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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四節 各自的選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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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澤之中,張越讓人將一張從南池帶來的堪輿鋪開。

  這是一張用帛布繪制的地圖。

  繪制時間,起碼有二十年了。

  雖然可能有些紕漏,但大體上還是可以信賴的。

  張越看著地圖,凝神片刻,然后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我們在這里……”張越用手在地圖上點了點。

  青澤,也就是后世的查干諾爾湖,在內蒙古自治區蘇尼特右旗境內,位于著名的渾善達克沙地中心,即使后世,也是前往漠北的地區的必經地。

  “鶄澤在這里……”張越又在地圖上指了指。

  鶄澤,應該就是后世二連浩特市與蒙古國交際的某處。

  不過,古今地理地貌,變遷非常劇烈。

  加上兩千年來的沙漠活動與沙丘移動。

  張越也不確定,所謂鶄澤,到底是在二連浩特市境內還是境外。

  但坐標還是很好找的。

  確定了青澤方位后,張越很快就在青澤附近找到了后世大名鼎鼎的朱日和地區。

  可惜的是,此時的朱日和,只是一片荒山與戈壁。

  并沒有滿廣志可以抓。

  而鶄澤,就在朱日和的正北方向。

  “從俘虜的口供中,吾等可知,此番入寇幕南的呼揭騎兵數量大約在四千到五千左右……”審視著地圖,張越一邊思考,一邊說著:“而這些騎兵,活動在從青澤以北至弓盧水以南的區域……”

  “目前,大約有兩千到三千左右的騎兵,聚集在鶄澤東北、西南一帶,似乎是打算圍困此地,逼降或者攻破呼奢部!”

  張越揚了揚手,問道:“諸公對此有何見解呢?”

  西元前的騎兵作戰,與后世人們熟知的騎兵作戰,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漢軍因為大量裝備腳踏弩與連弩等武器,所以,具備了一定騎射能力外。

  幾乎所有騎兵,都是以沖鋒、對砍或者下馬步射為作戰方式。

  這一點,全球通用。

  不然,數十年后,安息帝國的帕提亞騎兵,就不會給羅馬人造成那么大的恐慌了。

  羅馬的重步兵方陣,被安息人用一個很簡單的回馬射戰術,就打的潰不成軍。

  眾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齊齊看向張越,拜道:“一切唯侍中之命是從!”

  張越卻是有些失望。

  他希望建立一個類似德國的總參謀部一樣的軍事指揮機構。

  可惜,時代的局限性,讓他的這個野望,一直難以實現。

  主要原因就是缺乏人才。

  尤其是缺乏,既熟悉戰爭,懂得軍事常識,同時具備豐富的軍事知識儲備的人才。

  特別是現在,在他身邊的人里,除了郭戎可能稍微懂些兵法外,其他人連兵書都沒有看過。

  至于那些烏恒貴族們……

  能識字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所以,總參謀部,哪怕是臨時的前敵參謀指揮機構,根本建立不起來。

  “可惜了……”張越在心里微微搖頭,他知道,漢軍要想走得更遠,擁有更高的作戰效率,就必須組建一個合格的參謀部。

  科學而合理的制定作戰計劃與戰略,調配物資、兵力。

  所以,這次回去后,一個類似太學這樣的軍事院校的建立,就一定要提上日程來。

  內心想著這些,張越臉上卻不動聲色。

  他站在堪輿前,微微擺手道:“諸君請看……”

  “目前的戰場態勢是這樣的……”

  “我軍目前在鶄澤正南……”

  “此外,司馬將軍與續將軍所率騎兵,則應該已經迂回到了鹽澤與鴻鵠澤一帶,對鶄澤從西北、東南兩個方向,形成了鉗形夾擊……”

  “本來的部署,應當是明日拂曉,我軍率先從正南突襲鶄澤,吸引呼奢叛賊火力,然后,續將軍統帥的長水精騎自東南擊其側翼軟肋,同時司馬將軍所部則從西北而來,斷其退路!”

  這是張越第一次嘗試,將一些后世的戰法,用于在當前的實踐。

  簡單的來說,是將呼奢人當成了新手村的小怪。

  打算,實踐一下一些新的進攻戰術。

  可惜現在,一切都變了。

  新的敵人的入場,使得新手村變成了高級副本。

  挑戰等級與風險,瞬間猛增。

  要知道,現在進入幕南的,只是呼揭部的幾千騎兵。

  在弓盧水后,張越不清楚,衛律還有多少兵力可以動用?

