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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章 柳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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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允衡的視線忍不住轉去了一旁。

  棋枰之上,殘局猶在,而曾經相對而坐、每日里與他針鋒相對的少女,此刻卻是長裙拂地,悄立于一旁。

  “六娘子可否借一步說話?”耳畔傳來了薛允衍清淡的語聲。

  這聲音聽在薛允衡的耳中,像是隔了一層水波,有些不大真切。

  他茫然抬頭,卻只看見了竹簾之外的兩道身影,一個白衣灰裙,一個青衫博帶,如同水墨丹青描就的畫卷一般生動,正并肩步下石階。

  細雨上苔痕,郎憶舊羅裙。

  然而,那庭院外頭卻是沒有落雨的,夏天的風掠過青袍、翻卷灰裙,薛允衡甚至都不曾聽清秦素臨別前的那一句“明日再來”,簾外的身影便已消失,唯余空庭寂寞,高墻之上露出天色蒼茫。

  一時間,薛允衡只覺滿心怔忡,悵悵不能語。

  行出屋外的秦素,此際的心情也和薛允衡差不多,帶著些悵然,亦有些怔忡。

  不過,這種情緒細究起來,卻又與薛允衡大相徑庭。

  秦素其實是有一點緊張。

  她并不明白薛允衍單獨請她出來說話的因由,只是單純地覺得,這位鐵面郎君的氣勢,委實迫人。

  兩個人寂然前行,并無人開口說話。

  秦素小心地保持著略略落后半步的距離,隨著薛允衍的腳步,踏上了退思園左首的一條青石板路。

  石板路旁是一座荷池,約有二、三十步見方,周圍堆了一圈的清奇山石,池上萍風碎浪,在這夏日時分顯出幾許清涼。

  沿青石路而行,過小橋、穿月門,不知不覺間,秦素發現他們已然來到了程氏別莊的后花園。

  到了此處,薛允衍才終于停下腳步,站在了一棵合抱的柳樹下,轉眸看向秦素。

  琥珀般的眸子,凜冽如刀鋒。

  “為什么?”他問道。

  不說前因,開篇就是這三個字。

  秦素被問得有點發懵。

  “大郎君指的是什么?”她目注薛允衍問道,“什么為什么?”

  薛允衍凝視著她的眼睛,眸色依舊凜冽:“為什么你不肯應下我二弟的提議?”

  秦素訝然,眼睛瞬間張得極大。

  這人居然是來給薛允衡撐腰的?

  可是,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不合常理啊。

  難道他不應該慶幸于秦素的不肯依附么?

  像秦氏這樣的小族,就算要上趕著做薛家的妾,薛郡公也肯定不會答應。秦素給薛二郎免去了多大的麻煩,薛大不說感謝也就罷了,此刻居然還跑來質問秦素為什么不應下薛允衡的提議。

  今天出門真該先看一眼黃歷的。

  秦素心下哀嘆不休,面上多少便也帶出了一些,說道:“這還用問么?二郎君也是無心之語,我再是不濟,這點小事……”

  “這些假話,六娘子還是說給我那個蠢弟弟聽比較合適。”薛允衍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眸色湛然,如透明的堅冰:“我知你有許多事不盡不實。坦白說,那些事我不感興趣,與我也無關。但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夠認真地回答我。”

  說到這里,他停了停,涼靜的語聲忽如秋風,颯颯而來:“為什么,你不曾應下二郎的提議?”

  秦素怔怔地看著他。

  在她的眼前,那雙琥珀般的眸子覆著冰雪,頃刻間便有千般霜色襲來,壓得她險些窒息。

  自見面以來,這還是薛允衍頭一次露出這樣的一面,而這一刻的薛大郎,也果然如傳說中那般,冷血無情,讓人不寒而栗。

  秦素的后心,忽地沁出了一層薄汗。

  她這才記起,自己方才那種明顯拒絕的態度,是不是暴露了些什么?

  咽了口唾沫,秦素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問:“大郎君想要聽什么?”

  “實話。”薛允衍神色淡淡,唯眸底寒色泠泠。

  秦素專注地看著他,他亦回視著秦素。

  兩個人的視線略略膠著片刻,秦素便轉開了眼眸,旋即一嘆。

  果然,這世上的聰明人,都是相當可怕的。

  “既然郎君這樣鄭重其事地問起,那么,我也不好再拿別話搪塞了。”秦素說道,語氣多少帶了幾分無奈,“我據實以告,還望郎君不要動怒。”

  回答她的,只有薛允衍淡然吐出的一個字:“講。”

  秦素再度嘆了一口氣,方才緩緩說道:“我曾說過,我會觀氣,二郎君雖然貴不可言,然他天生帶著一股浩然正氣,這股正氣遇濁而清、遇昏而明,自是極好。只有一點,便是……不堪摧折。此語應在人的身上,便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秦素盡量選擇了比較含蓄的說法,不過,薛允衍卻顯然比她想象得更有承受力。

  他負手看向秦素,淡聲道:“六娘子的意思是,我的二弟,有早夭之相?”

  秦素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道:“正是。”

  “所以,你才沒應下他的提議?”薛允衍繼續問道,語氣里并無譏諷,仍舊溫靜平緩。

  秦素側眸想了想,覺得他這說法也不算錯。

  就算身旁沒有李玄度,薛允衡的提議她也一定會三思的,畢竟,若是夫君早逝,以薛氏門楣,像她這樣的妾室只怕一輩子都只能呆在家廟里了。

  家廟那種破地方,吃沒的吃、穿沒的穿,跟活死人真是沒一點兒區別,她可不想這樣過一輩子。

  這般想著,秦素便坦然地道:“郎君此言也不算錯,我的確不想在家廟里過一輩子。”

  “一輩子?”薛允衍一下子便抓住了這句話的關鍵,琥珀般的眸子里,極為罕見地有了一絲異樣:“你的意思是,二弟他很早便會……”

  便會死?

  這應該是他接下來要問的話,卻終究不曾說出口。

  秦素凝視著他,微微頷首道:“郎君也可以這樣理解。”

  寂靜在這一剎那籠罩而來。

  薛允衍沒說話,只轉眸看向遠處的天際。

  天色陰沉如晦,悶熱的風四下里拂著,柳絲在風中舞動,柔軟如綿。

  只是,這般溫軟的景致,卻終是洗不去此時園中的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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