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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殺死貓的那個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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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尺山上,那座巨大的劍陣,需要消耗極大的妖氣,即便是五位大棋公聯手,能夠發出的攻擊,也不過寥寥幾下。

  當抽空了五位大棋公全部妖氣之后,那座巨大劍陣便煙消云散。

  同樣消弭的,還有龍蛇相第五境界的天地法相。

  人族的天相大修行者,對于妖族來說,的確是無比棘手的存在。

  每一位天相修行者修行到第五境界,天相能迸發出的極強殺力,都可以做到跨越一整個巨大的戰力臺階。

  代價當然也是巨大的。

  所以當那座劍陣蓋下,被第五境界的龍蛇法相硬生生抗住,直到最后消弭,五位大棋公的妖氣被抽盡,他們看著那兩條伴生而出,萎靡不已的龍蛇,最終緩緩化作光雨,同樣感應到了易瀟身上極速衰弱的氣息。

  那座倒塌的仙呂宮廢墟當中,玄武黑袍與墨色蓮衣纏在一起,胎珠崩碎的聲音,與龍蛇體魄碎裂聲音彼此同時的不斷迸發,聽起來悅耳又刺骨。

  場面上,已經被那襲巨大的玄武重袍占據了上風。

  小殿下的龍蛇體魄抗下了九五劍陣,同時也分去了一大部分心力,與顧勝城貼身肉搏之時,被這位西域新主壓住一頭。

  兩個人的姿勢難看到了極點,纏住扭打在一起,全然不像是大修行者,而像是粗鄙到極點的鄉野村夫,拳拳到肉,誰也不肯讓對方有一口氣機的流轉。

  一拳又一拳,打在對方體魄上,硬生生砸出一道又一道裂紋。

  拼耐力,拼生機,拼氣機綿長。

  更拼胸膛一口氣。

  顧勝城跨坐在易瀟身上,壓在身下蓮衣上,一拳又一拳,在大雪山的山巔,打出一道又一道擴散巨大的蛛網。

  雪氣澎湃。

  沉重的砰砰砰聲音。

  還有刺骨的破碎聲音,還有鮮血噴出的聲音,還有咔嚓的骨骼斷裂聲音。

  夾雜其中的,還有翻來滾去的,從喉嚨里一字一字擠出來的聲音。

  是顧勝城的聲音。

  “你可知,齊梁做的這些,有多過分......”

  “我真的想求和的......”

  “而你們殺了她......”

  玄黑重袍,隨著顧勝城的動作,一下又一下的拋飛,落定,再飛起,再落下。

  顧勝城每一拳落下,都拼盡了全力。

  砸在小殿下的臉上。

  易瀟的一只手死死攥著紫匣一段肩帶,被顧勝城一腳踩住,死死踩在地上,凹陷下去,呈現反折的扭轉角度。

  另外一只手,則是軟綿無力擋在面前,試圖扛過顧勝城砸在自己臉上的一拳又一拳。

  只可惜,這個男人神情木然,看起來像是一個冷靜到了極點的死人,卻偏偏每一拳都用盡全力,砸下之后再度舉拳,高高抬起,蓄勢那么一剎那,重重落下。

  每一拳下去,力道之重,仿佛整個八尺山都隨之震顫。

  坐在陣眼處的幾位大棋公,神情復雜,看到仙呂宮廢墟上煙塵四溢,雪氣散盡之后的場面。

  終究是自己家主公占據了上風。

  那個來自齊梁的小殿下,身負兩大天相,抵達完美九品,是如今人族百年來九品境界的最強者。

  他一路殺上八尺山,比三年前的白衣劍仙不遑多讓。

  這些大棋公也曾擔心,若是真讓易瀟殺了進來,而且殺了出去,西域的臉面又當如何?

  當年還有朱雀大圣......

  如今看來,西域的新主并不遜色朱雀大圣。

  廢墟上的煙塵四濺。

  聲音卻戛然而止。

  顧勝城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一字一句說道:“你們都該死。”

