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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換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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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營北面戰事的結束時機恰到好處。生擒馬光春的那日已過白露,再有不久便到了秋分,按照預期,趙營屯田的第一輪收獲將在秋分前后收獲。回營馬軍雖然在湖陽鎮、鹿頭店間縱橫來去多日,劫掠過村舍卻并未對田畝造成大面積的破壞,趙營在善后的同時可以抓住時機,搶收糧食。粗略估算此輪收獲依然超出四萬石,對趙營而言可謂極大的補充。

  趙當世反復確認,滯留在唐縣的回、革、混三營中有能力孤軍深入獨立作戰的馬軍部隊僅僅馬光春這一支而已,范河城之戰既酣暢大勝,趙營基本無需再擔心依然受到熊文燦、左良玉等官軍鉗制的回營有能力趁虛而入。故而,趙當世決定布置少許兵馬,繼續駐守防御回營,其余大部戰兵轉向迎戰曹營。

  經過歷時將近半個月的北面戰事,截至范河城之戰結束,趙營四大野戰營都多多少少受到了損耗。無儔營情況算好,四哨中除了后哨哨官惠登相被捕,各哨兵員都折損不大,李延朗前哨、吳鳴鳳左哨、熊萬劍右哨以及侯大貴暫時代為指揮的后哨皆可戰;效節營中茅庵東左哨因在范河城之戰中陣散而遭回營馬軍沖擊,損失慘重,無法繼續作戰,覃進孝前哨、范己威右哨相對而言編制健全,尚能接受調用;起渾營則最為殘破,全營三哨,前哨哨官景可勤被捕、左哨哨官宋侯真戰死,二哨能戰之兵皆不足半數,唯剩魏山洪右哨一棵獨苗;飛捷營更不必提,哨官廉不信戰死,全營馬軍僅存五百騎出頭。綜上,四營中不算已在南面牽制曹營的飛捷營,趙當世能調往南邊的其余三營合計總共七哨不到三千五百戰兵。最終,經過商議,留侯大貴、李延朗領二哨與豫將羅岱配合,布防湖陽鎮、岑彭城一線,扼制回營向南的通路,趙當世則親率另五哨南下。

  “驅逐曹賊,恢復棗陽。“

  趙當世提出的這句口號在軍中廣為流傳。此戰的作戰目標非常明確,一要奪回為曹營侵占的棗陽縣城及周邊據點,二要將曹營盡可能逼迫向南。北面固然有陳洪范、龍在田、熊文燦、左良玉等諸部官軍,然陳、龍責在西營,熊、左專心剿回,趙當世不敢保證一旦放曹營北去會連北部諸寇對官軍整個布局造成的影響是好是壞,是以謹慎為主,先將他們切開。在更南的荊州、承天二府,尚有許成名、楊世恩、周元儒等多部官軍防衛,有趙營與他們配合壓制曹營,萬無一失。

  曹營號稱百萬眾,但根據趙當世手上的情報可知,隸屬其營的人馬大概三萬出頭,其中近萬人乃是隨軍的家屬、工匠等,能作為戰斗力派上戰場的頂多兩萬。而擇此兩萬人,能算作曹營嫡系的部隊僅八千上下,其余皆為近期依附曹營的各雜部。這些雜部兵馬,各懷心思,打起仗來基本都是“順風猛如虎,逆風軟如羊”,一心只想自保之輩。曹營一直屢戰屢敗,來來回回被官軍從河南趕入湖廣,又從湖廣被逐回河南便是明證。

  范河城之戰后第二日,趙當世馬不停蹄,以覃進孝一哨為前鋒,先抵棗陽縣城東北數十里的鴻雁坡。在那里與從坡子廟趕來的韓袞飛捷營馬軍會合,繼續向南推進。再過十余里,于塆腰溝西口與曹營一支為數百人的巡邏馬軍不期而遇。

