殺氣凜然,赴死之態慷慨孤勇。

  在他們看來,這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蘭陵城內,小殿下與魏靈衫,天造地設,神仙眷侶。

  他們不了解事態的發展,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們只看到了這張婚帖,還有蘇扶手上集結七大家的那條飄揚黑帶。

  這就足夠了。

  足夠他們來銀城搶親,站在蘇扶的身后,為未來的蘇家家主拔出刀與劍,最后說出那一句——

  “我不同意!”

  可是來搶親的人,是否問過魏靈衫呢?

  這么荒唐的一場婚禮荒唐到,每一位搶親的人,都無比自然的認為,這件事情,不需要爭求那位魏姑娘的意見。

  陳萬卷的目光從面色難看的蘇扶和宋知輕身上掠過,他低聲笑了笑,模樣狼狽不堪,將目光投到城下。

  公子小陶的面色依舊平靜。

  她緩緩瞇起了眼,抿起嘴唇,腦海中的紫色身影,猶如蝴蝶一般繚繞,只是在那場大雪崩后的某一天,就徹底墜落。

  無人知道,在易瀟的“死訊”傳到南海之時,她便第一時間以讀心相連接了魏靈衫的魂海。

  那只紫色蝴蝶,在某日的魂海當中,傳出了一道微弱的呼救。

  “救”

  甚至連第二個字都沒有傳來。

  那一日之后,公子小陶便再也無法以讀心相連接魏靈衫的魂海。

  并非是切斷了聯系。

  而是所有的消息,全都接受,卻不予回應。

  坐在輪椅上的黃衫女子,雙手攥緊椅把,輕輕松了口氣。

  她望著城頭上狼狽不堪的陳萬卷。

  她一直在等這句話。

  她來到這里,不僅僅是為了搶親,更為了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

而探知一切最好的方法  就是讓那只墜落的紫色蝴蝶,重新出現在人間。

  見眾生一面。

  公子小陶的目光從城頭自上而下掠過,那扇倒傾的白銀之門,紅海已經殆盡,城內空空如也,沒有一道身影。

  她說道:“那么,魏姑娘呢。”

  幽幽的四道漆光,在風雪之中洞穿天地,三塔一殿的頂端,漆黑的魂火沸騰燃燒。

  映月小魔境,以前并不是這樣。

  三塔一殿的魂火,之前如風雪一般晝白,飄搖凝聚冰霜,這一處小世界并無黑夜,而此刻卻像是永夜降臨,大地一片黯淡慘白,高聳入云的三座巨塔,像是升騰著三輪漆黑的大月。

  塔殿之內,每一座靜室,若是空空如也,便是有風霜縈繞,從門縫縫隙之間蔓延,在空蕩的靜室內繞香滾動,逐漸凝聚成為人形。

  若是靜室之內有人,便被風霜爬滿,眉須長發盡是一片雪白,盤坐如老樹,呼吸微弱慘淡,若是有大修行者以元力傾聽,每一座靜室內的修行者,心跳的頻率,都是一模一樣。

  每一位盤坐靜室內的修行者,像是古老的傀儡,被人提拎住了弦,于是連呼吸,都不再屬于自己。

  三座古塔,無形的風雪飄搖,像是燃起了虛無的火焰,為著唯一的那座風雪大殿,輸送著數以千萬計的香火。

  從來沒有人想過,“太虛”竟然還有如此邪惡的一面。

  篆養生靈,剝奪魂力,為宿主停供香火,延年續命,自主修行。

  若只看行徑,這便是無上的魔道。

  而大殿之內,那位“太虛”真正的主人,在這片小世界內,早已散去了真正的身形,每一處風雪皆是本尊。

  她從風雪之中脫身,來到了殿門之中,一路前行,纖細腳腕有清風縈繞,若看面目,便似天上仙子,一身大紅裹挾肅殺,最終行至風雪最深之處。

  風雪大殿再后,是一片荒蕪,霜殺百草,唯獨這里的草葉枯萎卻不凋零,慘白而又筆挺,一路鋪墊至漆黑的山洞洞口,有著風雪晃動鐵鏈的劇烈聲響。

  映月小魔境,是一片牢獄之地。

  在風雪大殿的后山之中,便是真正的牢獄所在。

  而有一間牢獄,虛無的鎖鏈并未升起。

  沒有拷問神魂的風雪酷刑,也沒有糾纏不止的輪回折磨。

  有的,只是一個鳳冠霞帔的女子。

  “魏姑娘。”

  “魏姑娘,可曾安好?”