  而且,從料敵從寬的角度考慮。

  張越不得不推演,當衛律得知漢軍出現的情報后,他率主力而來,與張越在這幕南北部會獵一場的可能性。

  而要命的是,現在,他手里的兵力,過于分散了。

  在之前,這沒有什么問題。

  但現在,若是與匈奴在幕南展開一場騎兵會戰。

  那這無疑是致命的漏洞。

  一旦,衛律知道了漢軍的兵力分散。

  那么他就可能,聚集起他的主力,選擇一個合適的戰場,尋機包圍、圍殲一支被分割的漢軍。

  就像匈奴人曾經在浚稽山對李陵做過的事情那樣。

  一念及此,張越就迅速的知道了,自己應該做出怎樣的決斷了!

  絕對不能給匈奴人發現己方當前兵力分散的情況。

  那么,什么樣的選擇,可以讓匈奴人忽視掉己方當前格局呢?

  “諸君,我軍必須在明日正午之前,進抵此處!”張越用拳頭猛然在地圖上一砸。

  眾人定睛看過去。

  發現,當地正是位于鶄澤西南的一處山丘谷地。

  此地無名,但,在這鶄澤方圓的數百里,卻擁有著一個絕佳的優勢。

  那就是——居高臨下。

  這是本地地理構造決定的。

  無論是現在的呼奢部牧場,還是后世的二連浩特地區。

  其地理構造,都是近乎相同的。

  那就是地勢平坦,但卻也有著落差。

  基本上是從西南向東北逐漸傾斜。

  最西南與最東北之間的落差,可能有三百多米。

  而那處山丘谷地,正是鶄澤方圓三百里內的制高點。

  而當代騎兵,最需要的就是一個這樣的合適進攻發起地。

  居高臨下的騎兵,將擁有巨大的速度優勢。

  就像當年,匈奴人占有河套時,他們的騎兵總是可以對漢邊塞造成巨大壓力一樣。

  從高地向低地進攻,總是會擁有優勢。

  而這個山丘谷地,與青澤之間的直線距離,并不遠。

  最多也就兩百多里的樣子。

  騎兵急速行軍,沒有阻礙的話,一天時間是足夠抵達的。

  但問題是……

  “侍中公,一日之間,進抵此處,小人等恐怕有些難度啊……”獨孤敬忍不住說道:“不是小人等推諉,實在是……”

  張越擺了擺手,知道對方的意思。

  他率領的這些烏恒義從,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就是烏合之眾。

  一天之內,奔襲兩百多里,不是不可能。

  但,假如這樣做了的話,這三千多騎兵,起碼有一半要掉隊。

  這是無法以人力意志來轉移的客觀事實。

  缺乏訓練、配合,彼此默契不夠。

  各部騎兵騎乘的戰馬素質也各不相同,騎手的身體素質與戰術素養,也大相徑庭。

  一旦開始長距離奔襲,很快就會出現問題。

  掉隊和走散,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這個爾等就不用擔心了……”張越神秘的笑了一聲:“本使又沒有說過,全軍抵達的話……”

  “只需要有人能率先搶占此地……”張越看著地圖,抿著嘴笑了起來:“那就足夠了!”

  這個無名谷地,擁有巨大的戰略價值。

  在這場博弈中,誰先搶占,誰就握有了主動權。

  張越現在只希望,呼揭人不要知道這個事情,更不要派人去搶占它。

  張越抬起頭看向眾人,問道:“誰能為我,去完成這個使命?”

  “先登者,本使將上奏天子,為其請功,比漢軍軍法中‘先登敵城’‘奪旗’之法!”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立刻,無數人爭相請纓。

  出于刺激和鼓勵烏恒人的戰斗意志的原因,張越最終將這個任務交給了郝連破奴與他帶來的兩百多騎兵。

  奪下這個任務后,郝連破奴當即興奮的難以自抑,幾乎就要拍著胸膛保證,不成功就成仁了。

  但張越卻沒有任何的喜悅之色。

  送走郝連破奴,令其立刻出發后,張越獨自審視著當前戰局。

  內心,難免泛起憂慮。

  他很清楚,目前他必須和時間賽跑。

  必須搶在衛律反應過來,并發現漢軍其實力量處于分散之前,竭盡一切制造聲勢和影響。

  迫使匈奴人,將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從而給司馬玄所部與續相如所部足夠的撤退、轉移時間。

  并最終,為三方會師創造有利條件。

  “這場戰爭——假如衛律果然決定與我在幕南會獵的話……”張越目光盯著地圖:“勝負手恐怕就在我能以多快的速度,將我軍兵力盡可能的集中起來!”

