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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節 異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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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正月下旬。

  但塞外依舊寒風凜冽,大雪封山。

  遠遠的望去,似乎整個世界,都是冰雪之都。

  但……

  在人極罕見的荒漠上,卻突兀的出現了一座遍布著殘垣斷埂的城市廢墟。

  甚至,哪怕是在這冰天雪地的世界,也依然能看到,有夯土的城墻殘骸,顯露在視野中。

  凝視著這個遺跡,一個身穿著狼皮襖的貴族男子,忽然蹲下身子,跪到冰雪之中,淚流滿面的磕頭頓首。

  在他身后,數十名騎士,紛紛屈膝跪下來。

  “屠奢,還請節哀……”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余歲,但臉頰卻被風沙吹的枯黃的年輕人,湊到自己的主人面前,低聲勸道:“此地,如今已是烏恒人的地盤,切不可讓烏恒人發覺,屠奢來了此地!”

  貴族男子摘下自己戴著的狼皮氈帽,默不作聲的抽出自己腰間攜帶的那柄從漢朝走私來的鋼制小刀。

  瞬間寒光四射,耀花了眼睛。

  握著手里的小刀,貴族男子昂起頭來,將小刀對準自己的臉頰,從眼簾下開始,用力劃開。

  鮮血立刻流出,順著臉頰,流到脖子上雪白的狐裘上。

  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看著他的動作,幾乎所有隨從,都恭敬的膜拜在地,深深俯首。

  因為,這是匈奴人最神圣的儀式。

  即使是奴隸,在舉行這個儀式時,也不可打擾!

  更何況,如今舉行這個儀式的人,乃是他們的主子。

  貴族男子,握著小刀,從眼簾下一直割到下巴處,忍著劇痛,不顧不斷流淌而出的鮮血與被寒風吹得生疼的傷口,轉過身去,面朝眾人,高高舉起自己手里的小刀,大聲問道:“孿鞮氏的勇士和奴才們,你們忘記龍城的恥辱了嗎?”

  “今天,在這里,在這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軍臣單于曾永眠的神圣龍城!”

  “在這曾被天神與地靈祝福,被日與月照耀,安眠著大匈奴數十代祖先的靈魂之地!”

  “在這個被人焚毀、挖掘和鞭笞的先祖之地!”

  “你們告訴我!”

  “偉大的引弓之民,高貴的孿鞮氏,神圣的單于奴才們,你們忘記了龍城的恥辱嗎?”

  “沒有!沒有!”數十人齊聲吶喊,撕心裂肺之聲,聲聞數十里。

  對于匈奴人來說,特別是年輕一代的王庭武士們而言。

  龍城之辱,深入人心!

  三十年前,在此地,漢朝的大魔王,那個冠軍侯驃騎將軍,那不能提名字的男人,驅趕著烏恒的奴才們,將神圣的龍城推倒,將匈奴人數百年來祭祀先祖與天神的祭壇摧毀。

  然后,他們從龍城神圣的地下,將偉大的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以及軍臣單于的棺槨挖出來。

  挫骨揚灰,鞭尸喂狗。

  這是奇恥大辱!

  “很好!”貴族男子將手中沾染著自己鮮血的小刀,丟在地上,張開雙臂,道:“我,偉大的冒頓大單于子孫,天神與地靈祝福之人,日與月永恒照耀的屠奢,大匈奴的右賢王涉離,在此立誓,必復龍城之恥,收復河西之地,重回陰山腳下!”

  “你們可愿跟隨我,踐此大業?”

  “奴才們誓死追隨!”數十人齊聲宣誓,紛紛拿起自己腰間的小刀,學著貴族男子的樣子,隔開自己的臉頰,任由鮮血流出,瘋癲至極。

  “很好!”貴族男子環視著這數十名騎士。

  這些人,每一個人都是他精挑細選的勇士,匈奴國內優秀的年輕人。

  同時也是與他一般,對烏恒人,充滿著敵意的人。

  匈奴,是一個韌性極強的民族。

  在游牧民族中,匈奴這個部族,屬于異類。

  有史以來,還從未出現過像匈奴這樣,丟了漠南故土,丟了陰山、河西故地,還能生龍活虎,不失活力的游牧民族。

  至少,在今天,匈奴依然是這個世界的兩極之一。

  南方的漢朝之下,最強盛的帝國。

  無論是西域的烏孫,還是漠南的烏恒。

  都不是匈奴人的對手!