  韓袞以趙承霖領五十騎當先迅進,纏住惶然欲退的這百余曹營馬軍,自與孟敖曹各二十騎包抄至兩翼,僅僅一個側沖,便已經將對方陣列完全擊散。待覃進孝部后續支援上來,戰斗已經結束。曹營百騎幾乎被蓄勢已久的韓袞等人全殲殆盡,僅十余騎倉皇奪路而走。這場短暫的遭遇戰過程乏善可陳,但值得一提的是,在數十具曹營騎士的尸體旁,繳獲了的戰馬數量竟有兩百匹之多。

  “向聞流賊多馬,本在趙營中,還覺此話大謬,現在看來,倒非夸大其詞。”覃進孝眼珠一動一動,盯著自身前一匹匹被牽走的戰馬,努嘴道。

  韓袞解了兜鍪夾在腋下,往他身畔一站,雙手叉腰:“是我趙營缺馬缺太久了。

  崔樹強也走過來,瞧著矯健而行的馬群笑嘻嘻道:“照這情形,只要打贏了曹賊,咱趙營可要時來運轉嘍。”

  覃進孝一笑道:“時來運轉還等打贏曹賊?二位在南不聞北事,有所不知,在北面,咱們繳獲的戰馬,可比這多上數倍不止。”

  韓袞與崔樹強聽了,詫異互視。從范河城返回的孟敖曹只帶回了回營孤軍覆滅、趙當世即日率主力南下的情況,時間倉促間,對北面戰局的細節及善后事宜自無了解。實際上,對趙營而言,范河城之戰的最大成果不在于活捉了回營大將馬光春,而是在殲滅回營馬軍之余,還俘虜了數百名經驗豐富且果敢擅斗的老練騎士以及超過二千匹馬。

  回營馬多,作為回營中的至強精銳,馬光春部下騎兵,最基本的配置便是日常行動用的馱馬與上陣殺敵專用的戰馬各一匹,若是級別高些的軍官,則會有馱馬、戰馬多匹,此外部分尚擁一定數量的挽馬特別用以搭載運送沉重的盔甲或其他輜重。就拿與馬光春同為階下囚的灌三兒為例,他名下戰馬兩匹分別用于平原沖鋒以及山地騰挪,馱馬三匹不斷換乘保證行進的不間斷,最后挽馬兩匹則日夜不停背負他那兩套沉重的山文甲和鐵甲,如影隨形。

  此前,趙營滿打滿算,全營上下可用馬匹勉強有個兩千匹,如今數量又增一倍,自是極大的補強。戰事未了,趙當世并沒有將這些情況通傳給所有將領,時下韓袞聽得覃進孝透露的消息,真當無比振奮。

  “希望此次能從曹賊手里再榨出些馬來,這樣一來,我趙營從此再不必受那短腳少足之苦!”作為趙營一向來的馬軍最高領導人,韓袞對營中缺馬的短板感觸最深。打仗說到底,機先者為勝,落后一步要想扳回頹勢,實非易事。戰略層面的進退,他做不了主,他只希望在戰術上,趙營再也不要因為馬軍短缺而處于劣勢。

  這也是趙當世長久以來重點關注的問題。

  此番出征曹營,各哨來源于不同的營頭,雖有趙當世坐鎮統一指揮,但到底還需要事先協調。為了等待從稍遠的岑彭城趕來集合的起渾軍魏山洪右哨,趙當世令覃進孝率部先行的同時,整軍于鹿頭店巡檢司西側不足十里的耙齒溝。一個時辰前,魏山洪部順利抵達,聽他匯報完部隊情況后,趙當世將欲拔軍,軍令才下,在坡子廟與韓袞分道揚鑣的傅尋瑜也在此時拜帳求見。

