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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三節 迷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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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界豈有完美無缺的戰略部署?”張越俯視著沙盤,輕聲笑著。

  “崖原廣大,衛律所部又要分兵弓盧水,故而,無論是崖原還是弓盧水,他們都只能重點防御!”

  拿起被放置在弓盧水的棋子,張越輕輕一擺:“欲重點防御,則必然會將兵力集中于彼所認定的戰略要地!”

  “崖原之地,何處為匈奴最為重視之所?何處又是關乎崖原防御勝敗的關鍵呢?”張越看向眾人,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眾人聽著,幾乎所有人都開始躍躍欲試,想要闡述自己的見解。

  因為,對這一地區的研究與了解,過去數日,幾乎就是他們日常的主要工作內容。

  張越更將自己記下來的蘭臺與石渠閣里,漠北決戰時,霍去病及其部將、軍正們的戰報,都默寫下來,交給軍中軍候以上的中高級軍官了解。

  還讓這些人私下,展開兵棋推演,重演當年霍去病的決斷與選擇。

  故而,整個崖原、弓盧水流域的主要地理地貌以及地勢,眾人不說熟練于心,但也絕對不陌生。

  “侍中公,依末將之見,崖原地理單以防御而言,首先就是要控扼河曲地帶!”長水校尉的左司馬賀昌說道。

  “不然!”護烏恒都尉的前司馬秦武起身道:“控扼河曲,太過被動,依末將之見,必須控制位于崖原中部的山丘,若屯兵于彼,那么崖原無論何處有警,騎兵都可以迅速響應、支援,更可以借助此地的掩護,防止從南而來之敵,長驅直入,兵臨弓盧水!”

  “更可以擁有隨時向南進攻的能力……”

  就連續相如也參與到討論中,對秦武的意見表示認同:“秦司馬所言甚是,自古作戰,必取中心,以臨四方之敵,尤其是騎兵作戰!”

  “君候所言繆矣!”司馬玄搖頭道:“中心山丘,四戰之地,兵家所不取也!況且,匈奴人并無堅守能力,因其騎兵風格,末將以為,匈奴必然會前置部分騎兵,作為警戒,然后將崖原主力后置,以獲得機動能力和響應能力……”

  張越在旁聽著,忍不住點頭。

  司馬玄的猜測,算是很接近他本人內心想法的。

  不過……

  還是有一點,司馬玄沒有考慮進去。

  所以他忍不住提醒:“司馬將軍,匈奴騎兵并無馬蹄鐵,其騎兵運動速度,是遠遠慢于我軍的!”

  有馬蹄鐵與沒有馬蹄鐵的騎兵,完全是兩個兵種。

  特別是在運動作戰中,裝備了馬蹄鐵的騎兵,無論是前進速度還是越野能力,都遠遠強于沒有裝備馬蹄鐵的騎兵。

  司馬玄一聽,微微愣神,旋即反應了過來。

  續相如和其他人在這一剎那,也明悟了過來。

  然后,所有人都看向沙盤的崖原地區。

  視線被同時集中在三個地方。

  就是他們剛剛各自討論的重點。

  河曲、中心丘林以及沿著崖原邊緣,向南延伸的草場。

  因為,假如匈奴人想要全面防御,將崖原守得鐵桶一樣,他們就必須在這三個地方布置大量軍隊。

  顯然,匈奴人的兵力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于是……

  張越看著眾人,微微笑著:“事實上,重點防御,也意味著什么都防御不了!”

  “假若匈奴人,真的在崖原,分散兵力,進行各自防御……”

  張越從容的拿起象征著漢軍的棋子向前:“那他們就真的是太愚蠢了!”

  因為那意味著,實際上漢軍將要面對的敵人,很可能只會匈奴主力的一部分。

  換而言之,他們將會被分割包圍,然后一一蠶食。

  就像張越現在演示的這樣。

  漢軍以輕騎兵向前穿插,阻斷一地敵人的退路,然后包圍殲滅。

  這樣,匈奴人若不救被包圍的友軍,就等于被漢軍白白吃掉一部分兵力。

  若是救援,那就等于犯下兵家大忌——添油。

  用后世電競的術語,叫葫蘆娃救爺爺!