  尤其是,在漢朝的那兩個大魔王先后離世,匈奴人元氣恢復,先后在匈河戰役、天山會戰與余吾水會戰中,取得了勝利,打退了漢朝的戰略進攻圖謀,穩住了戰線后。

  走出亡國滅種危機的匈奴人,漸漸的重拾了舊日的驕傲。

  夢想著重現昔日冒頓大單于和老上大單于榮光的年輕人,一抓一大把。

  但,在這個時候,單于庭卻趨于保守。

  甚至,丁零王衛律還主張‘攘外必先安內’。

  企圖與漢、烏恒媾和,轉身去對付和平定在西域與單于庭唱反調的日逐王先賢憚。

  甚至,還打算送還扣押的漢使!

  更賄賂烏恒各部的頭人,送去牛羊馬匹和女子,企圖收買烏恒。

  這一切,都與涉離以及他所認同和主張的理念背道而馳。

  令他無法接受和認同!

  奈何,單于庭的事情,他根本就插不上手。

  兄單于狐鹿姑,丁零王衛律、右校王李陵,都堅持休養生息,坐觀時變。

  甚至,還有人相信,只要僵持現有局面,等漢朝的老皇帝一死,那個文雅的太子即位,漢匈局面就要迎來劇變。

  說不定,屆時只需要派出使者,說些好話,假意順從,就能從漢朝人手里不費吹灰之力,不戰而得河西故地、漠南舊土,乃至于陰山之地!

  這確實是一個美夢!

  但涉離清楚,這只是美夢而已!

  永不可能成真!

  旁的不說,就算漢朝的太子真的失了智,漢朝的將軍和貴族,也不會答應!

  所以,衛律也只是想的美!

  涉離更是完全不相信!

  再說了,真讓衛律他們搞成了,涉離豈不是成了擺設了?

  他只是匈奴的右賢王。

  若在過去,匈奴右賢王,確實位高權重。

  領有幾乎大半個漠南,控制著河朔、河套之地,乃是單于庭之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然而……

  在現在,匈奴帝國早就丟光了所有漠南牧場。

  連河西走廊這種過去屬于左賢王的直領地,也丟掉了。

  現如今,匈奴國內,勢力第一的就是單于。

  其次是領有西域的日逐王。

  然后是四大氏族。

  然后才輪得到左賢王。

  至于右賢王?

  不好意思,只是名義上排第三,實則每年的碲林大會,連個位置都需要拼命的擠才能擠得進去。

  連投降的漢朝降將,丁零王衛律和右校王李陵,權力都比他大!

  所以,涉離知道,自己要翻身,就必須奪回漠南。

  至少讓匈奴,在漠南獲得牧場。

  衛律的謀劃,看上去,似乎是很不錯。

  但,對涉離來說,卻是折磨了。

  因為,搞成了的話。

  匈奴就會與烏恒暫時弭兵,握手言和。

  當然了,在明面上,是沒有人敢這么干的。

  匈奴與烏恒的仇恨,大于其他任何一切。

  不僅僅是因為龍城之恥,更因為,其實烏恒才是匈奴的最大敵人。

  道理是很簡單的。

  別看現在漢匈打的熱火朝天。

  但漢朝人,終究也只是占了河朔、河套、河西這些可以農耕的地方。

  廣袤的漠南草原,無數肥美的牧場,都讓給了烏恒人。

  這讓烏恒人吃了一劑大補藥,人口從不過三萬邑落,迅速膨脹到現在的二十多萬邑落,幾近百萬人口。

  更是牢牢占據了,匈奴北縮后的漠南草原。

  所以,對匈奴人來說,漢朝只是競爭對手。

  甚至,還是可以談判的對象。

  這幾十年來,漢匈打了談,談了打,邊打邊談,談了再打,打了再談。

  表露出來的訊息和放出的信號,每一個孿鞮氏的子孫,都已經接受到了——漢朝人其實并不想要匈奴人的土地和牧場。

  他們只想要匈奴人臣服和聽話。

  不要去騷擾他們。

  甚至,漢朝內部還有人主張‘莫如和親便’,打發匈奴人一個女人和不值錢的絲綢黃金糧食,讓他們安分下來,比什么都強!

  更有人主張,長城之外的事情,漢朝不要干涉。

  而漢匈之所以談不攏。

  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漢匈都無法保證,定下來的協議,對方會不會撕毀?