  “老傅,一路辛苦了。”趙當世停下手頭上的事,親自起身迎接風塵仆仆的傅尋瑜,足見重視。

  傅尋瑜行完禮,將前往曹營走一遭的經過講了,當聽到他轉述賀錦臨死前那句話時,已經很少喜怒形于色的趙當世難得一見,紅了雙眼。

  “今日抽空,通知劉稽察,把討伐曹賊的標語改一改。”沉默不久,趙當世緩緩轉身,朝周文赫點點頭,“在后加一句‘報仇雪恨’,聽到了嗎?”當今趙營,內政、外交、軍事三駕馬車并行,逐步走向正軌的同時,趙當世也慢慢將視線投向了思想宣傳方面。

  秦末陳勝吳廣揭竿大澤鄉,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震爍古今;東漢黃巾起義,“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之語同樣振聾發聵;隋末“知世郎”王薄作《無向遼東浪死歌》首倡反隋大義;乃至宋代李順、王小波和鐘相、楊幺等輩也會用“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等均之”、“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等煽動造勢;更近一些,本朝開國前的元末,“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流傳甚廣,堅定了群雄反元之心。其余往后,此類等等不甚枚舉。有時候,短短一句話,起到的效果卻足抵百萬兵。

  兩世為人的趙當世自然對“筆桿子”的重要性心知肚明。只是當前,諸多因素掣肘,趙當世尚無精力照拂到這一塊,所以和先前很多時候一樣,先小規模試點試驗,總結經驗。這次“驅逐曹賊,恢復棗陽”的口號就是他要求稽察使劉孝竑擬出來的,造成了什么效果暫不好說,有稽察司的軍法壓著,至少眼下在趙營中隨便扯出一個兵士,沒有誰背不出這瑯瑯上口的短短一句話。現階段能達到這一點,趙當世已經很滿意了。

  “驅逐曹賊,恢復棗陽,報仇雪恨?”周文赫念了一遍。

  “不錯。”趙當世毅然道,“左金王對我有大恩,亂世王和我有同袍情誼,如今雙雙為我而死,義薄云天。”又道,“君子義以為質,得義則重,失義則輕,由義為榮,背義為恥。其既以義氣對我,親為我親、仇為我仇,責無旁貸!”

  “君子義以為質,得義則重,失義則輕,由義為榮,背義為恥......”傅尋瑜輕誦南宋象山先生陸九淵的這一句名言,不禁對趙當世肅然起敬。

  吩咐完周文赫,趙當世復對傅尋瑜道:“李掌盤在何處?”

  傅尋瑜回道:“在帳外等候主公召見。”

  趙當世點點頭道:“李掌盤與我營李哨官是兄弟,他來我營,我必厚待之......”話到這里,頓了一頓,“見李掌盤前,還有兩件事要與老傅你說。”

  傅尋瑜反應很快,忙作半揖道:“主公有事但吩咐便是,屬下萬死不辭!”伴君如伴虎,縱然趙當世說話客氣,傅尋瑜卻又怎敢裝聾作啞。趙當世顯然是考慮到他車馬勞頓未及喘息的事實,才語氣婉轉,可要是他順桿上爬,流露出些為難神色給趙當世瞧在眼里,往后必然弊大于利。

  趙當世對他的表現頗為滿意,笑著先道:“外事有老傅在,我無憂矣。”而后神色一正,“我手上,現有兩件要緊事。一件在北,一件在南,各需人為。”說著,三言兩語,將口中“兩件要緊事”的大致內容籠統說了,續道,“傅外使意下如何,是要北行,還是往南再走一趟?”

  傅尋瑜思忖少許,乃道:“南面景色見慣了,想去北面走走。”

  趙當世背手笑道:“人稱老傅你為‘虎膽先生’,果然名不虛傳。南面老生常談,就讓李副使去吧。北面事成與否,全在你身。”外務使司草創,人才難得,堪上臺面的只有傅尋瑜與李悖兩個,凡事都得一個外務使和一個外務副使親力親為。不過萬事開頭難,傅尋瑜堅信,在自己的領導下,外務使司也終蓬勃發展成為趙營中舉足輕重的一大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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