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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天上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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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群峰沐浴在晨光之中,洗劍溪泛著金光,就像是一條鞭子。

  新入門的弟子迎來了第一天。

  剛剛睡醒的他們站在溪邊,看著如斯美景議論紛紛,說的最多的當然是景陽祖師當年用這條鞭子捆住了白刃仙人,然后用青山劍陣殺死了她。

  數百年后已經很少有人知道雪姬在那場驚天之戰里扮演的角色,更是沒有誰知道那條真正的鞭子已經被柳十歲飛升的時候帶走,這里留下的只是一道真的溪水。

  當朝陽從遠方完全升起的時候,二十余名新入門的弟子,在兩名師長的帶領下,離開洗劍閣,去了終年云霧繚繞、看著便令人害怕的劍峰。

  “照舊年間的規矩,所有新入門的弟子都必須自行上山尋劍,直到昨夜掌門真人才頒下諭旨,把尋劍放在了第一項,而且由我們帶著入峰游歷,你們的運氣真是不錯。”

  一位師長看著年輕弟子們笑著說道。

  這里已經是劍峰高處,云霧以及凌厲至極的劍意都被另一名師長手里拿著的劍符排開,年輕弟子們才能停留,但聽著峰頂傳來的鐵鷹叫聲,他們還是被嚇了一跳。

  兩位師長帶著弟子們來到一處崖壁前跑下。弟子們不知所以,隨著跪下行禮。一位師長帶著向往與敬慕之意說道:“臘月真人便是在這里修成了后天無形劍體……”

  祖星海邊。

  兩道弧形的劍光悄無聲息斬向那輛輪椅。

  沈青山沒有回頭,仿佛無所察覺。

  青兒卻看到了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沉靜,最深處卻有無數道雷霆。

  她的心里生出無限恐怖。

  如果她這時候在朝天大陸,看到碧湖峰頂的那些雷暴,便會知道那是一樣的。

  轟轟!根本來不及反應,那些劍意蘊成的雷暴在她的意識里炸開。

  沈青山沉靜的眼神變成了漠然無情。

  青兒靈體驟虛,發出一聲哀鳴,竟有了性命之憂。

  沙灘上的那些劍光驟然停頓,隱約可以看到一只手伸了出來。

  青兒被召喚了回去。

  受此影響,趙臘月的劍勢略滯。

  從沙地里冒出來的初子劍啪的一聲,被無形的力量橫拍到了地面,無法掙動。

  劍光微斂,她出現在輪椅側方,拿著青天鑒砸落。

  青天鑒如山般落下,幽暗而繁復的花紋間,忽然伸出一道火焰。

  有只紅色的鯉魚乘火而出!

  沈青山終于動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

  紅色鯉魚的靈體上頓時出現了無數道裂痕,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回憶起數百年前在東海通天殺陣里的最慘經驗,恐懼至極地擺尾而回。

  已然成年的火鯉大王乃是真正的神獸,也是趙臘月在青天鑒里隱藏著的最強后手,竟然還是擋不住沈青山的一眼,慘敗而歸!

  沈青山的視線穿過青天鑒帶來的陰影以及青天鑒本身,落在了趙臘月身上。

  無形劍體驟然被天地間的無盡劍意所破!

  趙臘月倒飛而起,落在沙灘上,單膝跪地,噴出一口鮮血。

  西邊的天空紅艷異常,仿佛血色。最高的天光峰紅暖一片,某個洞府外有一片竹海,如同被點燃了一般,每根挺拔的翠竹都像是一把燃燒的劍。

  竹林深處正在發生一場爭執。一名年輕弟子低著頭站在原地聽著師兄們的教訓。

  “居然敢砍竹子!你腦子是怎么想的?”

  那名弟子低聲說道:“我就是想做個竹床,也沒砍兩根就被……”

  “就被抓住了?你也知道這是抓?”一名師兄看著他惱火說道:“難道你不知道這是我們青山宗的圣地?這些竹子誰敢隨便動?”

  那名弟子有些不服說道:“門規里又沒有說這里的竹子不能砍。”

  另一名師兄氣極反笑,問道:“你知道這里的竹子是誰種的嗎?這是柳圣人當年在這里種的,你也配用?”