  搞突然襲擊那一套。

  畢竟,雙方的信譽都不好。

  匈奴這邊,從冒頓到尹稚斜,屢次撕毀和親協議。

  而漢朝也不賴,高帝劉邦和項羽明明談好了楚河漢界,結果墨跡未干就把項羽圍在亥下。

  既然,兩邊都不信,那自然只有戰場上分高下了。

  但……

  漢匈已經打了幾十年了,接觸的時間,更是超過了一百年之多。

  匈奴單于和漢天子之間,也勉強能算親戚。

  所以,匈奴就算失敗,也不失漢朝公卿之位。

  而那烏恒呢?

  敗于漢朝,匈奴甚至還可以存續。

  敗于烏恒的話,就真的是亡國滅種了。

  所以,在匈奴內部,與漢朝談判,沒有人有意見。

  但與烏恒談判,卻沒有人敢做。

  即使是單于也不行!

  現在,衛律為了集中力量,對付先賢憚。

  打著和漢朝談判的名號,暗地里與烏恒的九部頭人眉來眼去,勾勾搭搭。

  這事情,已然犯了匈奴的忌諱。

  更嚴重侵犯了涉離的利益。

  他是右賢王,漠南本是他的地盤。

  真被衛律談出了成果,他這個右賢王,豈不是一輩子都得是個傀儡?

  當然了,涉離相信,狐鹿姑和衛律,都只是想要對烏恒行緩兵之計,為解決先賢憚爭取時間。

  等到將來,若有機會,肯定會打回漠南,奪回故地。

  但將來是多久?

  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

  到那個時候,他涉離早已經不知道死在那個犄角疙瘩了。

  即使沒死,也垂垂老矣,沒有了能力了。

  所以,涉離一直在匈奴國內,興風作浪,上跳下躥。

  如今,更是親自帶人來了漠南。

  說起來,也是搞笑。

  匈奴與漢、烏恒媾和、談判。

  這種事情,不止匈奴內部有人不同意,漢朝內部有人有意見。

  連烏恒人內部,也有許多人反對。

  涉離此行,就是靠著幾個烏恒貴族的掩護,順利潛入了漠南腹心,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了這距離漢朝上郡不足五百里的故匈奴龍城遺址,接近了漢、匈、烏恒三方談判的邊境榷市。

  心里面想著這些事情,涉離就舉著手中的小刀,對著面前的這數十名勇士高聲道:“想必,大家也都聽說了,如今單于庭有奸詐小人,蠱惑單于,欲行骨肉相殘,而與外敵媾和之事!”

  漢匈百年交往與戰爭使得匈奴內部不可避免的沾染了漢文化。

  貴族階級,穿漢服,說漢話,讀漢書,早已經不是新聞,而是日常。

  漢家價值觀,也漸漸滲透,如今,很多匈奴人都已經接受漢朝的忠君思想。

  這也是匈奴能撐到現在的原因之一。

  所以,涉離的話,數十名騎士大都都能聽懂,也能接受。

  聞言,各自看了看,然后紛紛振臂高呼:“愿從屠奢,撥亂反正!”

  “很好!”涉離滿意的點點頭,道:“我已經打探清楚,漢朝使者任立政,將于明日抵達據此百里外的烏恒營地,與單于庭奸賊的使者會面!”

  “與會的還有烏恒的兩個使者!”

  “我們決不能讓他們達成協議!”

  “更不能讓他們順利回國!”

  “所以……”

  “漢使任立政,奸賊使者,都必須死!”

  只有他們全部死了,才能破壞這次和談,才能逼得單于庭,將重心從西域轉向漠南。

  對涉離來說,單于庭打擊日逐王先賢憚,只會讓單于庭得利。

  還嚴重侵害了他的利益,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轉正。

  反之……

  他恐怕得當一輩子傀儡!

  眾人聽著,卻都是群情激憤。

  本來,他們目睹匈奴龍城廢墟,又見了自己的主子,以匈奴傳統的儀式宣誓,就已是亢奮不已。

  如今,又被涉離鼓動,一個個都覺得,先祖和天神在注視著自己。

  自己將追隨主子,完成一項曠世重任!

  就像當年冒頓大單于鳴鏑奪位,帶領匈奴崛起一樣。

  他們深信,自己也將成為傳奇的一部分。

  于是,都跟了打了雞血一般,亢奮的吼叫起來:“必從屠奢,斬殺漢使、賊使!復興大匈奴,雪龍城之恥!”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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