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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字二字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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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葉小舟。

  瘦削病態的男人,衣衫半解,身子斜靠,仰首舉著酒壺。

  南海海域,天風很好。

  這樣的日子,適合喝酒。

  他忽然止住仰面倒酒之勢,余下的幾滴酒液,不可避免滑入衣襟之中。

  李長歌瞇起眼,遠遠望向南海仙島,并不言語。

  一葉孤舟,舟上只有兩人。

  沈莫挪開靠在身旁男人肩頭的頭顱,有些微惘的輕聲喃喃:“這是劍氣?”

  南海仙島,有一股沛然劍氣,直沖云霄。

  那道劍氣之強盛,幾乎橫掃八荒,將方圓數里的云層幾乎清空剿盡,劍氣如沖天光柱。

  李長歌攏了攏衣袖,認真凝視了片刻,輕聲說道:“是一把仙劍。”

  仙劍。

  沈莫喃喃了一句仙劍,瞇起好看的眸子,滿臉的心而神往。

  她不知道什么是仙劍,也不知道流傳中原最廣的,那風庭廬里的十四名劍,算不算是仙劍。

  但她知道,能被天下妖孽排在第一位的劍仙盛贊一聲仙劍的,必然是一把真正的絕世好劍了。

  沈莫感慨說道:“要得什么樣的仙人,才能拔得出仙劍吶。”

  說完這句話后。

  她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身旁的那位,笑嘻嘻補充道:“那把仙劍,我家夫君一定也是可以拔得出的嘛。”

  李長歌懷里抱著一柄狹長刀鞘,笑著拍了拍她的腦門,輕柔說道:“不知怎的,這把劍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沈莫抿了抿唇,微惘望著自家夫君。

  李長歌出行從不帶劍。

  有兩點原因。

  第一,他不需要劍,身負劍骨相,本身就是這世上最強的劍器。

  第二,沒有一柄劍,配得上他。

  李長歌微微闔眸,腦海里沒來由閃過了一副荒涼畫面。

  浩渺北原,萬里冰封。

  一座風雪之中矗立不倒的城池門前,立著一個看起來病怏無力的瘦削身影。

  那個瘦削男人高高舉起虛幻之劍,一步步逼近自己身前,趴伏在雪地上的紅裝女子。

  劍鋒挪移,最終對準了一位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那個女子高聲喝著什么。

  舉劍的男人猶豫極久。

  還是落下。

  那一劍之后,大雪飄紅,男人丟下了手中的虛幻之劍,緩緩蹲下身子,極為痛苦的跪伏在地,抱頭悲哭。

  畫面終止——

  李長歌顫抖著手,深吸一口氣,輕輕將沈莫的腦袋擁入懷中。

  那一副畫面里的人物,都太過虛幻。

  究竟是為何而來?

  他的心中升起一陣不祥征兆,反復捋著懷中女子的發絲。

  若說自己是舉起那柄虛幻之劍的持劍人,那個紅裝女子又是誰?

  李長歌面色有些蒼白。

  還能是誰?

  沈莫有些微惘地抬起頭來。

  她抿緊嘴唇,并不說話,緩緩舉起衣袖,手指攏在袖內,替他把臉頰兩旁的濕潤擦去。

  她不知道自家男人究竟想到了什么。

  她只是將腦袋重新擱回去,什么也不去想,像是這兩年游離北原的那樣,輕聲呢喃道:“等這次見了你的小師妹,咱倆去哪呀?”

  李長歌合上眼。

  無論何時,只要她在自己耳旁呢喃,心湖便是再大波瀾,數息之內,亦可平靜。

  他深吸一口氣,溫柔說道:“去哪都可以,不去北原啦,天南海北都可以,我們倆呀,把以前沒去過的地方,全都走一遍,好不好?”

  北原,北原。

  那里萬里大雪,只要不去那,就不會出現這個場景了吧。

  李長歌低下頭,看著那張小臉蛋兒皺著眉頭,鼓起腮幫子認真想了想,忽然笑顏如花道:“好呀好呀,都聽你的”

  南海終巍峰。

  棋圣大人走出了洞府。

  終巍峰山頂之處,懸掛著一副巨大的棋盤,黑白縱橫,落子狼煙。

  魏奇攏著一身灰色麻袍,早已經意氣風發不再,站在巨大棋盤面前,拿袖子輕輕去擦拭這副棋盤沉積已久的灰塵。

  所有的棋子,都落到了該落的位置。

  從那把因果之劍被拔出的時候,因果就已經注定了。

  因早就種下了。

  果,是棋圣想要的那個結果。

  魏奇鬢角發灰,一邊拿寬大袖袍擦拭棋盤,一邊喃喃自語,誰也不知道他在念叨著什么。

  一局好大棋盤。

  贏得好不光彩。

  本該是一場山河萬里有目共睹的大勝吶。

  棋子落的不干凈,棋手心里就蒙了塵。

  棋盤,就生了灰。

  魏奇閉上眼,回想著自己在南海待的這十六年。

  他最偏愛的,不是道胎葉十三,也不是生來讀心相的陶無憂。

  葉十三的性子太穩,即便行竊天之事,亦是步步為營,亦步亦趨,不敢冒險。

  陶無憂的性子便是自作主張,憑借讀心本領不斷試探他人,聰明不假,卻喜好自作聰明,成也聰明,敗也聰明。

  說到底,這兩個人,都是天地寵兒,一個生來道胎,一個生有天相,都是旁人艷羨不來的天賦。

  而他魏奇看重的人,偏愛的人,要將一切秘密傳授的人,又怎么能是被這片天地所鐘愛的寵兒呢?

  “鐘二。”

  魏奇輕輕念了一聲。

  魏奇笑罵道:“這副棋盤這么臟,你都不知道擦一下啊?”

  魏奇沒有回頭,也知道身后的傀儡肯定捧著茶,依舊在洞府里保持著蹲姿。

  切斷了元力的供給,那個傀儡可以保持蹲姿,可那盞茶卻已經涼了。

  人走,茶涼。

  魏奇有些后悔了。

  他更加賣力的親手去擦拭這副棋盤,恨不得將這些礙眼的灰塵,浮絮,全都擦掉,抹掉,再也不要看到。

  他落下了一顆重要的棋子。

  代價是永遠失去了一個能夠為他擦拭棋盤的人。

  遙遠的因果,在南海串聯起來,這一份因果,在棋盤上蔓延縱橫,所有的棋子,早就擺好了自己的位置。

  而那把因果之劍的拔出,讓所有的棋子,不再是孤獨的棋子。

  齊梁,北魏,西關,棋宮。

  來回輾轉,最終至大雪原。

  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彎弓如滿圓,有人負劍不回頭。

  來來回回,前前后后,不過數十年數百年數千年,不過碑石上刻一字二字三字。

  生是一字,死是一字。

  風流是二字,快意是二字,悲苦也是二字。

  三字是一問。

  這一生到頭來,到底值不值?

  值不值,各有所答。

  此刻趴在棋盤旁的魏奇,鬢角灰發盡顯頹態,痛失愛徒,顫聲喃喃道:“這一切不值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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