  說到這一句的時候,他低下頭,看著易瀟的臉龐。

  小殿下一只手擋在臉上,掌心已經布滿裂紋,像是龜裂的瓷器,可這道龍蛇體魄,甚至大金剛還要強大,在與顧勝城的對抗之中,已經裂得不成樣子。

  他閉著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戰斗之中,說那么多話,是很消耗體力的事情。

  不得不承認,顧勝城得了如此多的造化,那枚玄武鱗片,再加上白虎大圣的胎珠,即便是兩道天相,在廝殺之中,也落了下風。

  所以易瀟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只是沉默地挨打。

  他聽著顧勝城一句又一句,發泄著心頭的憤怒,感受著這一絲憤怒之下,藏著的巨大悲傷。

  他知道顧勝城的心底埋著什么。

  如果有一天魏靈衫死了。

  他也會發瘋的。

  蕭重鼎死了,易瀟便做出了發瘋的事情。

  可他的憤怒,與顧勝城不同。

  他想要贏,想要活。

  想要殺死顧勝城,也想要活著下山。

  高高舉起的那只拳頭,遲遲沒有落下。

  顧勝城的呼吸忽然平穩下來。

  他居高臨下看著易瀟。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小殿下身上。

  如果說得再具體一點。

  停留在小殿下的手邊。

  在蓮衣袖口的開衩處,易瀟一只死死攥攏著手,掌心里一根細長的肩帶。

  那里牽連著一個巨大而扁平的紫匣。

  顧勝城的目光,一直謹慎地停留在紫匣上,從易瀟奔入仙呂宮一開始,再到貼身的廝殺,直到如今的分出勝負。

  卻沒有分出生死。

  因為沒有分出生死,所以他一直謹慎盯著紫匣,盯著那面扁平的匣面,匣面上并沒有過多的修飾,只是樸素地鋪滿了一層雪氣,現在雪氣混雜血氣,還帶上了那么一丁點的戾氣。

  他不知道紫匣里面是什么。

  可他知道,全天下人都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顧勝城聽到了易瀟含糊不清的一道聲音。

  “呵......”

  是笑聲。

  他瞇起眼,看著易瀟緩緩挪開那只擋在面頰上的龜裂手掌,癱軟倒在地上,整個人軟綿而無力,只是唇角拉扯,血水從齒間流出,溢下,流淌到地面,滲入雪層當中。

  顧勝城沉默了很久,聲音沙啞說道:“你今天......走不出去的。”

  易瀟擠出了一個并不算好看的笑容。

  他看著顧勝城,眼里的意味再是明顯不過。

  我擋在臉上的手掌已經撤了。

  你打我啊。

  那一拳微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落下,砸在易瀟的臉上,砸得血水橫飛,小殿下的蓮衣嗤然作響,極為凄慘的落下之后,覆了一層紅色。

  顧勝城這一拳砸得無比用力,以至于整個身子都被拳頭帶得俯身下來,然后他緩緩挺起身子,再度舉起拳頭。

  顧勝城看著易瀟的臉上血肉模糊。

  他知道易瀟已經沒有更多的力氣去抗。

  他看到了易瀟那張鮮血滿溢的臉上,那雙眸子里的挑釁意味并沒有隨著痛苦而減少,而是更加強烈。

  然后他緩緩放下了拳頭。

  “你憑什么......敢這樣。”

  顧勝城平靜,甚至冷漠地俯視著易瀟,“你已經輸了。”

  地上那道滿臉是血的身影說道:“可是我還沒有死。”

  顧勝城說道:“我會殺了你。”

  他忽然笑了,說道:“現在就來殺了我啊。”

  這是一句非常挑釁的話。

  可是顧勝城現在做不到。

  他的拳頭在不斷顫抖,淋漓的鮮血從玄武黑袍里滲出,不僅僅是易瀟的,也有自己的。

  他到了極限。

  顧勝城沒有再去控制自己的力量,去舉起那只已經無力頹然的拳頭,再一次砸在易瀟臉上。

  那樣只能泄憤。

  而不能殺死他。

  他艱難從易瀟身上站了起來,然后確定了身下的男人,已經沒了一絲一毫的力氣可以站起。

  于是顧勝城輕輕問道:“你覺得在這座山上,這個紫匣可以救你一命?”

  易瀟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問道:“你知道......這里面裝的是什么嗎?”

  顧勝城沉默了很久。

  關于這個紫匣,他聽說過很多的傳聞。

  這是魔宗圣女慕容留下的匣子,關于慕容,八大國最神秘的女子,是魔宗圣島當年最有可能的繼位者。

  所以有人猜......匣子里留下的,是魔宗的創始圖錄,是大光明山和大黑暗山合二為一之后拓印的壁畫。

  也有人猜,是千年難得的長生藥。

  而猜測最多的,是這個紫匣里,藏著一種殺傷極為強大的武器。

  可以輕易屠滅一個城池的魔宗重寶。

  所以顧勝城看著易瀟,看著他如今無比狼狽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說道:“就算里面裝的是可以毀滅城池的重器......你已經打不開匣子,又憑什么靠它走下山?”

