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石林立的山門,雜草叢生,荒涼至極,連一只飛鳥的影子都尋不到。
前幾天還有幾個潛伏在這里的影子,現如今則是沒有任何的活物,就連探子都撤離,不再盯著劍仙一族。
王朝有些切切實實的利益,可以清楚地看見,而仙族則是很難看到利益,繼續盯下去,只是白白浪費人手。
平日里就未曾見過仙族如何,只是有著諸多的傳聞,使得蜂擁而起的新王也不愿意將目光放在仙族身上。啃上一口沒肉的骨頭,崩碎了牙齒可不是那么合算的事情。
然而即便沒有外力,劍仙一族也已經暮氣沉沉,即將要腐朽。等上十年二十年,自然就成為了一只軟柿子,到那時再來收拾也不遲。
山門無人看守,那怕是深入其中,越過長道,跨越幾座大殿,也見不到幾個人。就算見到了,都未必會上前阻攔。
劍仙族原本就是青黃不接,數次大戰更是葬送了無數優秀的后繼者。如今又經受大挫,剩下的只是蒼顏白發者與頭扎雙髻小兒,卻也全部頹廢不堪,手中長劍已經生銹。
無人能夠挽留這種頹敗,眾人曾經看到過希望,以為劍仙族即將大興,卻在下一瞬間就體會到了地獄般的絕望,瞬間吐血身死的大有人在。
劍仙主面容枯槁,身形單薄如骷髏披衣,雙眼中的神采猶如風中殘燭快要熄滅。
一族命運,起起伏伏,身心幾經摧殘,苦心孤詣地支撐著,最終還是葬送在了劍仙主的手中。
李逸仙曾經主宰過一個時代,卻在自己聯合其他人的圍殺中戰死;李命秩曾經寄托著所有的希望,甚至有著重新到達先祖高度的潛力,剛剛出關就被李逸仙的弟子戰敗。
“上蒼,為何如此辜負劍仙一族?”劍仙主不止一次仰望著蒼天,發出心中的詰問。“大起大落,青嵐雖無大才,然亦為我族殫精竭慮,為什么最后還是這種下場?蒼天不公!何故如此偏袒李逸仙一脈!”
即便還有著底蘊,后山還封存著無數先祖,足夠讓劍仙族渡過一次次的難關,然而這有什么用呢?一個族群最大的危機,不是外力的毀滅,而是內力的衰竭。后繼無人,哪怕是再龐大的族群也必定走向毀滅。靠先祖的庇佑,永遠堅持不了多久。
如今天下,龍蛇并起,步步皆是危機,誰又能夠保證下一瞬就不會有人攻殺過來?誰又能夠清晰地看到未來到底如何?
劍仙主看著眼前繚繞著五彩縹緲仙氣的造化池,一股恐懼逐漸蔓延起來。
就在先前,他接到了一個消息——
王石砍下了孤封塵的頭顱!
同為劍道,劍仙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天賦遠遠不如孤封塵,若不是自己依仗著仙族龐大的資源,他的境界未必比得上孤封塵。他始終都認為,孤封塵是七君王中的第一人。然而這樣的一個人,如今也被砍下了頭顱!
“下一個,會是劍仙族嗎?不過多長的時間,王石的實力又有了長足的進步嗎?都足夠斬下孤封塵的頭顱了,當年的逸仙,也不過如此而已!”
“命秩,不過是一敗而已,千萬莫要就此沉淪!天下英雄,何曾不嘗一敗?能夠破而后立,百折不撓者,才是世間真英雄!命秩,你可是足夠比肩先祖的人,何至于頹敗至此?!你要振奮起來!”
劍仙主眼中最后的光芒是因為李命秩,這是劍仙族最后的希望。李命秩還未死,劍仙族就還有希望,劍仙主已經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他的身上,再也無法回頭。
又一次漫長的周天之后,面色略顯蒼白的李命秩從造化池中走了出來,不僅傷勢已經痊愈,境界也得以穩固。不得不說劍仙族屹立近乎萬年,底蘊遠非王朝所能比。李命秩當時不僅重傷,更是心如死灰,生念全斷,都能夠被生生救活回來。
李命秩的目光低垂,不再有鋒芒,好似是一個普通的侍從。
一個人可以敗,但在氣勢最盛,而不是傲氣最盛的時候敗,幾乎等同于毀滅,鮮有人能夠從其中挺過來。
劍仙主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玉簡遞給了李命秩,里面是王石斬殺孤封塵時模糊的影像。
李命秩沉默地接過,認真看完,還給了劍仙主,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劍仙主看著李命秩落寞的背影,心中涌出一股悲憤,大聲喊道:“命秩!”