  那名年輕弟子聽著配這個字,再也忍不住了,說道:“不就是根竹子嗎?柳圣人又不是我們青山宗的,何至于此。”

  那名師兄冷笑一聲,說道:“你去修行界隨便問問誰,看看柳圣人與我青山宗是何關系再說,而且你可知道他種這些竹子是給誰用的?不懂就問,別犯渾。”

  柳十歲不知道青山宗的晚輩正在因為自己種的竹子爭論不休。

  如果知道這件事情,他肯定會認為那個年輕弟子砍些竹子不算什么。

  幾叢翠竹早就變成了竹海,成為了天光峰著名的一景。

  公子只有一個,哪里用得了這么多。

  至于那個年輕弟子有些犯渾……他更沒資格有什么意見。

  他是個看似老實沉穩甚至木訥的家伙,但真正遇著事情的時候比誰都要渾。

  比如現在他站在輪椅前,看著祖師仿佛什么都沒有做,青兒的靈體便險些被震碎,看著火鯉大王驚恐而回,看著趙臘月的無形劍體被破,重傷落地……但他還是想都沒想到,拿出法寶便向祖師砸了過去。

  隔著如此近的距離在身前用法寶,這是很罕見的事情。

  當然,那些法寶是朝天大陸層階最高、神通最厲害的存在,本來就很罕見。

  更震撼的是,他竟是同時把所有法寶都祭了出來。

  最純正的佛光與最兇煞的魔焰從他身后生出,變成了十幾只手臂。

  每只手臂上都抓著一件法寶。

  缺了一角的冥皇之璽、殘鞭、破幡、龍尾硯、管城筆……如暴雨般向著輪椅砸落。

  帶著怯意的不二劍,從他唇間閃現,射向沈青山的眉心。

  轟轟轟轟!恐怖的氣息波動在沙灘上炸開,法寶光毫如煙花般四射。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切終于回復平靜。

  法寶光毫斂沒,那些佛光與魔焰凝成的十余只手臂逐漸崩解,然后消失。

  柳十歲退到了海水里,臉色蒼白,忽然噴出一口鮮血。

  海水頓時被點燃,形成一片霧氣。

  霧氣里隱約可以看到坐在輪椅上的沈青山。

  輪椅的輪子向著沙灘上陷落了一些。

  沈青山沒有任何變化,看著海水火焰里的柳十歲,眼里流露出一抹欣賞。

  晨光點燃了天光峰的竹海,也點亮了群峰間的黑玉盤。

  那是上德峰曾經存在的地方。

  以前那里還有劍獄,還有隱峰,都已經不復存在。

  尸狗在這里工作生活了很多年,阿大在這里做過盜墓慣犯,雪姬做過囚犯。

  當年的上德峰是黑色的,卻覆著白雪,看著頗為單調。

  只有很少人知道,童顏也曾經在這里停留過很多年。

  太陽系劍陣崩塌的波動已經遠離,火星回復了從前的荒涼。

  元曲與玉山坐在崖石間,對視一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上德峰第一次夜話的畫面。

  人類在某些特定時刻比較容易回望舊事。

  比如遇著某些大事的時候。

  他們很擔心去往祖星的井九與那些家伙,還有尸狗。

  雀娘盤膝坐在地上,低著頭繼續算著什么,臉色越來越蒼白,覺得無解。

  沙灘是白色的。

  眉毛是黑色的,哪怕再淡。

  滿天的黑色棋子卻在變白。

  不是陽光造成的錯覺,而是劍意的侵蝕。

  童顏的棋道在雀娘之上,這方面本事也遠勝于她,卻依然不行。

  天空里的黑色棋子盡數變白,靜懸不動。

  “有些意思。”沈青山說道。

  滿天棋子被劍意切碎,簌簌落下,就像是上德峰的雪。

  童顏緩緩坐回沙灘,臉色比雪還要白。

  沒有一名年輕弟子能夠拿到屬于自己的劍。

  他們在師長的帶領下離開了劍峰,卻沒有回洗劍閣,而是去了某個小樓。

  小樓里擺著很多張畫像,大多數都是列代掌門真人,還有一些為青山宗做出極大貢獻、在修行界歷史上享有盛名的前輩祖師。

  最后一張畫像當然是飛升的前代掌門真人卓如歲。

  年輕弟子們看著那張畫像里的中年人,心里生出有些奇怪的感覺,卻不敢說什么。

  “是不是覺著卓祖師耷拉著眼皮,像是沒有睡醒?”師長笑著說道。

  年輕弟子們不敢接話。

  師長搖搖頭說道:“卓祖師哪里會在意你們想什么,行禮吧。”