  “魏姑娘發生了什么?”

  一道又一道聲音,跨越著虛無而來,落在心湖之上,先是不解而迷惘,接著帶著焦慮不安,越來越頻繁。

  “魏姑娘你現在在何處有危險嗎為何不回話了”

  “大雪崩塌之后,一切是否順利那封圖紙可曾尋到了他的下落?”

  聲音越來越小。

  最后歸于平靜。

  最后一道聲音,卻久久縈繞。

  可曾尋到了他的下落?

  古燈嗤的燃起,銅鏡生了一層薄霧,被掠來的風雪擦拭干凈之后,映照出那張惘然又動人的面容。

  魏靈衫怔怔看著銅鏡里那個落了兩行清淚的憔悴女子。

  她像是渡過了千萬年之久。

  魂海當中,橫著無數條風雪凝聚的鎖鏈,有無形的力量,將自己全部的力氣都抽離干凈。

  她能夠聽得見,能夠看得到,卻無法挪動一根手指。

  愛恨嗔癡怨,便在這樣的煎熬當中輪轉游移。

  殊不知,在風雪銀城的牢獄當中,這般的折磨甚至算不上折磨。

  “魏姑娘!”

  不知過了多久。

  第二道聲音砸入心湖,帶著璀璨青光,甚至撕開了風霜封鎖的一道口子。

  只可惜牢獄之中的枷鎖太多,世俗之外,無論是八大天相當中的讀心相,還是佛門六大神通的他心通,都無法留下足夠深刻的烙印。

  蘇扶在收到婚帖的第一時間,便馬不停蹄趕向了大榕寺。

  青石小和尚已修了閉口禪,不再開口,借了一只肩膀,替蘇扶破開映月小魔境的魂力封鎖,傳出了陸陸續續的話語。

  “那張婚帖”

  “十二月十二日”

  “搶親反對”

  “要相信,他還活著!”

  魏靈衫想要閉上雙眼,卻無法做到,她聽到桌面有著嘀嗒嘀嗒的液體落下,裊裊青霜如煙。

  鏡中那個女子在哭。

  房間里擺放著一張大紅木桌,躺著一朵嫣紅的牡丹。

  風霜吹卷,那朵用作別在胸襟處的牡丹,輕輕翻滾,滾動了數圈,最后滾到了銅鏡架旁,有一瓣花瓣根部搖晃,顫動,像是一片卷動的紅云,最后輕輕的飛起,落下,灰飛煙滅。

他會來的  接著過了許久,第二瓣脆弱的紅花花瓣飛出,在半空之中嗤然破碎,被風霜吹散。

  他會來嗎?

  如果所有的等待,在數完了花瓣之后就有結果,那么所有的煎熬,都應當得到最好的結局。

  這朵牡丹,在僅僅剩下最后一瓣的時候,那瓣花瓣倔強搖晃,始終不肯落下。

  他會來的。

  魏靈衫所有的念頭,幾乎都放在了那瓣搖搖欲墜的花朵之上。

  八尺山大雪坍塌了。

  所有人都說他死了。

  不,不是這樣的。

  如果再有一陣風吹過,最后一瓣花瓣落下,就輪到了“他會來的”。

  他會來的。

  等風來,他就來了。

  忽然之間,靜室之外,驟雪大作,狂風涌入,洶涌澎湃,將整座靜室內所有的物事全都覆上了一層堅冰。

  有人平靜推門而入,掀動狂風。

  那朵僅剩一瓣花瓣的紅花迅速枯萎,最后支離破碎。

  風雪銀城城主,看著這個面上掛著兩行清淚,看起來我見猶憐的女子,一道又一道無形的絲線,將她的魂力全都剝奪。

  太虛之術將會剝奪她所有的意識。

  剩下的,是擊垮她最后一絲的執念。

  她木然而無情的開口。

  “他不會來的。”

  “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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