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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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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海碑空間。

  后卿面無表情,緊盯面前懸浮的鐘家小二爺,那位看起來笑意盈盈意氣風的瓷器少年,盤膝而坐,此刻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怎么?不相信我?”

  后卿忽然笑了:“你要我怎么幫你?”

  對于眼前的這個人類修行者,在自己面前玩著所謂的“蠱惑人心”,后卿心底毫無波瀾,甚至還有些想笑。

  班門弄斧。

  那位銀城城主機關算盡,苦心積慮,最終付出折損小半縷魂魄的代價,沒有從自己手上討到一丁半點的好處,更匡論是眼前這個面相看起來就無比稚嫩的少年郎。

  后卿念及至此,內心深處穩坐釣魚臺,平靜望向鐘二。

  鐘二唇角微翹,輕柔說道:“既然要交易,我就先拿出一點誠意好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指向那塊“滄海碑”。

  “這塊仙碑,在人間洗滌了這么多年,積累的業力深厚,久被因果纏繞。”鐘二低垂眉眼,語氣之中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若是你仔細去看,也許能看出些許端倪。”

  聞言之后,后卿瞇起眼,走向石碑。

  這位魔道祖師爺沒有急著抬起手,去親手摩挲石碑。

  他背負雙手,心神全部提防在自己身后。

  他信不過身后的那個少年神魂。

  那個少年身形虛幻,可世間之事,虛虛實實,難辨真假,誰知他下一刻會不會突然暴起,來一招所謂的“燈下黑”?

  太虛相就有著跨越“虛實”的能力。

  如果身后的那個瓷器少年,對自己圖謀不軌,當他抑制不住殺意,顯露身形出手的一剎那,就是他的死期。

  后卿極有耐心地等了片刻。

  鐘家小二爺依舊是笑面盎然的模樣,只是輕描淡寫說道:“祖師爺,您倒是看碑啊,我有什么好看的?”

  后卿冷笑一聲,留了半分神念在身后。

  鐘二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敢放松警惕。

  半分神念探出,后卿忽然蹙起眉頭。

  自己探出的那小半縷神念,在接觸到“滄海碑”的一剎那,就被一股無形吸力卷起,剎那撕出一道口子,接著消失殆盡,卷入仙碑綻放裂紋的核心之處,瞬息之間無影無蹤。

  后頸之處傳來一陣冷風。

  “噗嗤——”

  后卿毛骨悚然,一陣不祥征兆在心頭咔噠一聲響起,猛然回頭,現那張瓷器少年的面孔,在自己留了半分神魂提防的情況下,居然無聲無息湊到了自己尺余之處。

  這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

  鐘家小二爺嗤笑一聲,刻意對后卿那副見了鬼一般的神情裝成視若無睹,頓了片刻,聲音壓得極低道:“祖師爺您,看清了么?”

  后卿沒有說話。

  這位稱得上是“虎落平陽”的魔道祖師爺,此刻面色陰晴不定。

  剛剛那縷神魂,在接觸到仙碑的一剎那,便被一道鋒利之氣撕開口子,順勢扯走一小部分,直接卷入仙碑最中心。

那道鋒利之氣  像是劍氣。

  后卿感應到自己的那縷神魂,被劍氣卷入仙碑裂紋之中,如被“狼吞虎咽”一般,剎那消失殆盡。

  損失了這縷神魂,對自己而言,算不得太大的影響。

  而重要的是那道劍氣,究竟是什么東西?

  鐘家小二爺嘻嘻笑道:“滄海碑是你的,這些年來你在荒域,它在人間,一個受災,一個遭劫,這塊碑幫了不少人,也積累了不少善緣,算是跟各個時代的大修行者混了個眼熟。所以天地之間留一線,就算這是樁魔道重寶,也多半不會毀于雷劫之下。”

  “至于這道劍氣”

  鐘家小二爺刻意放緩放輕了聲音。

  他收斂笑意:“你再仔細看看,劍氣是從哪來的?”

  后卿這一次沒有回頭。

  他盯緊眼前與自己只不過尺余距離的鐘二,小心翼翼探出神魂,并不觸碰石碑,而是將整座滄海碑都包裹而起。

  他不得不謹慎。

  從踏入仙碑空間之中,他就感應到了一股子詭異的氣息。

  這是一種直覺。

  仙印將他的修為消磨到了一種聊勝于無的地步,六感大幅度削弱,這位曾經勢不可擋的不可言大魔頭,此刻居然覺得,在這片仙碑空間之中,有某些東西,讓自己覺得心悸。

  滄海碑是自己的。

  整片空間,都是自己的。

  他為什么會感到不安?

