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軍,后軍。
一排臨時擺好的鹿角之后,兩千多身著皮甲的沈氏家兵,個個都是輕裝劍士,身邊卻也都放著五尺多長的大戟,他們沒有裝備盾牌,強弩,列的陣形也不算緊密,若是讓外人看到,這不過是一幫松松垮垮,稀稀拉拉的烏合之眾,甚至他們的衣甲也顯得破舊,軍容不整,個個胡子拉碴,若不是眼中偶爾閃過的道道冷芒,你甚至不敢相信,這些是吳興沈氏橫行江南八郡,分別在天師道陣營和北府軍中,打過無數次惡仗硬戰的百戰老兵。
沈云子的臉色陰沉,看著在一邊,焦急地走來走去,如同一頭棕熊的沈田子,沉聲道:“老三,別晃了,晃得我眼睛都疼了。”
沈田子咬了咬牙,停下了腳步,一指前方,左右兩翼,再到前鋒,十余里的范圍內,那大陣之外,震天的喊殺之聲,以及沖天的箭雨,煙塵,大聲道:“同袍們都在血戰,都在殺敵,可是大晉最好的勇士,卻只能在這里看熱鬧,要不讓我這樣走上幾步,只怕我會先瘋掉的!”
沈林子嘆了口氣:“三哥,別這樣,我們出來之時,大帥不是說過嗎,對我們可不是閑置,而是有重用。要是敵軍繞到這里偷襲我軍后背,那我們就是全軍最關鍵的一支人馬啦。”
沈田子恨恨地說道:“都打了半天了,也不見敵軍來襲,哼,只怕是大帥不想讓我等出擊,所以故意找些漂亮話來安撫我們罷了,就象對那個草包庾悅,不也是一口一句夸嗎?”
沈慶之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狐皮護耳,那是為了掩飾他那凍瘡潰爛的耳朵,保持自己形象的一種掩護,微微一笑,說道:“當心庾公聽到了,請你吃燒鵝啊。”
沈田子先是微微一愣,轉而哈哈大笑起來,剛才還一度狂躁,沉悶的氣氛,也頓時就輕松了不少,劉鐘看著這沈家兄弟們相視大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們沈家諸虎,就是這么靠說段子來打諢的嗎?這辦法不錯,教我好不好。”
沈田子擺了擺手:“什么時候你姓沈了,自然就會有這種打諢的能力了,這可是我們沈家的獨門絕技,不傳外姓的,對吧,蒼耳。”
綽號蒼耳的沈慶之微微一笑:“我認為你說得很對。不過,阿鐘可是大帥的愛將,全軍一半的騎兵都給他了,如此重要的部隊也跟我們一起在這里防守,可見大帥的話,絕非虛言。三哥,你什么時候能把你這火爆脾氣稍稍改改啊。”
沈田子咬了咬牙:“道理我當然懂啊,但我沈田子天生就不是在后面待命的人,只有一往無前,快意恩仇,才是我沈田子的性格。要用沈氏家兵在這里防守,幾位兄弟就可以,我寧可到前軍在冠軍將軍的麾下,當個沖陣先鋒。”
沈云子搖了搖頭:“剛才鐵牛過去的時候你沒聽他說么,前鋒的劉冠軍都是嚴守陣線,只守不攻呢,現在正跟那些妖賊們弄出來的木甲機關人在大戰呢,連他這樣的第一猛將都打起防守反擊了,你又激動個啥勁啊。”
沈田子猛地一拍大腿:“問題就在這里啊,要是換了別的部隊打,我也沒啥好說的,可是這世上有比我們更了解妖賊的那些機關人的嗎?當年我們可沒少跟這些木頭怪物在一起行動過,對其弱點可是了如指掌,要是讓我們…………”
沈慶之突然臉色一變,沉聲道:“且慢,有馬蹄聲響,奔著這里來了!”
沈林子一下子就伏到了地上,耳朵緊緊貼著地,在沈氏諸虎之中,沈林子雖然勇武不如沈田子,但是論兵法和對地形的了解,對敵情的偵察,無出其右,以前在天師道部隊時,就有蒼鷹獵狐之稱,意即他的耳聰目明,十里之內,任何軍隊的行動,都避不過他的耳目。
沈林子一邊聽,一邊喃喃道:“四百,五百,六百,嗯,有八百多騎,正自右翼方向折來。速度大約一個時辰一百一十里左右,嗯,很快。但馬蹄聲不重,應該不是重裝騎兵。”
沈云子的眉頭一皺:“怎么回事,不是甲騎俱裝?”
沈田子哈哈一笑:“也就幾百騎罷了,又不是甲騎,恐怕,只是敵軍小股部隊繞到我們后陣想要偷襲,或者是查探我軍虛實罷了,奶奶的,反正在這里要悶出個鳥來了,不如把這股敵軍滅了,也好活動活動身子。”
沈慶之搖了搖頭:“不可,這些騎兵聽起來不是敵軍兩翼潰散或者是逃跑的游騎,畢竟八百多騎的集體行動,是成規模了。只怕,會是敵軍誘敵的部隊。”
沈田子的臉色一變:“蒼耳,你的意思是?”
劉鐘沉聲道:“我同意蒼耳的意見,近千敵騎這時候過來,只怕是想查探我軍的虛實,誘我軍離開陣中,只怕他們的后面,跟著成千上萬的甲騎俱裝,大帥的預判不會有錯,我們這會兒絕不可以沉不住氣,主動出擊,那樣會暴露我軍的實力,也會給敵可乘之機。”
沈田子咬了咬牙:“那要不要和鐵牛哥在外面林子里的伏兵聯系,兩面夾擊,先滅了敵軍這支探路的部隊,讓他們知道我們這里是有精兵銳騎的,不敢前來?”
劉鐘搖了搖頭:“鐵牛哥的這支騎兵可是有大用場的,只有大帥才能指揮得了,我們要做的,就是牢牢守住這里,等待大帥的號令,云子,我看還是用弓箭手壓住陣腳,不讓敵騎靠近,劍士們和我的騎兵隱藏起來,敵騎不知我軍虛實,必然不敢大舉來攻。”
沈田子咬了咬牙:“我們沈氏家兵一向是進攻型打法,短于防守,不管敵軍后面有沒有伏兵,我都覺得可以先出擊打他一下,能殺多少是多少,把他們趕走,我們再回陣,也能震懾到敵軍可能的后援。”
沈云子雖然現在沒有官身和高級軍職,算是白身從軍,但無疑是極重兄弟親情的沈家兄弟中的主心骨,也是后軍實際的主帥,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判斷著劉鐘的話,終于,他沉聲道:“擺開鹿角,散開陣形,裝出一副驚慌的樣子,我要誘敵騎入陣!”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