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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大君覺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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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生未曾停步,一路快步前行,那聲音只響了一聲。

  直到他走到郊區,快要出鎮。

  他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

  面色駭然。

  遠方小鎮的屋檐上,屋脊上,在月光之下,立著密密麻麻的身影,僅看體型,便魁梧到令人生畏。

  鎮口處有一位粗布麻衣老人,看起來絕不像是個有錢人家的主兒,只是屋子上下立著的幾十位仙師,腰間都掛著他的“隱”字牌。

  隱先生始終閉著眼,卻好似什么都看得見,只等書生腳步慢了一剎,他便倏忽邁出一步。

  “轟隆隆——”

  這一步邁出,便是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剎那閃逝,被人憑空拉去,扯斷,截了下來。

  書生讀的圣賢書里,便有著不為人知的修行法門。

  他聽說過三教九流可通大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中原大山大川大江大河走遍,便是另類旁通,可證讀書大道,得仙人神通。

  他讀了這些年的書,悟性極高,也只是從幾部儒典里悟出了隔空傳音的小法門,方圓十里內,算得上讀書人的,也就只有他一個。

  而隱先生邁出的那一步,渾身便好似浩然正氣,如日中天,氣勢煌煌將小鎮黑夜盡數撕碎。

  天穹頂有一道雷霆閃逝。

  大儒。

  京都的那些大儒,恐怕也不過如此。

  書生駭然后退了一步,緊緊抱住了懷中的雀籠,雙手隔著鋼絲遮住雀兒的眼珠,不讓她直視那道煌煌神威落下的雷霆。

  隱先生那張蒼老的臉頰,幾乎貼著書生的清稚面孔,他始終閉著眼,眼珠隔著一層眼皮不斷轉動。

  他什么都看不見。

  他什么都看得見。

  場景就這么保持了一剎那的寂靜。

  一聲喧喝響起——

  “說了不賣!不賣!”

  書生的青筋狠狠跳起,他額頭鼓脹,清秀面目居然有些猙獰,聲嘶力竭道:“你想嚇唬我?想威脅我?”

  他冷笑一聲,半轉身子,將雀籠摟在懷里,挪出一只手,點了點那小鎮立著的密密麻麻的“仙師”,譏諷道:“有錢了不起了?有本事你讓這些人打死我,大秦的城主府會為我討回公道的。”

  隱先生沉默了。

  書生后退了兩步,他努力鼓起膽氣,“怎么?不敢?那就讓道!”

  粗布麻衣老人紋絲未動。

  “讓,讓道!”

  書生的聲音已經有些發顫,發抖。

  膽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深吸一口氣,低下頭,不再去看那個老人有些滲人的面容。

  書生艱澀說道:“你想要怎么樣?”

  隱先生還是不說話。

  看起來像是在想什么問題。

  他就這么靜靜站在原地,攔住了書生的去路。

  他不讓路。

  書生便不敢從邁步。

  始符大世,妖患當前,大秦的陛下修了兩條長線抵御妖族,各安南北,一致對外,制定的律法,對于殺人判處極重,即便是平妖司誅妖有功的仙師大人,也不能肆意欺辱平民百姓,更何況是他這樣有望未來在京都揭榜的“青年才俊”。

  書生之所以慫了,是因為轉念便想到,自己給自己自封的所謂將在京都揭榜的“年輕才俊”,在律法里可能并不被會承認......自己背后這么多仙師,一人給自己來一下,就算死不掉,這老宅恐怕也要屈打成招,甚至可能要賤賣給這個看起來還算人模狗樣的老先生了。

  賊氣。

  書生胸膛里那股子怒氣就要上涌,陡然看到隱先生猛然抬袖。

  兩只大袖之中,浩浩蕩蕩的青黃之氣席卷開來,鋪天蓋地,猶如兩撥颶風,整個小鎮之外,幾十位仙師魚躍而出,踩踏屋脊,噼噼啪啪蜂擁而出。

  幾十個“仙師大人”,在半空之中,居然不可思議地縮小,變成了黃豆大小。

  而那神威不可阻擋的青黃之氣,迎面砸入自己袖中,硬生生將自己架起。

  那個紅雀雀籠應聲而落。

  未曾落地,幾十顆“黃豆”砸入籠中。

  書生駭然大驚,剛剛想拼命爭奪這浩然正氣的束縛,便看到那只絲雀籠中,發生了與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慘景。

  籠中雀。

  非是家禽。

  而是遠古兇獸。

  那只心甘情愿縮在絲雀籠中的紅雀,渾身難看的斑禿羽毛,此刻根根抖動,迸發灼目赤芒。

  宛若遠古大妖重新世間。

  紅雀清鳴一聲,雙翼猛然震顫,張大尖喙。

  籠中天地接二連三迸發出十數道血光。

  接著紅雀吸氣,籠中天地一陣顫抖。

  隱先生面無表情后退一步,抬起的雙袖迅速遮住自己面頰。

  漫天充盈的浩然正氣,都被憑空出現的那個小姑娘吞入腹中,然后打了個輕輕的飽嗝。

  隱先生看著這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小姑娘。

  那張靜心保存了許久的面容。

  這么多年,沒有改變。

  他微笑說道:“久不曾見,近來可好?”