  唯一的解釋,就是眼前這個打殺不了,卻偏偏又煩人無比的螻蟻。

  鐘二的臉上重新浮現笑容。

  他看到了后卿眼神里的煩躁,厭惡。

  所以他不僅僅笑了。

  而且笑得很開心。

  鐘二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早在北原雪霧森林,第一次與小殿下碰面,他放走易瀟和蕭布衣之時,曾經對小侯爺段無說過。

  他是一個孤家寡人。

  不僅僅是一個孤家寡人。

  還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你永遠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張底牌。

  你甚至不知道,他有多少張牌。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知道,鐘二究竟在想什么,鐘二究竟要做什么。

  即便是擁有讀心相的公子小陶,這位南海智計卓越的小師妹,也被鐘二擺了一套。

  所有前來赴約,參加南海圣會的人,都被鐘二算入了局中。

  局勢從混亂到清明,荒域變故之后,小殿下入了仙碑,一切似乎都變得明了起來。

  如鐘二自己所說。

  南海的實力被削弱到了一種空前虛弱的地步。

  為的就是引出那位不可言的魔頭,借著這個苦心孤詣營造而出的絕好機會,制造一出“引狼入室”,最終策殺后卿。

  真的是這樣嗎?

  小殿下信了。

  所以有了如今的這一幕。

  然后就有了剛剛鐘二對后卿所說的那番話。

  他要借著后卿的手,來徹底掌控自己師尊的身子,脫困鬼門道場,一步登天。

  與虎謀皮。

  鐘二有這個膽量,有這個氣魄,也有這個資格。

  他肆意玩弄著人心。

  并且享受著這個過程。

  用神魂感知了整座仙碑的后卿,已經明白了鐘二能夠與自己談判的原因。

  那吞去自己神魂的劍氣,源自于仙碑最核心的裂紋。

  那里有一把劍。

  一把本不屬于這里,卻插在了碑石最中心的劍。

  一把,虛幻之劍。

  “控弦之術,修行起來似乎很難,但若是真正明了,那么世間萬物,皆可為弦。”鐘二輕聲說道:“一草一木,一雨一霜,一句話,一個字,都是‘弦’。”

  “這把劍是虛幻之間,插入仙碑已經有十六年了。”

  “我長伴這里,也有十多年了。”

  “仙碑跟我不熟,因為他比我活得久,久太多了。”

  鐘二笑了笑,道:“但這把劍跟我很熟,因為我跟它,差不多是一起來的。”

  后卿瞇起眼,打量著那柄虛幻之劍。

  劍氣縱橫,貪婪無比,將所有觸碰到仙碑的氣息全都吞噬。

  這樣的一把劍,從仙碑之外插入,源源不斷汲取著人間的浩然之氣,劍意胚子已經養成。

  這該是一把多么逆天的劍?

  如果拔出,在紫府之內吞噬的因果,造化,再作為反哺。

  后卿眼神里已經有些火熱。

  鐘二很是適宜地笑著說道:“你挪不開仙碑,這里都是人間之氣,與你不相容。”

  “但我可以。”

  “我可以操縱仙碑,因為我比你來得早,而這把劍,就是我手中的‘弦’。”

  話音落下。

  一片沉寂。

  后卿深吸一口氣,瞇起眼,仔細打量著這個有膽量跟自己談一筆交易的人類修行者。

  傀儡師一直是自古以外極為罕見的修行體系。

  這一脈,真正流傳世間的大修行者,都是類似于一國之師,或者是一宗垂簾幕后的隱士身份。

  傀儡控弦一脈,真正有天賦踏入修行脈絡的,都是萬中無一的怪才,鬼才,奇才。

  這一脈,師承后卿。

  在極其久遠的年代,這位魔道祖師爺,拿著極高極強的神魂造詣,蠱惑了一批又一批修行者,甘愿墮入魔道,又甘愿追隨自己,最后心甘情愿付出一切,被自己乖乖煉化成傀儡。

  歲月如刀,無數年過去,那些傀儡的痕跡都已經被時光抹去。

  后卿想過,當自己重歸人間之時,要重新組建一支當年的傀儡軍團,馳騁大地,縱橫殺戮。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

  傀儡一脈居然出現了鐘二這般優秀的繼承者。

  控弦之術。

  一草一木,一雨一霜,甚至一句話,一個字,都能成為操縱事物的“弦”。

  這是一門極強的術法,被人污蔑,輕視,嘲諷,列入最不入流的下九流之中。

  太多人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為何?

  因為這世上,每一件事物,都有著能夠受人操縱的“弦”。

  大事小事,國事家事,風神雨聲,哭聲罵聲。

  事事有弦,聲聲有因。

  這是一樁“因果”之術。

  種下因,得到果。

  真正修行到了頂點的傀儡師,不需要一絲一毫的弦。

  因為因果之間,沒有實線。

  控弦之術,這本就是一門為了天才而生的術法。

  鐘二,就是這樣的天才。

  遠古年代的魔道祖師爺平復呼吸,反復再三,最終壓下心頭波瀾而起的諸般念頭。

  他木然望著笑意盈盈的鐘二。

  傀儡師有一根弦,握緊之后,誰也逃不脫,走不離。

  這根弦,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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