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襲!
襲營!
古往今來的戰爭,但凡沾上這兩個字,那就意味著接來下就是劇烈的碰撞廝殺、震天動地、血和雨濺,碎肉裹泥。
然而……這一刻,成百上千披堅執銳的甲士全傻站在雨中——說好的襲營呢?人嘞?
雨嘩嘩地下,地上鮮血汩汩地流,那滿地的尸體證實了確實有襲營,可是人咧?
元軍是有準備沒錯,甚至埋伏了好幾支強大兵馬,就等宋軍自投羅網,可從沒見過這樣的,就在寨柵邊上捅幾個人就跑,你這是打架還是襲營?
披掛著厚重翎根甲的百家奴陰沉著臉,持火把走近那巡察軍士的尸體,靴子一挑,尸體翻轉,前胸一個大洞映入眼簾。
百家奴瞳孔一縮,高聲道:“注意!宋人帶有手銃,不可靠近十步。”抬頭看了看五丈多高的刁斗,又低頭看看尸體,一時想不出宋人是怎么接近十步而不被發現擊殺這名軍士的。
一想到那威力強悍可怕的手銃,若是能擊殺幾個襲營的宋兵繳獲幾支,這功勞可不小……百家奴心頭一熱,大吼:“隨我上寨墻,追殺宋人!”
數百甲士嗷嗷而應,蹬蹬蹬沖上寨墻,舉火四顧,夜黑如墨,雨霧迷濛,三丈之外,人物難辨,哪里看得到人了。
不少甲士把索套套牢在木榫上槌繩而下,更有性急的直接翻墻。
暗夜之中,敵情不明,轅門自然不能輕啟。想追擊宋人,探明敵情,只有槌墻而下,遁跡追殺。
就在這時,暗夜里似乎傳來聲音:“這么多活靶子,弟兄們,打靶啊!”
砰砰砰砰砰……
黑暗里亮起一朵朵火花,呼嘯的獨頭彈穿過重重雨幕,破碎鐵甲,撕裂肌骨,攪碎內臟,帶著大蓬血肉透體而出。
只第一波射擊,就倒下三、四十個甲士。
百家奴眼睛都紅了——為了給襲營的宋軍一個驚喜,元軍的伏兵都是從新附軍、漢軍、釓軍、探馬赤軍甚至蒙古軍里精挑細選出的精銳。畢竟能干夜襲這種高難度軍事行動的,也必定是宋軍的精銳,諸如敢戰士、效用一類。伏兵不精,何以制敵?然而就是這樣精銳的軍兵,卻連敵人的影子沒見著,就這樣毫無價值成片成片的死去。何止肉痛,簡直是心都在滴血啊!
“在那!火光,別靠近!用投擲兵器給我扔!”百家奴聲嘶力竭,認準一處拔出腰間飛斧狠狠投擲出去。
“在這邊……那邊也有!”許多元軍甲士都紛紛大叫著扔出手里的短兵。飛斧、短矛、匕首……一時間兵刃破空之聲大作,呼嚕嚕地絞碎雨幕,沒入黑暗中。
然而,黑魆魆的遠處什么回音都沒有,連一聲呼痛都聽不到——不,能聽到各種慘叫,但都是中彈后掉下寨柵一時未死的元兵發出的。而他們想聽到的敵人的慘叫,半聲都欠奉。
怎么會?百家奴對自己投出的兵刃還是很有信心的,雖然火光一閃而逝,但大致位置絕錯不了。嗯,好像有點不對……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竹哨聲。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火花又一次冒出,仿佛死神的召喚,站在寨墻上的元軍甲士們如同校場上騎兵訓練的木樁,在光芒閃過之后,一個個“木樁”或悶哼倒下,或摔下寨墻,在泥水里慘叫掙扎。不等救護來到,扒下鎧甲抬上擔架,就一個接一個咽了氣。
火光一閃,擋在百家奴身前的扈從甲士腦袋猛地往后一揚,突然嘭地爆開,碎骨腦漿四射,濺了百家奴一臉。
百家奴驚怒交加,他終于知道是什么不對了。這些火花的位置跟上一次不一樣。還有,距離似乎有些遠……遠遠不止十步二十步,至少五六十步以上。
百家奴又是震驚又是不解,難怪投出那么多兵刃卻毛都撈不到一根,誰能投這么遠?宋軍究竟用的是什么武器?絕不可能是手銃,難道是火槍?可火槍能在這狂風暴雨的天氣下使用么?