  大軍會戰,先握成拳頭的一方,勝算肯定更大。

  不過,張越也并不慌張。

  因為,當前世界的戰場,就像后世的魔獸、星際比賽。

  敵我雙方都被戰場迷霧所籠罩。

  在沒有足夠的偵查情報,確認以前,誰都不知道,對方的部署和兵力組成。

  而且,即使是偵查清楚了,戰場情況瞬息萬變,也可能使得雙方都犯下無數錯誤。

  所以,在這樣的戰場上。

  要確保勝利,只能做一件事情——我軍必須確保盡可能少犯錯,并促使敵人多犯錯。

  這樣就可以在理論上獲得勝利。

  當然,也僅僅是理論上。

  而在實際上……

  或者說真實的戰場上。

  決定勝負的,終究還是人,是第一線的戰士。

  是鐵與火的碰撞中,哪一方的意志更堅強?決心更大?

  所以,對于指揮官來說,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其實就是一場賭博。

  賭我的運氣更好,我方士兵意志更堅強,更能承受壓力。

  而,張越現在的作為,其實就是在向敵人施壓。

  一旦成功搶占下西南的那個無名山丘谷地。

  哪怕他所率的騎兵,只是三千多烏合之眾。

  但匈奴人也不敢不重視。

  迫使他們主動來攻。

  從而解放,實際上的真正主力。

  也算是田忌賽馬故事的另類演示了。

  唯一的問題是——這些烏恒義從,到底靠不靠得住?

  他們能不能承受匈奴人的進攻?

  握住手里的節旄,張越明白。

  他必須這么做。

  不然,目前的技術條件下,續相如和司馬玄一旦判斷失誤,就可能陷入危險。

  尤其是司馬玄所部,他們可能會陷入重圍。

  “所以……我必須更冒險一些……”張越喃喃自語著。

  隨后,他就在戰場上加入了全新籌碼。

  “來人,傳我將令,打起天子節旄與依仗!”張越大聲下令:“命人鼓吹儀仗,一路盡可能的張揚!”

  這就是要明擺著告訴那些偵查的匈奴騎兵——漢天使在此,你們知道了嗎?

  若是不知道,那就聽聽這樂聲,看看這節旄。

  趕快回去報告你們的主子!

  弓盧水之畔。

  衛律已經聽完了屠姑射使者的報告。

  他皺起眉頭,滿眼疑慮。

  “你是說,你們在鶄澤的西北、東南,都發現了漢軍蹤跡?”

  “東南出現的玄甲騎兵……”

  “西北的鹽澤,發現的是輕騎?”

  “回稟偉大的丁零王,確實如此!”那使者趴在地上,唯唯諾諾。

  衛律內心卻是泛起了無窮的疑惑。

  他找來熟悉幕南地理的人,向他詢問了當地情況。

  可是,匈奴人離開幕南已經二十七年了。

  多數人都是通過長輩的口述,隱約知道一些事情。

  而這些事情,就像電視上的廣告。

  都是些類似某某地方有水源啊,XX地方的牧草更好啊,還有就是幾月的降雨比較多,什么時候該帶著牲畜遷移了。

  詳細細節和具體情況,就連當事人都不知道。

  匈奴人也沒有什么繪制地圖的傳統。

  還是趙信來了匈奴后,才教會了匈奴人繪制軍用地圖。

  但,掌握這種技術的人,實在太少。

  而且測繪這種事情,對匈奴人來說實在太高級了。

  故而,到現在,匈奴人依舊是一支經驗軍隊。

  一切都靠經驗,很少依靠制度與組織。

  故而,衛律聽得,真是云山霧罩,反而更加糊涂了。

  反倒是姑衍王,大約聽出了些大概,對衛律說道:“丁零王,大體意思應該是,漢軍出現和活動的區域,都是鶄澤側翼與側后方……”

  “哦……”衛律點點頭,這樣一說他反而明白了一些。

  但心里面,卻滿是疑竇。

  因為他發現,他不知道漢軍的意圖是什么了?

  玄甲騎兵出現在側翼?

  這或許可以理解為,可能是從五原出發的騎兵,通過龍城,抵近鶄澤。

  應該是漢軍屯駐在高闕的那支高闕軍?

