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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春秋元年周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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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是我的師父嗎?”

  這句話說完,李長歌看到女子城主的表情上流露出一份掙扎。

  未到片刻,她已壓下了那份掙扎,表情陰沉,聲音沙啞,不容拒絕:“我是風雪銀城的城主,映月小魔境的執掌人,整片北方圣地,我都是當之無愧的主人,征戰鬼門,得到太虛,更是為師的造化!”

  李長歌低垂眉眼,靜靜聽著對面的“師父”怒意滔天。

  “為師得到造化,你非但質疑,并且受人撩撥,要拔劍弒師!”

  “李長歌,莫要忘了是誰將你撫養長大,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出言不遜!”

  “你若是再說之前那般大逆不道的話,我便廢了你的道統,把你逐出師門!”

  字字誅心。

  狼心狗肺!

  忘恩負義!

  李長歌面色蒼白,血色更無。

  亂發之下,他輕聲喃喃道:“師父”

  那女子的怒意這才緩緩收斂,她輕輕念了一聲乖徒兒,平靜嗓子,低垂眉眼,努力溫和說道:“你之前說的這些恩,這些情,這些叩首,為師不受,也不領。此次南海,你將魏靈衫帶回來,為師可以寬恕你的冒犯之罪。”

  李長歌抿緊嘴唇,道心未曾有絲毫動搖。

  他搖了搖頭,正要開口,身后忽然有一人開口。

  “我有話要說。”

  這是一句十分突兀的話。

  突兀且不按常理。

  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說話的會是這個人。

  李長歌有些微惘。

  可任平生已經按不住江輕衣的肩頭。

  這位青衣儒將深吸一口氣,掙脫開來,上前一步,目光先是挪向了北魏的領頭人。

  楊羽公干脆閉上了眼,依舊是那副緘口不言的沉默模樣。

  江輕衣腦海一團亂麻,努力捋清思緒。

  他先對著李長歌深深揖了一禮。

  他輕聲說道:“江輕衣有幸曾見過銀城小劍仙一面。”

  五大妖孽,北仙第一。

  江湖上有人稱李長歌是北地大劍仙,但真正抵達九品層次的修行者,尤其是拎劍之人,都知道劍修的概念。

  這位風雪銀城入世弟子,劍道修為究竟有多強,不得而知,但目前肯定抵不上劍修之中一劍壓仙人的“大劍仙”的美譽。

  但因為天賦過人的原因,有了如此成就,年齡又是極小。

  所以在西關,任平生喜歡喊他一聲銀城小劍仙。

  此刻江輕衣也跟著如此喊了過來。

  李長歌記得這位風庭城一力救主的年輕儒生,如今氣質脫胎換骨,應是修劍的緣故,如同洗髓一般,換了一副模樣。

  他有些微惘,不知江輕衣為何站了出來。

  江輕衣屏住呼吸,先是低聲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輕衣來到西關已有兩年。”

  他抬起頭來,目光掃過所有人。

  但凡廟堂,皆知南北兩位年輕大人。

  南齊恕北輕衣。

  江輕衣已站在了西關壁壘大都督的高位之上。

  因為他的背后,是整個西關。

  所以他有底氣站出來說話。

  所以他接下來說的話,才會有人相信。

  他說話極慢,但條理清晰。

  “江輕衣來到西關之時,在縹緲坡見過一個案卷。”

  “春秋元年,十二月連云山大寒,連云山腳,一個叫寒酒鎮的小鎮,死了一位北關的官員。”

  這兩句話說完。

  在場所有人都有些微惘。

  不明所以。

  除了那位銀城城主的表情帶著些許的愕然。

  還有羽公老人,老人手指顫抖,縮在袖內,無聲無息以指尖掐住自己,不讓自己出聲。

  青衣儒將瞥了一眼四周,有些厭惡于羽公老人的不言不語,還有這個狡狐一般,打定主意不解釋也不摻和的態度。

  江輕衣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這番話說完,究竟會給眼前這位視銀城城主如自己親父的病怏男人,帶來多大的沖擊。

  他只是覺得自己無意間看到的真相,著實有些沉重。

  并非不吐不快,而是不吐不可。

  “死的那個官員,名字叫周觀。”

  “周觀隸屬于大魏北關犬陽王手下巡撫司,官職五品,這樣的一個官員,不大也不小,在春秋初至,世道還不算太平的年代,死了也就死了。”

  “這份案卷上說,周觀在臨死之前,駐守的地方,是北關的一個偏僻寨子,名字叫若水寨。”

  “北關有數百個這樣的偏僻的寨子,把巡撫司的五品官員放到這種偏僻地方,絕對是大材小用,到這里奉行官職的人,無非是遭貶,流放,官黜最底。”

  “可周觀為什么還能拿著北關的五品俸祿?”

  江輕衣停頓片刻。

  羽公老人的衣袖之內,抑制不住的顫抖。

  他面露不忍,依舊沒有開口。

  江輕衣沉默片刻。

  “若水寨,一共三百七十八人,盡數死于周觀的縱火之下,這位愚蠢的北關官員,執行的最后一個任務,是燒了這個寨子。”

  “之后他便死了。”

  “似乎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李長歌有些微惘。

  他望著眼前的女子,發現她的眼中,已經有了些許驚怒的神色。

  “如果線索就這么斷了,我今日就不會站出來,說這些話。”

  “若水寨已經被除名了,戶部登記的人數清點也沒有問題,一場大火燒了寨子,尸體難以辨明,隔著這么多年,誰知道真相是什么呢?”

  江輕衣低聲說道:“如果周觀不是死在了寒酒鎮,我真的不會查下去。”

  他先是面無表情望向身子顫抖的羽公老人。

  “如果周觀不是拿了兩份俸祿,一份來自北關,一份來自森羅道的獵神計劃,我就不會知道,原來北魏的廟堂,原來可以臟到這種地步。”

  接著,他緩緩轉過頭,望向那位銀城城主。

  “你當初取走那個嬰兒的時候,就應該會想到,謊言總會有暴露的一天。”

  “李長歌”江輕衣咬住牙齒,艱難說道:“我在縹緲坡偷看了袁忠誠的案卷。”

  “春秋元年十二月初二,寒酒鎮,北魏以劍骨男孩交換大夏龍雀,與銀城締結同盟,互為質子。”

  “若水寨一共三百七十八人,獵神計劃搜羅整個十萬里,最終發現了這么一個身負劍骨天相的初生嬰兒,森羅道行事素來暴戾,索性殺了整個寨子,剖得劍骨。”

  “所以”

  江輕衣說完這句話,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氣。

  “李長歌,你是有家人的。”

  他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

  身負劍骨,卻是孤兒,七歲之前,艱難求生。

  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

  這個北地小劍仙,本該與寨子里的家人團聚,共享天倫。

  他的師父,即便未被鬼門中人奪舍,在最初的時候,也只是為了利益,而將他掠來。

  他的師父看著別人燒了他的寨子。

  他的師父親手將他扔到冰天雪地。

  他的師父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出現。

  然后救了他。

  然后收徒,授藝。

  江輕衣只是說出了真相,就覺得一陣無力。

  那個自始至終,脊背一直挺得極直的男人,面上早已沒了血色。

  李長歌只是在想,那個寨子叫若水寨啊。

  真好。

  若水,若水。

  上善若水。

  李長歌捂住嘴唇,咳出一大口鮮血。

  可是這世上,善人有善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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