  “衛律是不會這么蠢的!”張越沉聲說道。

  衛律可是趙信之后,匈奴最厲害的戰略家。

  他受過漢室最好的軍事、文化教育,有著足夠多的知識儲備。

  從余吾水會戰,到天山會戰,都證明了他的戰略眼光。

  “況且,衛律恐怕至今不知呼揭已被我軍殲滅的情報……”張越盯著沙盤,沉聲低語:“其軍隊很可能還未進入作戰狀態,考慮到這一點,衛律很可能只會做一些最基本的防備與最基本的準備!”

  “再考慮到衛律乃是在長安成長的……”

  “他不可能不會采用漢軍過去防御匈奴騎兵的戰術……”

  “最好、代價最小,同時也是最適合的警戒之法……”張越輕輕吐出一個詞:“狼煙!”

  “只需要在崖原的各個關鍵地區的制高點,用土石堆磊幾座烽燧塔,派少量人把守,一旦有警,立刻點燃狼煙……”

  “那么即使遠在數百里之外,衛律也可以知曉有警!”

  換而言之,衛律完全可以將主力留在弓盧水河岸兩側。

  同時在河上建立浮橋,這樣他就只需要將少量斥候派向崖原。

  便可以擁有主動權。

  眾將聽著,都是渾身冷汗直冒。

  若衛律兵團,始終聚集在一起,就像刺猬一樣。

  漢軍便很難擊敗它。

  “侍中公!”司馬玄紅著眼睛問道:“若衛律如此布置和準備,我軍該如何應對?”

  無論如何,漢軍的可動用的極限兵力,也就三千余。

  哪怕再算上五千以上的烏恒義從,在人數上也與匈奴人有著差距。

  更何況,他們還有著地利,以逸待勞。

  張越看著沙盤,呵呵一笑:“很簡單,讓衛律兵團動起來!”

  “等他來到崖原時……”

  “我軍便派出一支偏師,從鶄澤出發……”張越拿著劍,從鶄澤為原點,在沙盤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弧線,這條弧線在崖原的邊緣繞了一個半圓,然后直趨弓盧水與崖原的結合部。

  “可是……”續相如疑惑的看向張越:“侍中公,我軍最多四千可戰之兵,哪來的機動兵力?”

  毋庸置疑,要執行這樣的大迂回,獨有漢軍精銳。

  但現在,漢軍兵力太少。

  一旦抽調兵力去執行這樣的迂回戰略,則正面的力量就會大大減弱。

  說不定,可能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續相如可不敢把希望賭在烏恒義從們能夠‘獨當一面’上。

  “吾自知也!”張越微笑著道:“諸公可能還不知道,在數日前,本使得知匈奴南侵之時,就已經派出了家臣李池,持我信物,返回塞下!”

  “李池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飛狐口!”

  “飛狐將軍,此刻應該已經接到本使的命令了!”

  “最遲十日后,飛狐軍就會加入戰場!”

  飛狐軍!

  眾人聽著這支軍隊的名字,就紛紛驚呼出聲。

  在三十多年前,這支軍隊,就已經名震天下,乃是大漢一等一的主力。

  更曾是漢家長城防線的中流砥柱。

  它是長城上的救火隊,是抵抗匈奴騎兵入寇的急先鋒。

  同時還是漢家第一支純騎兵部隊。

  無論是衛青,還是霍去病,都曾率領這支王牌騎兵,遠征萬里。

  哪怕是現在,因為幕南無王庭,飛狐軍的重要性下降,資源和兵源也大不如前。

  但它依然是漢軍的野戰王牌。

  更是除北軍六校尉外,唯一一支部署在內郡的常備野戰騎兵。

  因為……

  飛狐軍不止要對外作戰,還承擔著守衛太行山,鎮壓關東郡國的重任!

  作為持節使者,張越本身就被授予了‘臨機決斷’的權力。

  如今,匈奴南侵,以持節使者的名義,征調飛狐軍出塞,乃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當然,飛狐軍是不可能全軍出塞的。

  張越預估,最多也就三千左右的輕騎兵會在飛狐將軍的率領下出塞。

  但這已經足夠了!

  三千漢騎,即使只是舊時騎兵,并未換裝馬蹄鐵、馬鞍、馬鐙的騎兵。

  也足以解放護烏恒都尉的騎兵,使之可以執行大迂回的戰略。

  從匈奴人的菊花處,忽然出現。

  距離鶄澤數百里之外的弓盧水畔。

  衛律仰頭躺在柔軟的草皮上,望著漫天璀璨的星河。

  姑衍王虛衍鞮則坐在他身邊,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目光灼灼,看向南方。

  “丁零王,本王聽說,有斥候報告,已經和呼揭人聯系上了?”姑衍王問道。

  “嗯!”衛律點點頭:“就在下午,臣得到報告……”

  他臉色非常古怪,甚至有些惱怒。

  “呼揭人怎么說?”虛衍鞮卻是好像沒有看到一樣,直接問了起來。

  “屠姑射那個混賬!”衛律憤恨不平的道:“斥候們報告,他們遇到了呼揭的幾個小王,想要和他們打探漢軍動向……”

  “結果……”衛律咬著牙齒,道:“卻被這些賤奴拿著鞭子,抽了一頓!”