  說完這一句話,顧勝城艱難蹲下身子,兩只手去拽紫匣,他雙手無比堅定握住易瀟的虎口,試圖從攥攏紫匣肩帶的手上,搶走這個匣子。

  在兩個耗盡全部力氣的男人身上,便展開了一場關于紫匣的爭奪戰。

  顧勝城雙手撕裂了易瀟的虎口,卻發現無法扯開他纏繞在自己掌心兩圈的肩帶。

  即便易瀟已經虛弱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可他居然無法拉開他的手心?

  于是顧勝城低下頭顱,緩緩張開嘴唇,然后咬了下去。

  牙齒與血肉碰撞的聲音,有些刺耳。

  易瀟的表情展露了那么一剎那的猙獰。

  他一只手推在顧勝城的頭上,抵死在面頰一側,只能讓他的撕咬變得更加有力。

  “撕拉——”

  一整塊血肉被他啃了下來。

  易瀟的手掌缺了一大塊肉。

  顧勝城咀嚼著口中那一塊飽含著龍蛇血氣,還有青蓮佛性的血肉,似乎覺得自己的精氣神,都稍微好上了那么一些。

  他看著易瀟缺了一塊肉的手掌,看著那僅僅只剩下白骨,依然死死攥著紫匣帶子不肯松手的尾指。

  他想到了自己斷去的那根尾指。

  當年在風庭城外,是易瀟害得自己,丟了最重要的東西。

  他閉上雙眼。

  然后他再度低下頭。

  八尺山山巔上,風雪之中,傳來易瀟撕心裂肺的痛苦聲音。

  當顧勝城抬起頭的時候,他咀嚼著一根并不算好吃的手指,囫圇咽了下去,只覺得這世上的血肉,原來吃下去,并不都是痛苦的。

  吃自己的很是痛苦。

  吃仇家的則很是快意。

  他看著易瀟痛苦無比的表情,聽到他沙啞之中夾雜著血絲的疲倦,感到了一絲的舒暢。

  那個男人還沒有松手。

  只不過這些已經不再重要了。

  顧勝城恢復了一丁點力氣,他不用再像個行動遲緩的老人那樣,一點一點挪動著身子,連抬一根手指都費力。

  所以他改變了主意。

  顧勝城緩緩抬起一只腳,踩在了易瀟的那只手。

  那只手上,覆蓋的血肉已經變得極薄,被咬去了整整一根尾指,卻仍然極為堅韌的扣住了紫匣的帶子,不肯松手,也無法拽開。

  顧勝城直接踩在了易瀟的骨頭上。

  刺骨的寒冷,雪下藏著嶙峋的石塊,無比尖銳,骨骼被踩得碰撞在土石上,隨著顧勝城的腳底挪動,而不斷摩擦著嚴寒的石塊。

  易瀟吸了一口涼氣。

  顧勝城驚喜的聽到,腳底下有清脆的聲響,然后他松開足底,看到了那只白骨慘然的手,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松開了肩帶。

  然后他去拉扯肩帶,想要將紫匣從易瀟身上拽開。

  拎起紫匣帶子的時候,顧勝城的面色再度陰沉起來。

  那根帶子牢牢被易瀟攥在手里,即便松開了手,帶子一端沿著袖內,順著手臂,繞過半個身子,捆縛著易瀟,將紫匣與他捆在了一起。

  顧勝城再一次聽到了易瀟的笑聲。

  “哈......”

  易瀟沒有力氣去說更多的話。

  他睜著雙眼,瞳孔里的蓮花早已經散去。

  他望著顧勝城,像是在說——

  你拿我有什么辦法?

  顧勝城想了很久。

  他確實沒有辦法。

  八尺山上的大雪落下,落在他的肩頭,似乎帶著一絲溫熱的溫度。

  顧勝城眉尖微微挑了挑。

  他想到了辦法。

  于是他顫著聲音,壓抑著心底那股升騰而起的狂熱欣喜,輕輕問道:“你知道......西域的大圣,都誕生自哪里嗎?”

  易瀟的眉間有一絲微惘。

  顧勝城低低笑著,蹲下身子,拽了拽纏在易瀟身上的紫匣帶子,確認了這根帶子無比堅固,難以破壞。

  “是血池。”

  “從八尺山底通上山頂的血池。”

  易瀟嘴唇有些發白,他知道這座血池。

  八尺山上的妖族,得到的饋贈,還有力量,都是來自于那座血池。

  自己的力氣已經耗盡。

  顧勝城無法恢復力量,可若是進了那座血池呢?