  年輕弟子們趕緊跪下,對著畫像里的卓如歲參拜,心思純凈。

  卓如歲在沙灘上已經坐了段時間。

  那些沙塔被毀,他也被祖師劍意奪了神魄,根本無力再做什么。

  他看著談真人來了,談真人走了,井九和這些家伙來了,然后開始聊天,已經困的不行,眼皮子耷拉的很厲害,仿佛下一刻就要睡著。

  修道者不需要長時間休息,更不會犯困,何況他是一位得道飛升的仙人。

  那些家伙都知道他困意十足的時候往往只意味著兩種可能。

  他想逃避什么事情。

  或者他下一刻就要殺人。

  那么這一刻他耷拉著眼皮,到底是哪個原因呢?

  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遙遠的朝天大陸、那些剛入門的弟子跪在了自己的畫像前,卓如歲抬起頭,也完全地睜開了眼睛,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對著輪椅伸出了手。

  無數道細密的劍意離開他的手指,以極快的速度構成了一座承天劍陣。

  這里的一切都是祖師的劍意,而且隨其心意而合一,那么按照井九當年在大原城的說法,這就是一座萬物劍陣。

  怎樣才能破解萬物劍陣?他想用承天劍陣試試。

  是的,卓如歲不再犯困,但也不敢去想能不能殺死祖師,只是想要試試。

  至少,他不再逃避了。

  果不其然,當那些劍意離開他的手指,構成承天劍的那一刻,他就感覺到了明確的凝滯意味,那意味著他終于真切地接觸到了那座萬物劍陣。

  沙灘上出現無數道線條,織成一座網。

  那片無形劍網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四周侵蝕,來到了他的身上。

  衣衫破碎,仙軀上出現了凌亂的劍意,深刻入骨。

  卓如歲沒有咳血,因為血都從那些劍口里流了出來,點燃沙灘。

  那些沙粒很快被燒成了琉璃狀的事物,因為里面的雜質,看著有些臟。

  他看著那些事物,嘆了口氣,眼皮重新耷拉了下來。

  至此,曾經有青山宗正式弟子身份的幾個人都出手完畢。

  還有一個人沒有出劍。

  當代朝天大陸無可爭議的人族第一強者。

  彭郎提著劍,向著祖師走了過去。

  他沒有用與趙臘月、柳十歲等人一道參詳出來的鬼劍道。

  他也沒有用井九那天夜里教他的青山劍道,甚至也沒有用無恩門的劍法。

  他的腳步落在沙灘上,速度不快,腳印很清楚,滿天劍意卻沒能攔住他。

  看著這幕畫面,劍仙恩生神情微變。

  很多年前,無恩門還在封山。

  白真人在舊皇陵里設伏,傷了井九。

  其后二人去了別處繼續戰斗。

  蕭皇帝從陵墓里走了出來,遇著一個入門不過百余年的無恩門年輕弟子。

  那個年輕弟子就是彭郎。

  當時他就是這樣向著蕭皇帝走了過去,刺出了手里的劍。

  蕭皇帝就那樣死了,化作滿天黃葉。

  不久前在火星上,他被陳崖設局重傷,就是這樣走了回來。

  不管前面的是和仙姑還是神打先師,還是自家祖師,他都是這樣一劍刺過去。

  彭郎走到了輪椅前,一劍刺了過去。

  沈青山的神情明顯認真了起來。

  他第一次真正出手。

  兩根枯瘦的手指出現在空中,夾住了那道劍光。

  不能用兩座山來形容,因為山絕對不可能擋住這道劍——那劍看似普通,卻是平詠佳在劍峰里專門挑的,而且握著劍的人是彭郎。

  那兩根手指就像是天與地。

  天地合。

  事實上沒有相遇,還隔著一段距離,劍被夾住了。

  這是彭郎的劍第一次無效。

  啪的一聲輕響。

  那劍越來越彎,驟然斷裂,然后碎成無數碎片。

  碎裂繼續向前,直至劍柄,然后蔓延至彭郎握著劍的手。

  不知道為什么,碎裂到此為止,沒有繼續向前。

  沈青山收回視線。

  海風吹拂著他花白的頭發。

  他的身體看著是那樣的干瘦老弱。

  他的神識卻是那樣的強大無敵。

  驚天動地。

  曠古絕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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