李命秩停下,卻沒有轉身,沉默了很長的時間,說道:“我已經不如王石,再戰也是必敗無疑。他若是找上門,我會盡力,不知能拖上多久,消耗他幾成。剩下的,還是請仙主自作打算了。”
劍仙主忽而癲狂大笑,說道:“天亡我劍仙族???”
忽然,劍仙主收住笑聲,眼中盡是瘋狂,盯著李命秩,說道:“命秩,不過一敗而已!你還有機會再度崛起!若是有機會可以讓你成就你的劍道,你可愿意舍命一試,哪怕是變成半人半鬼也無所謂?”
李命秩能夠清楚地聽到劍仙主話語中的瘋狂,他站了很長一段時間,轉身看著劍仙主,目光驟然鋒利,一字一頓地說道:“半人半鬼?哪怕是落入地獄,我又何嘗不敢嘗試?”
“好!你隨我來!”
打開了無數的禁忌之后,劍仙主帶著李命秩來到了后山的洞窟,其中塵封著數百先祖。
“這是先祖沉睡之地,歷代超越神隱境的劍道強者都塵封在了這里,為了防備我族出現危機,以此應急。然而,我族無人能繼,即便是有著數百先祖,百年之后,又有我族的立足之地?命秩!你可敢殺了所有的先祖,將他們最后封存的修為盡數吸過來?”
劍仙主的眼中盡是瘋狂,如此欺師滅祖的事情,世上未曾有多少人敢想,更沒有多少人敢真正去做。
這里的先祖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若是盡數屠盡,豈不是將自己的祖輩殺了個干干凈凈?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哪怕是真的失心瘋,又敢做?
李命秩也被震撼住,他站在原地,思索了漫長的時間,目光之中也涌動出跟劍仙主同樣的瘋狂,輕笑一聲,說道:“千古罪人,千古圣人,不過一念之間!命秩敢試!命秩以振興仙族之名,請吾祖去死!”
洞窟上開始有塵埃抖落下來,李命秩毫不猶豫地投身入黑暗之中。
已經進入到收官,棋仙主也無法挽回局面,最終以半子的差距輸給了君余。
“君余,你的棋力已經超過我了,再有十年,家主的位子我就可以安心地讓給你了。”
君余將黑白子一顆顆地收回到棋盒之中,說道:“十年之后的事情,誰都說不準。家主壯年,不需要如此。”
棋仙主輕咳了兩聲,從懷中拿出白玉瓶,倒出了數粒丹藥,卻并沒有咽下,說道:“如今天下,無人敢言如何。但是十年之后,必定會有雄主崛起,到時候所有的波瀾都將安定下來。到那時,你也就能夠讓我族繼續生存了。”
君余剛剛提起一枚白子,卻無法放回盒中,他愣愣地看著族主,說道:“家主,您這是什么意思?”
“王石砍下了孤封塵的人頭,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
“不是還有陰陽門……”
棋仙主笑了一下,說道:“陰陽門?他們并不在乎我們的存亡,若是我們可以成為一塊磨刀石,讓王石變得更強,他們甚至愿意幫助王石。剩下的四位君王,不過是垂死掙扎,掀不起什么大浪。下一次王石再出現就會一鼓作氣拿下他們了。至于劍仙主,李命秩一敗,他的雄心已然消失,對上王石,也是跟孤封塵一樣的下場。”
君余緩緩地將棋子放回,說道:“很快了嗎?”
“王石的背后有著一股很強的力量,要不然承天王朝也不會如此迅猛地被瓜分掉。若是天下人都想讓一個人死,他怎么可能不死?天下人都想瓜分王朝與仙族,又怎么可能不滅?這股力量,十年后便可一統東仙域!”
君余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來軒轅昂謙卑的身影,曾幾何時,那個面對仙族無比謙卑的人,竟然可以將屠刀伸向任何勢力。
“十年之后,若能安定,到時候就沒有人再愿意發起征戰,到時候我族便可幸存。”
“家主,您?……”
“王石的復仇,只是針對我一人。你帶上‘弈天棋盤’,將族群轉移到蒼云山之中,十年再出。”
君余顯得十分平靜,將棋盤收好,對著家主行了一禮,說道:“家主放心,我不會讓族人報仇,他們不會記住這份仇恨。”
棋仙主十分滿意地笑了笑,說道:“去吧,好好謀劃謀劃,時間不會太多了。”
對于王石的未來,沒有人能夠預見,但是他必定能夠達到跟李逸仙等同的高度。到時候舉族復仇,必將招致滅亡。
棋仙主愿意用一己之死換取整個族群的繼續存活,君余心中再悲傷,也唯有全力支持,絕對不會讓仇恨延續下去。
有寒風襲來,山頂空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