  雖然鞭子只是抽在斥候們身上,但無疑疼的是他這個丁零王的臉。

  虛衍鞮聽著,呵呵的笑了一聲,道:“丁零王息怒,您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呼揭騎兵,素來桀驁不馴,連大單于的命令也未必會聽……”

  不服號令,以下犯上,桀驁跋扈。

  這是呼揭人長久以來,給外界留下的印象。

  別說是衛律了,就是他這個單于的弟弟,也未必能讓這些金山腳下的蠻子乖乖服從。

  特別是考慮到,呼揭人前些日子報告,他們在幕南收獲豐厚。

  說不定,他們又打了一個勝仗,搶到了不少東西。

  以這些蠻子的性格,做出這樣的事情,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

  所以,虛衍鞮也沒有多想。

  “丁零王,現在連呼揭人都在幕南如此風光……”虛衍鞮忍不住老話重提:“我軍是不是可以渡河了?”

  連呼揭人都能打勝仗,搶到數以萬計的牲畜、馬匹、婦孺。

  虛衍鞮深深覺得,自己可以搶到更多。

  “不急!”衛律寬慰道:“漢軍動向依然不明,我軍當鎮之以靜!”

  “決不能輕舉妄動!”

  “寧可吃虧,也不要擅自深入幕南!”

  若虛衍鞮沒來,衛律或許已經提兵南下了。

  但虛衍鞮的到來,讓他不得不謹慎處置。

  因為,虛衍鞮帶著他的姑衍萬騎抵達此地的同時,也意味著漠北防御出現了巨大的真空。

  一旦他和虛衍鞮的軍隊,在這里受到損失,那么……

  毋庸置疑,漢軍就可以追著他們,向匈奴的核心進攻。

  而現在,匈奴主力在天山一帶,留守漠北的兵力本就不足。

  再沒了他的這些軍隊,漢人一旦攻入漠北,就和米倉里進了老鼠沒有區別。

  要知道,現在留守漠北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殘。

  是不可能阻擋漢軍在漠北的攻擊的。

  衛律可不想犯下當年尹稚斜單于和趙信急功冒進的錯誤。

  更不愿意和趙信一樣,再賭一次匈奴的國運。

  匈奴已經輸不起了!

  對衛律來說,他現在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一件事情上——拖。

  漢朝的老皇帝已經老了。

  他沒有幾年可以活的了。

  拖到他死,一切就都會改變!

  新王登基,或許情況就會大大不同。

  說不定,匈奴可以獲得一個前所未有的喘息機會。

  何必在現在冒險呢?

  即使冒險成功,所得的也不過是些烏恒牲畜與人口而已。

  但失敗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可惜,虛衍鞮的耐心,卻似乎已經耗盡了。

  他有些不滿的看著衛律,搖頭道:“丁零王,您太謹慎了!”

  “本王帶著姑衍萬騎來此,可不是陪著您在這弓盧水看風景的!”

  衛律看著虛衍鞮,搖了搖頭,其實他一直不看好這位姑衍王。

  相反,衛律更喜歡虛衍鞮的弟弟于靬王屠奢故當。

  因為,屠奢故當性格沉穩,為人寬厚,做事豁達,明白事理。

  可惜,屠奢故當沉迷于音律,喜歡彈琴鼓瑟,甚于治國理政。

  前些日子,衛律就聽說了,這位于靬王已經帶著他的部族,向北方之北出發,他要去北海,去見蘇武。

  只因為他聽說了,漢使蘇武,品德高尚,為人高潔,是真正的君子。

  而且,還精通音律,會彈許多高難度的古樂。

  對此,衛律真的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但虛衍鞮卻仿佛沒有看到衛律的神情一樣,他堅定的道:“本王已經決定了,明日便率軍渡河!”

  “丁零王休要再勸!”

  和衛律不同,年輕的姑衍王,現在滿腦子都是建功立業,都是威震天下。

  衛律的保守和謹慎,已經讓他難以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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