  出了籠的籠中雀面無表情,雙手叉腰:“滾。”

  老人并不惱怒,輕柔說道:“這一世你們的大君也不會覺醒,等也是白等。”

  書生愕然看著這一幕,不知如何言語。

  自己的妹妹緩緩環抱雙臂,抬起頭來,面色漠然打量著眼前的老人:“所以呢?”

  “我想與你們的大君說上幾句話。”隱先生輕描淡寫,聲音平靜:“在這浩袤西關,大秦皇帝的伐妖工程若是建好,一條越過淇江的烽燧長城,南北兩端足足有幾十萬里,以大秦的實力,烽燧長城修好之時,便是祭出之時,妖族......吃不消的。”

  書生聽著隱先生字里行間的話,有些不太明白其中意思。

  陛下大人在修建一條巨大漫長的工程,以此抵御西域妖族的進攻,這一點天下皆知。

  可......又是什么?

  大君......又是什么?

  書生向來不是一個死板的讀書人,人有好壞之分,妖也有。

  他的妹妹就是一個心善的小妖。

  可眼前看來,能與京都大儒媲美的妖怪,怎么也不可能只是一只修為卑微的小妖。

  隱先生靜靜等待了片刻。

  他能看出來眼前那位妖族大圣稚氣未脫的童女面容上,閃逝而過的猶疑之色。

  那頭朱雀在猶豫。

  于是老人聲音極輕地開口說道:“我能讓你見到他。”

  那頭朱雀睜大雙眼。

  她自然知道隱先生口中的“他”,指的是大君。

  只是除了哥哥,她怎能輕易相信他人?

  尤其是狡詐如狐的人類修行者。

  隱先生輕聲說道:“你陪了他多少個轉世輪回?仔細想一想,除了這一世,他可曾有一世活過十六歲?”

  朱雀猛然咬緊嘴唇,眼里明顯有一份凄涼意味。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含怨望著眼前的老人。

  “這一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你該明白為什么的。”

  老人說完這句話以后頓了頓。

  她當然知道。

  在書生十六歲重病的那年,隱先生搬來了小鎮。

  然后大病痊愈。

  她提心吊膽等到書生過完了十六年那年,一個人哭了一整夜,本以為哥哥在十六年后會順理成章地蘇醒,只是等到如今,哥哥還是哥哥,與以往的每一世輪回都一樣,這一世是個窮困潦倒的書生,讀著人類世界的圣賢書,念著大道理,想要去京都做一位大儒。

  大儒和大君,一字之差,相隔千里。

  朱雀不知道,隱先生是怎么做到,無聲無息助哥哥渡過十六歲那年的劫難。

  但西域之外的人類世界,那些大修行者,離奇古怪的神通手段,的確要比妖族多得多。

  她始終保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大秦的皇帝有多強,你我心知肚明。”隱先生低垂眉眼,聲音平靜說道:“京都的十位大儒就算聯袂出手,也不可能是有‘’的皇帝對手。要是等到皇帝修好烽燧之后親自出征,那么八尺山的四位大圣,包括那部‘山海經’,恐怕都要被打得粉碎。”

  朱雀沉默了。

  不置可否。

  那位皇帝的確有著這樣的實力。

  “大秦特意留了北原的王庭沒有吞沒,想要先吞妖族,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念頭,便是那位皇帝想趁著自己巔峰之年,將中原版圖都握在手里,完成前所未有的天下大一統。”隱先生低垂眉眼,認真說道:“若是不算雪域妖族,大秦只需要打下北原,就算是人族大一統了,對于始符皇帝來說,打下北原,需要幾天?”

  朱雀小姑娘面色無喜也無悲。

  隱先生自嘲笑了笑。

  “你還是不信我?”

  他緩緩抬起大袖,只不過這一次袖內再沒有浩然正氣,而是緩緩將大袖推起,裸露出干枯手臂。

  手臂之上,流轉死氣,被那位始符皇帝的氣運砸出一截又一截的沉沉印記。

  “佛道儒三教,唯獨佛門的青石不在京都,逃過一劫。”

  隱先生聲音壓得很低。

  “京都的大儒,道祖,都已經隕落了。”

  他低聲笑了笑,“十位大儒聯袂出手,打不過那位手持‘’的皇帝......是真的。”

  朱雀小姑娘得到這個天大消息,瞳孔收縮。

  “那個皇帝喪心病狂的滅了天下三教,焚書坑儒。”隱先生咳嗽數聲,眼神里帶著病怏之氣:“我儒教同門盡亡,還有什么理由不能幫助妖族,顛覆大秦?”

  此言一出。

  朱雀深吸了一口氣。

  “半柱香。”

  她認真望向眼前的隱先生:“還有,他現在不是八尺山的大君。”

  小姑娘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還是茫然的書生,一字一頓,聲音尤為清晰:“他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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