  易瀟知道顧勝城遲早會想到血池,而自己要爭取每一分每一秒,去恢復自己的力量。

  一陣拖拉。

  顧勝城艱難拽著自己,從仙呂宮的廢墟開始前進。

  那座血池離得不遠。

  好在以現在顧勝城的傷勢,要拖著一人帶一個巨大匣子,絕非易事。

  顧勝城緩慢前進。

  易瀟拼了命積攢元氣。

  兩個人在路途上并沒有更多的言語。

  易瀟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那根別在自己發后的發髻,大師兄留下的發髻......需要一丁點的元氣去觸發。

  這場架,打到現在的樣子,與自己想得差不多。

  可他沒有想過,在最關鍵的時刻,自己連一絲元氣都無法凝聚。

  他只能這么被動地被顧勝城拖著,一路前行。

  最后到了血池旁。

  顧勝城沒了更多的力氣,保持著最后勝者的姿態,一只手緩緩遞入了血池。

  血池里的血水開始向著他的手掌涌動,一分又一分的力量,開始不斷填補著顧勝城這場大戰當中的損耗。

  而易瀟的元氣無比慘淡,空空如也,拼命想要蓄出一絲,依舊是徒勞無果。

  妖族的血池,連同著八尺山的山上和山下,是這些年來極為神秘的一個地方。

  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可以給予饋贈。

  八尺山下......究竟藏著什么?

  無人可知。

  顧勝城覺察出了易瀟的意圖,他看出來對方也想要積攢元氣的念頭。

  所以他并沒有在血池當中蘊養過久,而是每一時刻都緊緊關注著易瀟,僅僅遞了一只手在池內。

  而當他恢復了足夠爭奪紫匣的力氣之時,便緩緩坐正身子,將手抽了出來。

  這一次的爭奪,過程便毫無懸念。

  顧勝城沒有扯斷紫匣的帶子。

  但他打斷了易瀟的三根肋骨,將其翻了一個身子,卸下了纏繞的紫匣帶子。

  然后顧勝城拿到了紫匣。

  他付出的代價很小,只是消磨了自己在血池里蘊養的這些血氣。

  拿到了紫匣,就意味著易瀟再也沒有翻盤的可能。

  而他重新將一只手放入血池,感受著源源不斷的血氣,向著自己涌來。

  顧勝城平靜說道:“你還有什么話想說嗎?”

  易瀟幽幽說道:“我答應過她,一個時辰內要下山的......如果我不下山,她會殺上來。”

  顧勝城知道易瀟口中的她,指的是魏靈衫。

  所以他平靜理了理玄武黑袍,好整以暇,輕輕說道:“一個時辰快到了,到時候我會送她一起上路。”

  易瀟笑了笑,問道:“你就不好奇里面裝的是什么?”

  顧勝城面無表情。

  他緩緩打開端在膝上的匣子,里面溢出古老而陳舊的灰塵,一陣煙氣彌漫,散去。

  這么巨大的匣子里,藏著的......

  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鑰匙。

  然后顧勝城拎起了這柄鑰匙,蹙起眉頭。

  紫匣里裝的不是長生藥。

  不是創世的壁畫。

  也不是能夠毀滅一個城池的武器。

  這里面裝著的,只是一柄鑰匙?

  易瀟聲音無比虛弱,感慨說道:“這里面裝著的......真的......連一只貓都殺不死啊。”

  一柄鑰匙當然殺不死貓。

  可是好奇心能殺死貓。

  這世上每一柄鑰匙,都能夠打開一道門。

  顧勝城忽然想,這一柄鑰匙,能打開哪一扇門?

  易瀟看著顧勝城浸染鮮血的濕漉漉雙手,捧起了這柄鑰匙。

  他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可不知道說什么比較應景,于是輕輕念道:“芝麻......開門?”

  顧勝城震驚無比,猛然抬頭。

  山巔天翻地覆,一口血池猛地炸開。

  遙遠而漫長的雪山,開始了劇烈而恐怖的震顫,積攢了一千年的大雪,如山哭海嘯一般,抖動狂飛。

  山腳下。

  向著八尺山飄掠而來的魏靈衫,硬生生止住腳步,震驚無比,看著整座巨大雪山籠罩在雷鳴般的雪崩聲音當中。

  有一縷血光直沖云霄。

  沿途的雪木,土石,死人骸骨,全都漂浮而起。

  除此之外,便是一整座巨大雪山。

  如被人從山頂壓掌一般,緩緩傾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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