  但出現在側后方的輕騎是什么鬼?

  更重要的是,呼揭使者的報告,并沒有說明他們到底知道多少漢軍的詳情?

  在斥候戰上,毫無疑問,呼揭騎兵被漢軍打了個徹徹底底的潰敗。

  不過,這不能怪他們。

  畢竟,當前世界,能與漢軍精銳的斥候作戰,還能占有上風的軍隊,幾乎不存在。

  哪怕是單于的直屬萬騎,也經常被漢軍的精銳斥候打的連門都不敢出。

  以至于匈奴人,不得不以整支整支的騎兵,作為戰場前導,偵查軍情。

  但,這在現在,卻給衛律留下了一個極大的問題。

  那就是,他幾乎不清楚,漢軍的兵力。

  他甚至不知道,這次漢軍來的都是那些軍隊?

  就更不要提,這些漢軍有沒有步兵隨同作戰了。

  整個戰場態勢,幾乎使得他陷入了一片黑暗。

  但使者卻很急切,他急著問道:“偉大的丁零王,我主請我請示:我軍是走是打?”

  衛律聞言,皺著眉頭,搖搖頭道:“不急……”

  “你先回去,回稟呼揭王,就說我請他再等三日,待我考慮清楚……”

  “在此期間,請呼揭王盡量收縮兵力……”

  “最好保持對鶄澤的壓力……”

  “三日后,若沒有得到我的命令,呼揭王就可以自行撤退了!”

  打發走呼揭人的使者,衛律就和姑衍王互相看了看。

  “大王,您的意思呢?”衛律問道。

  姑衍王想了想,道:“以本王之見……”

  “我軍應該立刻渡過弓盧水,向鹽澤一帶挺進……”

  “若有機會,那就逮住這支漢軍輕騎!”

  “若能吃掉……”姑衍王呵呵的笑了起來。

  對現在的匈奴而言,能夠殲滅一支完整的漢軍,絕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勝利!

  但衛律卻有不同意見,他搖了搖頭,道:“大王,看過那部《戰爭論》吧?”

  姑衍王點點頭。

  衛律輕聲道:“我記得,其中有一章說道:堅持集中兵力各個殲滅的原則,以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為主要目標,不以保守或奪取地方為目標,應該集中兵力,摧毀敵人所依賴的重心,同時我軍應該盡可能的集中……”

  衛律站起身來,看向南方,面帶憂慮:“大王,現在《戰爭論》的著者就在對面,就在幕南的某處……”

  “您以為他會犯下這樣的錯誤嗎?”

  “料敵從寬啊!”

  “鹽澤是一片很大的區域,萬一其中藏了數千步兵,以弓弩對峙……”

  “我軍一旦頓兵其下,就可能會被其拖住……”

  “依臣之見,大王,我軍當立刻集中兵力,并保有當前的有生力量……”

  “讓呼揭人去試試這些漢人的水深水淺……”

  這無疑是一個很好的對策。

  姑衍王聽完,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

  因為對匈奴來說,呼揭人?

  好吧!

  不過一群奴隸的后代,只是炮灰而已。

  真以為單于夸一句‘此乃天神賜我之流星錘’,就真以為有很高的地位了?

  其實,實際上,在匈奴人眼里,呼揭人就和西域各國一樣。

  不過是炮灰而已。

  甚至,呼揭人在匈奴人眼里的地位還要更低。

  畢竟,西域諸國都很溫順、聽話。

  呼揭就不一樣了。

  這些瘋子,若不是沒辦法,誰愿意放他們出來?

  而且……

  對姑衍王來說,讓呼揭人吃虧,其實非常有利。

  甚至,呼揭人全軍覆沒,對他來說,可能還要更有利一些。

  因為,這樣就可以堵住很多守舊貴族的嘴。

  讓他們知道,必須放棄過去的傳統了。

  匈奴人要生存,只能向漢朝學習。

  必須堅持尹稚斜單于以來的正確道路,嚴厲批判兒單于時代的逆流。

  畢竟這幾年,可是有許多人都拿呼揭人做例子,嘰嘰歪歪的說著什么‘我大匈奴就是好,何必學什么漢朝呢?’‘你看呼揭騎兵,不就在戰場上表現的很好嘛’。

  這些傻子卻也不用自己的榆木腦袋好好想想,用兩三千的損失去交換幾百個漢軍步卒,這到底算什么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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