急風夾雜著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百家奴的臉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涼入骨髓,突然一個激靈醒過神來,聲嘶力竭大吼:“滅火!都給老子把火把熄了!別給宋人當靶子。”
元兵慌忙扔掉火把,那些已經翻下寨柵的元兵也忙不迭抓繩爬回——開玩笑,宋軍武器如此厲害,沖出去必死無疑,誰也不會嫌命長。
然而那些繩索的位置之前早被武功隊員們看清,正槌繩而上的元軍甲士成了最好的活靶子。隨著又一聲催命的哨聲,一陣炒豆般爆響,超過一半的獨頭彈與手槍彈在元軍甲士的身體開花,噗噗噗盡數摔到滿是污泥的壕溝里,哀嚎待死。
就這么一個小小的失誤,元軍又付出了數十條性命。百家奴痛恨不已,這可都是精銳甲士啊!之前打了一個多月,有時一天戰斗下來都死不了那么多。
火把一滅,四周一片漆黑,營外宋軍的槍聲也隨之靜止,而此時元軍大營里卻一片喧囂,不時有更多元兵涌來。
當王惟義率援兵奔近,看著寨墻下一地尸體,其中大半更是甲士時,眼皮子突突直跳,仰頭高聲問:“萬戶大人,什么情況?”
百家奴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宋軍有火槍,不可舉火暴露。”
王惟義心頭一顫,火槍!難怪百家奴率如此精銳的甲士都不敢出營寨,只能憋屈地蹲躲在寨柵后面。
王惟義當即下令所有軍兵熄火,然后摸著黑登上寨墻,快步朝百家奴所在方位走去:“萬戶大人……”
漆黑的夜空突然掠過一道慘白的閃電,轉瞬即逝,但就這短短一剎那,無論是寨墻上的元兵還是草地泥水里的宋兵,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宋人在那!”有人大吼。
王惟義腳步一頓,下意識扭頭朝前方看去,這一刻,他清晰看見三十步外一個躲在拒馬后面的少年宋兵抬起手,手里握著一個小鐵疙瘩對準他。
轟隆隆!
砰砰砰!
雷霆天上滾,槍彈地上吼。
王惟義手剛按住刀柄,渾身一僵,然后整個人身體向后仰翻,從三丈多高的寨墻摔死狗一樣嘭地砸在地上,泥水飛濺,頭盔滾落,滿面血污,手腳抽搐。
“萬戶大人!”
“將軍!”
那些扈從還來不及從震驚中緩過來,他們的前胸后背倏地炸開血花,一個二個下餃子一樣從寨墻摔下,在王惟義身邊堆成一圈。
當最后一個扈從手舞足蹈摔下時,奄奄一息的王惟義瞳孔瞪大,看著扈從越來越近的身體,發出最后一聲泣血的慘叫:“不——”
血色泥漿濺起五尺多高,旋即一切歸于平靜。
利用閃電殺人?這樣也行?寨墻上的元兵一時為之失聲,一個個縮得堪比鵪鶉。
百家奴嘴唇哆嗦,看著下方那血肉模糊的尸體。自己的副將,竟然當著自己的面被打死,而敵人就在數十步之外,然而自己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縮在寨柵后面發抖……
“混蛋啊!大蒙古的戰士死而何懼!長生天保佑!給我沖過去,殺光這幫宋人!”百家奴雙瞳貫血,暴跳而起,慌得他的扈從死命拉住他,“萬戶大人,萬萬不可啊!”
砰砰砰砰!
黑暗中響起死神的嗤笑,由于閃電還沒出現,這幾槍純粹是感應百家奴及他的扈從們發聲的方位盲射的。
噗噗數響,一名扈從背后中彈,整個人重重撲倒在百家奴身上,而此時百家奴兩臂正被左右執住,混亂之下一齊摔倒,翻滾著掉下寨柵。
嘭嘭嘭嘭!數下沉悶地響聲過后,百家奴掙扎著從污泥里搖搖晃晃站起,還沒站穩又一頭栽倒。在他昏迷過去之前,眼睛被一道道閃電亮瞎,耳邊不時響起那催魂的尖哨、可怕的子彈破空聲,還有嘭嘭嘭嘭身軀重重砸地的悶響,聲音漸漸遠去……遠去……
“上半場”就負傷下場的百家奴不知道,這一夜,元軍遭到決戰以來最慘重的傷亡。
宋軍特種部隊武功隊七十戰士,雨夜潛行十余里,黑夜中利用竹哨聯系,閃電一亮便暴起殺人,閃電消逝立即移位潛伏不動,殺得元軍膽顫心驚,頭不敢抬。先后擊斃下萬戶王惟義、千戶七人、百戶、牌子頭數十,軍士無算。整個南大營上萬元軍,竟不敢出營半步。
直到元軍北大營出動大批騎兵欲繞后包抄,武功隊才趁夜色掩護退去。
宋軍不動則已,一動駭敵,僅僅一次夜襲,對元軍所造成的損失抵得上一場朔日之戰——不,比朔日之戰更慘重,因為死去的幾乎都是精銳……而且,沒有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